第16章 :佳人本無罪(16)
童秋水并沒有發現門口有個人正在看自己吃早飯,經過一晚上的睡眠,他的精神已經好了許多。
早上醒來,他就發現屋子裏并不是那麽明亮,他還以為天還沒亮,等他坐起來仔細的往窗戶那看時,才發現窗戶上挂了塊四四方方的布,正好将外面的陽光都遮住了。昨晚因為昏昏沉沉的他都沒有發現窗戶上有這布,他還不想起,就曲起腿擁着被子,把自己的下巴頂在被子上,被子裏暖暖的,身上的衣服還有皂角的味道,要是以後都能這樣該多好啊,這麽想着,他的嘴角勾出一個甜甜的淺淺的笑渦。
癡癡的想着,過了一小會兒,他還是準備起來了,至少他還記得這裏不是他的家,他也不想給她留下一個他是個懶蟲的印象。
走到窗前,他試着拉開那塊布,不知道她是怎麽弄的,那布像是長了腿,剛一拉它它就往一邊滑開了,他好奇的盯着鑲在窗框上連着布的邊緣的那幾個鐵環看了半天,終究沒弄懂它們存在的原因,他把那塊布都攏到一頭,沒有找到挂繩,索性就讓那塊布那麽垂在那兒,窗外已經是一片陽光明媚,雨後的天空碧藍如洗。
不過,他秀氣的眉皺了起來,太陽怎麽都升起那麽高了,那他不是睡了很久,她是不是都已經起來了?他還想着他起的早,應該去給她做早飯的,現在看看只怕他已經起晚了。
他有點洩氣的往床邊走,無意中發現床頭的案幾上正放着一張紙,他走過去拿起紙來。
紙上娟秀的小楷寫着:藥和早飯都在鍋裏溫着,起來後記得喝藥,吃飯。要是覺得無聊就到我的房裏找書看看,晚一點我會回來。落款是席潤羽三個字。
看到紙條上的字,童秋水原本懊惱的表情漸漸被愉快所取代,她不但沒有嫌他懶惰,還給他熱着藥和早飯。
放下紙條,他的心情無比的舒暢。
“席捕頭在嗎?”童秋水勉強找了塊帕子将頭發攏住,剛要踏出房門時,院門外已經傳來一道招呼聲。他愣了愣,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該出去還是不出去,畢竟這裏是席潤羽的家,要是被別人誤會了,只怕對她不好。
也就在他猶豫的當口,院門已經被推開,來人已經直奔屋門而來,童秋水知道就算他躲着不出來也是不好,萬一被人看到還不知道要怎麽說席潤羽,所以他拉開門走了出來。
而來人也正好推開屋子的門走了進來,看到走出客房的童秋水,來人也愣了一下。
童秋水看到進來的人也是一愣,對方是個五十歲左右的婦人,倒是長了一張和善的慈祥臉孔,她一身淺色襦衣襦裙穿着很得體,頭發用淡色的布巾纏着,還以一根木簪攏着,看到童秋水顯得有些意外。
“哎喲!小夥子,你是席捕頭當家的吧。”許是經的世面多了,老婦人先回過神來,她臉帶了悟的笑意說道,很明顯她對席潤羽最近的情況不太了解,所以,看到童秋水先是一愣,接着便理所當然的如此認為了。
童秋水聽她如此誤解,先是一愣,接着臉上又是一紅,有些無措地想要解釋:“我……不是……”
“哦呦,好俊的後生,快跟我來,我給你們拿了些土豆,都是莊稼地裏種的,我親家托人捎來的,我老婆子又吃不了。”老婦人哪裏肯聽童秋水的解釋,上前一把拉住童秋水的胳膊就把他往外拽。
童秋水被拽着走,還有些踉跄,等出了院子,他倒有些吃驚,也不知道老婦人是怎麽搬來的一袋子的土豆正倒放在院外的門口。
