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叁貳☆有口難言
什麽叫一着不慎,滿盤皆輸,祝願總算體會到了。
幸虧她腦子反應快,面對P.N懷疑的眼神,臉不紅心不跳地說:“剛才不是有人說了嗎,我覺得最好活捉吳尼哆那孫子,撬開他的嘴巴,找出幕後指使者……”,放眼四望,一個鬼影子都沒有,這是讓吳尼哆跑了?趙廳長說陸離槍下不留活人,那是作為特種兵狙擊手的他,但作為黑幫成員的P.N就未必了,他留吳尼哆一命的用意是什麽?
輪到她表示質疑,“我聽幫內的兄弟們誇你從來不浪費子彈,這次是你失手了,還是吳尼哆扔的手榴彈威力太大,他趁爆炸腳底抹油溜了?”
P.N從容回她,“吳尼哆穿了防彈衣。”
論厚黑,P.N的段位比她高啊,祝願幹瞪眼。
兩人一起返回,沙惕問:“吳尼哆跑了?”
P.N俯首認罰,“抱歉,沒抓到他。”
沙惕揮手,“偷襲的那幫家夥準備充分,我們倉促應對,危急關頭沒有人比你做得更好,先饒他一命,自然有人比我們急着料理他,等他們坐不住了,就到了三和幫雪恥的時候。”
衆人慷慨應是,稱要血洗敵人,以牙還牙,以眼還眼。
乘興而來,敗興而歸,沙惕帶上譚雅彤和負傷的譚明智乘私人飛機直抵曼谷住進醫院接受治療。
蝦嘎和尼萊得知老大在獵場九死一生的經歷,後悔沒跟去狩獵,否則有他們保護,豈能讓歹人傷害老大。
祝願跟說書似的給手下講述驚魂一刻,末了指着瘀青的脖子,作沉痛狀,“瞧見沒,當時那瘋子使勁掐我脖子,你們老大我差點就上西天了,沒想到加入三和幫居然這麽危險”,順帶回憶了會兒曾經錦衣玉食的生活,無限惆悵。
抒發完了郁悶之情,她打發兩人先回黃金開發區,“回去告訴兄弟們我沒事,安心工作,至少每天巡邏上那麽一兩次,好讓商家知道我們也很盡職的,沒白收他們保護費。”
蝦嘎疑惑,“老大,你為啥不跟我們一起走?”
祝願說:“我跟極老板還有事談,不是你們一直要我和他搞好關系嗎,趁他還在東枝,當然要趕緊聯絡下感情。”
這話她換湯不換藥地說給P.N聽,正要送婵美、蓮霧回夜豐頌的桑達從車上下來,手指幾乎戳到祝願腦門兒,“你還真臉皮厚得可以,我們老板點頭了嗎,你就自說自話,我奉勸你別動歪心思,否則我對你不客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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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願撥開他的手指,聳聳肩膀,“你們老板沒明确表示反對,我就當他同意了——桑達瞧你護主心切的模樣,我們浴血奮戰的時候怎麽你不在呢?哦,我知道了,你當時忙着泡妹子。”
桑達語塞,老板除了一句“注意安全”,沒再說別的,他确實不好越俎代庖,替老板做決定,也無法反駁jiva的冷嘲熱諷,今天他本該跟老板一起去打獵,卻臨時改變主意陪婵美到市區玩,致使老板獨自面對危險,就算jiva不提這件事,他已然相當自責,所以還擊的話一句也說不出口。
婵美看着站在車外的P.N欲言又止,小女仆蓮霧替她問:“老板,我和小姐可以留在東枝嗎?”
P.N古井無波的眼睛掃過她,小女仆立時噤聲,沒人敢跟老板讨價還價,她犯忌了。
祝願發現P.N不怒自威的氣度還真模仿不來,自我安慰我有我的風格,沒必要跟他學。
兩部車相繼開走,P.N轉身走向一部越野車,祝願緊随其後,自來熟地喊:“極老板,等等我啊。”
P.N胳膊搭在車門上,回頭看她,“如果還是那一套糊弄人的假話,我沒有時間聽你胡扯。”
“糊弄人那不能夠”,祝願辯解,“雖然是客套話,但我保證一句不假,只不過我要說的另有重點而已。”
P.N情緒平平,顯然把她的話當作耳旁風。
祝願也不介意,嬉皮笑臉地坐到副駕駛位,像守法公民般,自動自發地系上安全帶。
車子平穩上路,P.N沉默寡言,祝願也不急着搭話,凝神望向窗外,落日時分,樹木、河流、山巒披上金色的餘晖,像一幅色彩濃郁的油畫,袅袅的炊煙和缥缈的暮霭點活了這幅畫的靈魂。
接近村落,鄉間小路變得熙攘起來,拖拉機突突地開過去,又傳來叮當的銅鈴聲,牧歸的牛群緩緩而行。幾個身穿绛紅色僧袍的僧人,手裏拎着盆缽,沿着長滿青苔的古牆壁,走入輕紗般的薄霧中。
“金三角還有這樣的一面,寧靜祥和,像世外桃源”,祝願自言自語,誰能想到兩個小時前子彈橫飛、斷肢殘軀四處抛撒?
