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媽媽
笛兒翻開書,書的扉頁上是好友小桔子用英語寫的一段祝語。這書是當初工作分配下來後,小桔子送給她當賀禮的。誰想得到,命運會在她最得意的時候拐了彎。于是她從原來的世界裏驟然消失了。現在她還能回去嗎?這些年,她的生活裏只有徐家,和以往的同學、朋友全失了聯系。小桔子一定罵了自己無數遍,因為她答應過小桔子,等她們畢業了,要一起去小桔子的家鄉看海,可自己卻失約了。笛兒心裏了然,是自己一時接受不了從天堂跌落的事實,不願面對蒼白的勸慰和無謂的同情,逃避太過,以至于和往昔的親朋好友都斷了消息。
笛兒輕描着小桔子潇灑的簽名,笑了。也許,她該想想怎麽聯系上小桔子,把欠她的承諾兌現了。三年前,沒有了家的她就像是沒有了殼的蝸牛一樣倉惶地逃了。三年後,雖然還她還是沒有殼,但她已經不再倉惶,她已經堅強得可以一個人面對這個世界,面對一切人□□故。
客廳裏的布谷鳥鬧鐘在報時了,“布谷、布谷……”布谷鳥歡快地叫着,不多不少叫了10聲,10點了,笛作合上書,把它放回書架上,慢慢來,她還有多時間來做自己想做的事。現在,她得去把菜洗好了,把飯蒸上,然後去接寶兒下課。今天星期六,他只上到早上10點半,下午就放假了。
笛兒快樂地忙碌着,一個人能放下過去的不幸,她的快樂總是會容易一些。
笛兒在幼兒園門口等着。幼兒園的大門還沒開,門口在等的人很多,有衣着光鮮的家長,唾沫橫飛地談論着自家的孩子。也有穿得土裏土氣的小保姆,或腼腆地站着,或小聲交談着。
幼兒園的大門開了。大大小小的孩子像小鳥出籠一樣飛奔出來。老師在後面徒勞無功地喊着:“慢點,別摔着了。”幼兒園門口一時人頭攢動。
笛兒很快就看到了寶兒,他靈活地鑽過人群的縫隙,沖到了人群外。
“寶兒。”笛兒蹲下來,張開雙臂,等着小臨風像頭小牛一樣撞進她的懷裏。
“姨。”寶兒用力地撲進笛兒的懷裏,小手攬上她的脖子,在她臉上猛親了一記。
這是一個令他們樂此不疲的小游戲。剛開始,寶兒總是把笛兒撞得人仰馬翻,兩個人摔成一團,現在笛兒的下盤可穩了。
笛兒在寶兒的小臉上還親了一記,把他抱起來,準備回家。
“臨風哥哥。”小女孩清脆的聲音留住了笛兒正欲離去的腳步。
一個30歲左右的女人抱着一個可愛的小女孩走了過來,小女孩正沖着小臨風笑得甜膩膩的。
“臨風哥哥。”小女孩顯然很喜歡臨風,一雙大眼睛對着他眨巴個沒完。
那女人友善地笑了笑,對笛兒說:“您好,我是陳太太,這是我女兒陳如琦。你兒子好可愛哦。經常聽我女兒提起。”陳太太絕沒想到笛兒會是小保姆,雖然她的年紀要當臨風的媽媽有點太年輕了。
笛兒正要解釋,小臨風卻搶着開口了:“阿姨好,我叫徐臨風,這是我媽媽。”笛兒被寶兒吓住了,陳太太的笑臉在她眼前晃動,嘴一張一合不知道在說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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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姨再見。”陳家母女終于先離開了。
寶兒抱着笛兒的脖子說:“姨,我們回家了。”小小的孩子沒有發現到笛兒的失神。
“哦,好。”笛兒抱着寶兒離開了幼兒園。
“寶兒,你為什麽說謊?忘了阿姨說過不可以說謊嗎?”笛兒的語氣有些嚴厲。
“姨,寶兒知道錯了。可是寶兒不喜歡別人知道寶兒沒有媽媽。班上的小朋友都有媽媽,只有寶兒沒有媽媽。姨,寶兒為什麽沒有媽媽?”寶兒一臉的委屈,淚光閃爍。
笛兒的心像被針紮一樣地疼,孩子已經長大了,知道找媽媽了。自己又如何能解釋呢?她揉揉寶兒的小腦袋,又在他的小臉上親了親,才說:“誰說寶兒沒有媽媽的,寶兒的媽媽是世界上最美麗的媽媽。寶兒忘了嗎?爸爸給寶兒看過媽媽的圖圖的。”