“來來,小夥子,來搭把手把土豆擡屋去。”老婦人招呼道,童秋水總算回了神,趕緊上前去。
“大娘,我來吧!”他哪裏肯讓老婦人和自己擡着,怎麽說自己也年輕,他拽住袋子的封口往肩背上一擎,或許是從未背過這麽重的東西,也或許是因為病才剛剛好轉,他只覺得眼前有些發黑,腰也稍稍有些疼,但他卻不想讓老婦人覺察出來,咬了咬牙,硬是将那袋子土豆扛進了屋,老婦人在後面走着,看着有些吃力的背着袋子的童秋水,點了點頭。
将袋子放在屋裏的牆角邊,童秋水只覺得滿身的汗,腰背也有些酸麻,老婦人在屋裏稍坐了片刻,便起身要走,童秋水想挽留,老婦人卻是不肯,臨走時,老婦人還誇贊席潤羽有眼光找了個好夫婿,還告訴童秋水她家就在城東,人人都叫她扈姥姥。童秋水暗暗記下了,送扈姥姥走到門口,等老婦人走遠了,他才轉身回來。
因為背土豆,他身上又出了些汗,想了想,他決定用水擦擦身子,從院子的井裏打了些水,此時的井水依然是刺骨的寒冷,他打着哆嗦簡單的擦洗了下,又将頭發也洗了洗。
等他想起要吃早飯時,時間已經過去了很多,整個房子裏只有他一個人,除了後窗外傳來幾聲蛐蛐的叫聲,再無其他聲響。這樣安靜溫馨的上午他有多久沒有體驗過了,循着記憶中的方向,他走到了廚房,站在廚房裏,他打量着并不算寬敞的空間。
廚房收拾的十分整齊幹淨,雖然廚具只有那麽兩三件,但也都被整齊的擺放在僅有的那一個櫥櫃裏,而所謂櫥櫃也不過是上中下三層的一個木頭架子,主人很細心的用白色的粗麻布将各層蓋住,以防落上塵灰。
鍋臺已經用抹布抹的很幹淨了,廚房與最外面的門之間有一堵不算太長的牆隔開,不過,只要一進門并不用費力氣就能看到廚房裏的一切,在廚房的牆角裏放着一張只夠四人吃飯的小木桌。
他打量片刻,才走到竈臺邊,掀開鍋蓋,悶出的熱氣就那麽蒸騰了出來,将他的臉氤氲在水汽之中。
鍋裏架了兩支鍋叉,上面很是規整的擺放着兩只瓷盆,淺黃色的瓷盆外表擺在醬色的鍋叉上,很有那麽點搖搖欲墜的感覺,卻極好的被人以着互相依靠的姿勢擺在了那裏,就好像兩個互相取暖的人。
他把鍋蓋放在鍋臺裏面,又伸出手指試了試瓷盆的溫度,溫溫的不燙也不冷,從瓷盆的縫隙能夠看到鍋叉下面的水因為他剛才的動作而晃動着,他的臉除了被瓷盆擋住的部分,還有一部分清晰的印在那水中,他清楚地看到自己的臉上帶着自從來到這裏以後從未有過的笑容和一點點的好奇。
他從鍋裏把兩個瓷盆端了出來,擺放在鍋臺上,掀開蓋在上面的白色粗麻布,一盆裏裝着一碗黑油油的汁液,他猜想那應該就是紙上寫的藥,旁邊還有一小碗淺褐色的汁液,就算他通醫理也猜不着那會是什麽;另一個瓷盆裏放着一碗和昨天差不多的粥,在粥碗旁還有兩個雞蛋,他拿起那雞蛋看了看,紅皮的,再晃晃,應該是熟的。
看着那碗黑黑的藥汁,他皺了皺眉,他是大夫沒錯,可他就是不喜歡這種苦苦的藥汁,想了想,他選擇先喝那碗淺褐色的汁液,端起碗來,他小小的舔了一小口,呀!他的嘴角勾出一個細細的小小的笑來,這個是甜的,再拿鼻子聞聞,應該是紅糖水。
他看了看那碗黑色的藥汁,又看了看手上的紅糖水,想了又想,還是決定先把藥喝了,想來席潤羽也是想要他喝了苦藥後,再喝糖水解藥的苦味。他端起藥汁一口氣喝了下去,忍住想要吐出來的沖動,他又将糖水喝了幾口,喝罷,他伸出舌頭用手扇了扇,好苦的藥,好甜的水,兩個放在一起有些怪怪的味道。