“該怎麽形容這片土地呢,美好而罪惡?”,她試圖說點深層次的話,奈何讀書少,詞彙量貧瘠。
P.N破天荒接腔:“罪惡的是人性中的貪欲而非土地。”
“你說的正是我想說的”,祝願笑嘻嘻地扭過臉,自吹自擂,“我思想挺深邃的,就是用詞沒你高級。”
P.N瞥了眼她輕浮的笑臉,語氣平淡地說:“這裏的人剽悍尚武,但在血腥殺戮中會變的殘酷暴虐,他們依賴鴉片,迫于外來販子的淫威和巨額利潤的誘惑,逐漸喪失人性的本真。在金三角,鴉片就是權力,因鴉片而起的紛争,沒有人能獨善其身。”
祝願聽完,細細咂摸了會兒,笑臉一秒變嚴肅,“我怎麽覺得你話中有話,特別意味深長呢……你是不是想提點我?”
P.N不答反問:“你對金三角認識多少?”
祝願扳着手指說:“三不管地帶、毒*品王國、天高皇帝遠、誰有槍誰就能占山為王,從羅星漢到坤沙,再從糯康到緬北多股勢力的首領,哪一個不是靠槍賭毒走出一條通天路,怎麽樣,我認識夠深刻吧?”
“看來你做過了解”,P.N頓了頓說,“糯康臨刑前曾對着中國媒體的鏡頭說,在金三角,正經生意人也會經不住誘惑,最終沾上毒品。”
祝願眼睛眨了眨,顯得無辜極了,“我不碰毒*品的,如果你指聚會時的那根煙,其實——”
P.N截斷她,沉聲說:“我想你明白我在說什麽,至于那根煙……再高明的騙術也有被人識破的一天,你可以僞裝一次,下一次呢?”
祝願幹笑,“呵呵……”,她避重就輕,“大家都在爽,我總不好煞風景,不過毒*品這玩意兒,我沒想過沾手,來金三角我的确有所圖,這一點我不否認。”
“別裝糊塗,聽好——”,P.N微微加重語氣,“趁你尚未泥足深陷,及時從這裏抽身,繼續過你以前那種恣意享樂的生活”,收網在即,他不想出現任何變數,而意圖不明的jivajivaka恰恰是不在他掌控內的最大變數。
祝願能體會P.N的心境,無論他以哪一種身份對她說了這番話,都透露出他不喜歡莫名其妙的人來攪局的意思。可有什麽辦法呢哥們兒,我也有任務在身,你沒叛變還好說,你要真涉黑了,麻煩的是我。
看她油鹽不進的模樣,P.N眼神微沉,長年行走于刀刃之上、與豺狼虎豹為伍的危險生活,将他性格中的棱角磨去,習慣面無表情掩飾起伏的情緒,直至所有多餘的感性被剔去,冷靜理智地适應金三角弱肉強食的生存法則。
P.N的不悅,祝願稍微能察覺出,雖然從他的面癱臉上捕捉不到太多情緒波動,但換位思考,要是她善意提醒P.N,P.N不屑一顧,恐怕早氣得罵他狗坐轎子,不識擡舉了。
既然他救了她一命,還是不要惹他生氣比較好,就當作回報吧。
她笑笑,言辭懇切地說:“謝謝。”
P.N詫異地看了她一眼,“怎麽突然懂禮貌了?”
祝願不理會他的暗諷,保持微笑,“你今天救了我,還好心勸我,實在感激不盡,有一點需要說明的是,我會離開金三角,繼續過以前吃喝玩樂的生活,時間嘛,也許一年,也許更短,就看事情辦得順不順利了,我私心希望越快越好,畢竟像我這種文明人還是待在文明世界比較合适。”
P.N聽後,覺得擠掉水分,可能也就她所謂要辦的事情是真的。
祝願看他沒表示,也不覺得尴尬,沒話找話說,“其實你勸我的話反過來對你自己也适用,你為什麽不離開金三角,賭場生意完全可以找個職業經理人替你管理,何必在沙爺手下做高危的黑活,還是說你對毒*品生意也有興趣?”