“那為什麽寶兒的媽媽不來接寶兒?”寶兒還不能理解為什麽自己的的媽媽只在照片上,而不是活生生的。
“因為寶兒的媽媽去了很遠很遠的地方,她趕不回來接寶兒。”笛兒小心地安慰着孩子,她不能殘忍地告訴孩子事實,即使孩子還不能理解死亡的意義。
“寶兒有姨接不好嗎?寶兒不喜歡姨嗎?”笛兒裝出一張苦臉,轉移寶兒的注意力。小寶兒果然馬上就忘記了再追問下去,他咧着嘴在笛兒耳邊說:“寶兒最喜歡姨了。”
然而這樣做只是權宜之策,孩子一天天長大,總有一天他會知道真相有多殘酷。
徐航遠在黑暗中看着兒子模糊的小臉。他不敢開燈,怕突來的光線驚醒兒子。他剛加班回來,就聽笛兒說了上午的事。他什麽也顧不上做,就進了兒子的房間,他以為孩子還小,他以為孩子早已經習慣了沒有媽媽的事實。他看了那麽多關于教育的書,能卻沒有一本書告訴他,要如何告訴孩子他的媽媽已經去了天堂,不會再回來。他以為笛兒的存在可以彌補孩子沒有母親的缺憾,卻沒有想到“媽媽”兩個字在孩子的心裏是不可替代的,即使是一個從來沒有叫過“媽媽”的孩子,他也是需要母親的。
他該怎麽做彌補孩子的缺憾呢?徐航遠苦苦地思索着。難道真的要給孩子找個媽媽嗎?可是他已沒有把握再愛上任何一個女人了。
佳,告訴我,我該怎麽做?他在自己的情感和兒子的渴望之間掙紮着。
徐航遠的掙紮是多餘的,他自以為是的犧牲也是多餘的。寶兒像一個小鬥士一樣捍衛着自己的的領土,拒絕任何一個外人的進入。所有徐航遠帶回來的女人都遭到了寶兒毫不掩飾的排斥。在第N個相親對象被寶兒氣走之後,徐航遠的耐性終于被寶兒的百般挑剔磨光了。他決定和兒子好好談談。
徐家客廳。
徐氏父子相對而坐。徐航遠看看着坐在笛兒腿上玩得不亦樂乎的兒子,思考着該從何說起,他似乎忘記了兒子還只有三歲,并不是個适合談判的對手。
“寶兒,是不是想要媽媽?”徐航遠最終還是決定直接一點。
“想。”寶兒倒也不含糊。
“那寶兒喜歡今天的林阿姨嗎?”徐航遠再問。
“不喜歡。”寶兒很幹脆,看也不看爸爸一眼,他的小手游移在笛兒柔順的長發上。
“為什麽?林阿姨不漂亮嗎?”
“她偷摸我的臉。”小寶兒一臉的嫌惡。
徐航遠頓時哭笑不得,孩子總是這樣單純,喜歡或讨厭一個人的理由也是單純的。他想了想,決定換個方式問:“寶兒,爸爸給你找個媽媽,好不好?”
“不好。”寶兒的答案脫口而出,倒令徐航遠吃驚了。
“為什麽?”他不是想要媽媽嗎?
“寶兒有媽媽,不用爸爸找。”寶兒認真地指了指笛兒,說:“姨說過,寶兒有媽媽。寶兒的媽媽去了很遠的地方。寶兒要等媽媽回來。”寶兒牢牢地記得笛兒說過的話。也許他潛意識裏已經明白了父親的用意,才會那麽排斥徐航遠帶來見他的女人。孩子的心是敏感的。
“如果媽媽不會回來了呢?”徐航遠艱難地說,這是自己至今仍無法坦然面對的事實。他愛的女人再也不會回來了。
“沒關系,寶兒可以等很久。”孩子還不能理解父親言語中的意義。
笛兒看到徐航遠還欲開口,忙截住他的話。她不願看這個外表堅強而感情脆弱的男人為難自己。“徐大哥,別這樣。寶兒還小,很多事他還不能理解。但孩子的心是敏感的,他會本能地排斥外孫女人。你又何苦為難自己?等寶兒大點,懂事了。他會接受事實的。你現在這樣做,對誰都不公平。”
徐航遠沒有說話,這是他三年來第一次聽到笛兒像個朋友一樣地跟自己的說話。以往她總是疏離而本份,跟自己說話總是三句不離寶兒。兩個人同在一個屋檐下生活了三年,卻依然卻陌生人一樣客氣。
徐航遠深吸一口氣,壓下了油然而生的異樣感受。他很慎重地跟寶兒再次确認:“寶兒,真不要找媽媽嗎?”他需要兒子的肯定。
“嗯。”寶兒用力地點了點頭。
“媽媽”事件總算暫告一段落。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