他搖了搖頭,下次,下次他一定不要再生病,或者生病了他也不要再喝這麽苦的藥了。
等那怪味消散了,他才又端起糖水喝幹,他左右看了看發現放着那些碗盤子的架子上有個鐵盆,便走過去端了過來,又拿過半個葫蘆做成的水瓢舀了些鍋裏熱早飯的水倒進鐵盆裏,将鍋臺邊的抹布投濕了開始刷洗藥碗和盛紅糖水的碗。
等把碗刷幹淨了,他才端着那碗米粥和雞蛋坐到了小木桌旁,開始喝他認為最好喝的米粥。
也就是因為他忙活了這麽久,所以等到席潤羽回來的時候就正好看到他在喝粥。她斜倚着門板就那麽靜靜地看他享用着那碗粥,或許是他過于投入到喝粥的事裏面,所以并沒發現門口何時多出了一個人。
他喝完一碗粥,又用兩只手拿起那兩個雞蛋,左右比了比。
席潤羽看着他的動作,難免好奇,便一直站在門口看他接下來會做什麽。
不多會兒,他便将稍微大一點的那顆雞蛋放在了桌子一角,然後将另一個剝了皮,一小口一小口的吃着,而那俊秀的臉上洋溢着幸福的笑。
席潤羽心下暗想難道吃顆雞蛋會讓他那麽高興?她有些好笑的搖了搖頭,看來自己真的老了,已經猜不透小孩子們的心思了。
還沒等席潤羽開口喊他,他又開始趴在桌邊盯着剩下那顆蛋自言自語起來:“雞蛋應該很貴吧,她的月錢也不多,給我吃兩個,那她自己吃了嗎?應該沒有吧,這顆蛋給她留着好了。”
席潤羽聽到他的自言自語,眼眶不由得濕熱起來,其實她并不重口腹之欲,所以并不挑揀吃喝,而且對雞蛋她并不是太熱衷,上次幫着鎮子裏的張大娘扛了一袋米,張大娘非要送她十顆雞蛋,她推脫不過只好收下了。有時候早上她忘了吃早飯就會在回來的時候煮上一顆雞蛋果腹,一個人生活有時候并不想做飯,做了飯也是一個人吃會更讓人覺出孤單寂寞來。
而童秋水生病了,正好剩了兩顆雞蛋,她覺得應該給他補補,所以就把最後的兩顆雞蛋煮了,沒想到這小少年竟然在自己吃飽後還想着她,這真的是很難得,也很讓她感動,久違的親情又蕩入了她的心底,她有多久沒有被人如此惦念關懷着了。
久久,席潤羽只是站在那裏,她不知道該說什麽,該怎麽說,等心中的激蕩平複以後她才開口喚道:“小童……”她的聲音帶了那麽點熱切,也帶了那麽點點顫動。
童秋水正趴在桌上盯着那顆雞蛋看,口中喃喃自語着,耳邊忽然傳來熟悉的喊聲,讓他一怔,他立刻坐起來朝門口看,見是席潤羽,馬上站了起來,還不忘整了一下衣服。
“你……你回來啦?”說完這一句話,童秋水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頭,他懊惱的抿了抿嘴唇,她不都已經站在這了嗎,還問這話,他真是。
席潤羽好似沒看到他的懊惱般,點了點頭,走近他,然後伸手向他。
童秋水愣愣的看着她伸過來的手,臉刷的一下就紅了,她她她要幹嘛?是要摸他的臉嗎?
“吶,有片草葉。”席潤羽輕輕地從他頭頂上拿下一片幹黃的柴草葉,攤開手心到他跟前給他看。
童秋水看着她手心躺着的枯黃瘦小的葉片愣了半天,嘴唇張了張,竟是不知道該說什麽,已經飄紅的臉頰則顯得更加紅透。
席潤羽走到桌邊的木凳上坐下,然後不忘側頭對童秋水說:“雞蛋我是特意給你煮的,我不愛吃雞蛋,還是你吃吧。”
童秋水還未從剛才的震撼裏掙脫出來,疑惑的看着她,什麽雞蛋?