P.N淡淡地說:“我們好像還不是暢所欲言的關系。”
祝願這回結結實實地詞窮了,P.N說得沒錯,他倆要真能開誠布公地談一談,一切問題将迎刃而解,可惜他面目不清,身份暧昧,她無法相信他,而P.N也不相信她,無解啊。
她皺着眉頭陷入苦惱中,有口難言的痛苦有誰懂。
肚子恰在此時咕咕叫了兩聲,祝願餓得饑火燒腸,打獵前喝了碗加料的湯羹,沙爺說晚上吃野味,結果野味沒打着,讓鷹啄了眼,生死關頭不記得肚子餓這回事,逃出生天,空空如也的胃開始鬧革命。
按照特種兵的習慣肯定常備口糧,她正想張口問,車子減速,靠路邊停下,P.N推門下車,走向一個頭頂籮筐的本地女人前,不知兩人說些什麽,不一會兒,他手中拎着袋子走回來。
祝願下車,向身後背着娃娃的女人望了眼,女人沖她淳樸地笑了笑,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
P.N什麽也沒說,把袋子遞給她。
祝願打開袋子看了看,食物用新鮮芭蕉葉包着,味道清香,“都是什麽?”
“涼拌木瓜、魚粉湯、椰奶面條……”,P.N還沒報完菜名,祝願已經狼吞虎咽開吃了,就餐禮儀見鬼去吧,都餓瘋了,誰還注意吃相。
喝了口湯,終于有種活過來的感覺,祝願問:“那位大姐賣給你的?”
“嗯。”
“完了?”,祝願覺得P.N話少的不可思議,“一路同行總得聊點什麽吧,不然多悶吶,談談天氣,講講風土人情,反正別太*安*靜了。”
P.N平鋪直敘,“這裏沒有便利店,沿途的小販會賣些緬式點心補貼家用,如果你想了解風土人情,去山上的寨子轉一轉,比聽二手經驗有用。”
祝願放下竹筷,笑着調侃,“你的性格說好聽點叫沉穩內斂,事實上我還蠻佩服你這種處變不驚,不管遇到什麽事頭腦都異常冷靜的人,可以共事,但交友嘛,你的性格就有那麽一點點無趣了,所以我猜你朋友不多吧?”
P.N側頭凝睇,目光帶着寒意緩緩掃過她戲谑的面龐,良久無言後發出一聲輕笑,“人類的恐慌心理會引發不合理的行為反應,你是個聰明人,迄今為止,做的事說的話都經過大腦的精心設計,那麽到底是什麽原因讓你放棄深思熟慮不經大腦信口雌黃?”
P.N不說話則已,一說話能把人噎死,祝願沉默半晌兒坦白,“我不能讓腦子閑着,随便聊點什麽都好,這樣就不用去想那個死掉的人”,她擡頭望了望被落日染紅的天際,黯然道,“殺人後的負面情緒怎麽消解,還是說習慣了就好?”
她聽到“叮”的一聲,清脆悅耳,那是都彭打火機的招牌掀蓋聲音,扭頭去看,煙霧迷離,P.N眼神悠遠,細長的煙在指間寂寥燃燒,他擡手,淡色的唇含住金色的濾嘴,深吸一口,薄荷味的煙氣順着喉管進入肺部,帶着涼意呼出口外。
當祝願覺得她不會得到答案時,P.N驀然開口,聲音低沉,“在金三角殺個人與獵頭熊沒什麽區別,甚至更簡單,在這片土地上,成為強者,才是唯一的生存法則,如果你內心脆弱,不能正視這一點,那就回你的太平世界過太平生活。”
軍人以服從命令為天職,不問緣由,他開槍射出的每一發子彈都出于對國家的忠誠、對信念堅定不移的秉持,而在金三角他開槍僅僅是為了活下去,日複一日的生死較量中,血逐漸變冷,心逐漸變硬,然後再也不會拷問自己開槍的意義。
祝願聽完愣怔了會兒,怏怏不樂地說:“走吧”,轉身上車。
暫時她的良心會痛,做不到無動于衷。
返程路上,兩人緘默不語。
祝願背部隐隐作痛,提醒她在你死我活的搏殺中經歷過的事情,她橫下心想,為什麽要有罪惡感,她不過是自衛罷了。
晚霞紅的刺目,她輕輕閉上眼睛,禁止自己多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