席潤羽拿起桌上的雞蛋晃了晃,啊?她都聽到了?童秋水不好意思的紅着臉,不敢看她,他剛才的自言自語竟然都被她聽到了,也不知道她到底聽到了多少。
“來,坐下吧,把這顆蛋吃了。我還有事要和你說。”席潤羽邊說着已經把雞蛋剝了皮遞了過去。
童秋水還有些忸怩,聽她說還有事要說,趕緊坐下來,猶豫了下,把雞蛋接了過來,卻并沒有馬上吃。
“你吃吧,聽我說就好。”席潤羽看着他拿着雞蛋并不吃,只是看着她,她便微笑着說道。
聽席潤羽這麽說,童秋水才點了點頭,慢慢的一小口一小口吃着,而吃雞蛋的速度明顯又比席潤羽先前看到的時候更慢了。
席潤羽看他吃的極慢,就知道他還在為剛才的事不好意思,她也不去說破,開始說自己回來的意圖:“高家仆人脖子上的勒痕,是不是必須得力氣很大的人才能做到?”她曾有此推想,卻又不敢肯定,所以才會想要回來向童秋水求證。
“也不是,我記得我師父曾有本《記事異聞錄》,裏面就有記載,若是想要以絲線之力殺人害命,并非不能,但殺人的絲線需取上等的天蠶絲,天蠶本就難養,想要取絲何其難。不管是在哪個朝代都沒人取得過這種絲,所以殺死高家仆人的武器不可能是天蠶絲。不過,書中另外有個例子說前朝有一人曾以蒲草為利器害死多條人命,事後才知殺人者不過是借助一石塊兒為媒,以巧致人死地。要是這件事真的曾有過,那麽只要弄到韌性極好的絲線,殺人倒也輕而易舉。”童秋水聽到她問起自己的專長,臉上的紅暈退散,邊想邊認真的回答着,他的臉上散發的自信光彩格外動人。
席潤羽不由得被他那神采熠熠的表情所吸引,差點就忘了自己所問何事。
“你說的借助石塊,也就是說殺人者不單是用了幹草,還用了石塊。換到這件案子裏,也就是殺人者不一定要力氣大,或許她是借助了別的東西才會讓那絲線産生那麽強大的殺傷力?”她回過神來,又問道。她心裏不僅打了個激靈,她來到這裏後怎麽就變得遲鈍了呢。他所說的不正是杠杆原理嗎?阿基米德那老頭不是還曾說過給我一個杠杆,我将敲動地球。
“嗯,應該是這樣,對了,我覺得那個翡翠扳指就很可疑。”昨天在那個什麽亂葬崗的地方,他沒敢說,怕她不信,現在她問起來,他正好将這一點說出來。
“小童,看來你也可以查案子了,等這件案子破了,看誰還敢趕你走。”席潤羽不由得重新打量童秋水,他還真的是個寶貝,這件案子要真的破了,說什麽她都不會讓鳳輕曲輕視他,趕他走。
童秋水看她笑,也跟着笑了,把雞蛋吃完,他又站起來收拾桌子,席潤羽見了,趕緊阻止道:“哎!小童,你的病還沒好呢,這些放着,一會兒我收拾就好了。”
童秋水卻不肯,硬是将碗筷刷洗幹淨,又将剝掉的雞蛋皮用抹布收了起來。席潤羽看着他忙忙碌碌的樣子,心中泛出些溫暖來,若是生活就這麽過下去其實也不錯,但她還是有些自知之明的,他畢竟年紀小,以後遇到的誘惑也會越來越多,他不是她能夠擁有的。
童秋水收拾完了廚房,才又走到桌旁坐下,他的雙手放在衣襟上握緊了又松開,松開又握緊,反複幾次,最後終于下決心似的擡起頭看着她,眼中泛着極為堅定地光芒。
“席捕頭,我想問你……問你……”他看到她帶着疑惑的眼光,又有些退縮了,但一想到他若是這一退縮只怕再無法鼓起這樣的勇氣後,便大着膽子又問道:“你有夫婿嗎?”
席潤羽一直看着他緊張的握緊雙手又松開,再握緊,反複幾次,她不知道他究竟要幹嘛,但她有耐心等着他,卻沒想到他問的是這麽個問題。
她不知道他用意何在,卻誠實的做了回答:“沒有。”
聽到席潤羽的回答,童秋水的眼中有喜悅的亮光一閃而過,得到這樣的答案他很高興,只是又想到接下來的問題,他有點不好意思。
“那……那……我……”他低着頭,臉頰再一次燒紅,他不敢看她,怕她笑話他不矜持,不害臊。
席潤羽聽到他的話,又看他紅着臉低頭那羞澀的動作,已經猜到他想說什麽,她的身子不由得一僵,她以為她不說破,他們就可以一直這樣下去,直到她離開這裏,他可以開始新的生活,有更好的人來和他相配,可現在呢?他在做什麽?是她給了他錯誤的信息,讓他誤會了嗎?
“啊!對了,牛大壯他們一定還在等着我,我得去高府一趟。你的病還沒好,一會兒你再去休息一會兒,我已經和文大人說過了,今天你不用去縣衙。”她無意識的右手在空中揮了揮,打斷他的話道。
她并不想讓他難過,也不想傷害他,可她也同樣不能承諾他什麽,所以最好的辦法就是離開,等他想明白了對她的情感并非男女之間的,他就會知道他現在的表白有多盲目。
她站起身,也不等他回答,像是在躲避什麽似的出了門,她并沒有看到童秋水因為她的匆忙離去而蒼白了的臉。
作者有話要說: 不知道是不是病毒潛伏的時間太長了,嗓子一直疼,而且還癢癢的,總是咳嗽,本來想昨天更新,還是沒能實現,所以今天特意多更了些字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