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肆拾☆執行家法

祝願走出辦公室前,對着等人高的鏡子左右照了照。

她對自己的新造型十分滿意,利落的短發染了個薄藤色,介于粉紫和淺灰之間,看上去特別酷、特別潮。

暗金色提花長袍購自巴黎高定時裝周,搭配同款長褲,渾身洋溢着紙醉金迷的敗家氣質,不得不說這身衣服給力極了。

檢驗完畢,她踩着一雙澡堂拖鞋懶懶地推門出去,賭場的喧嘩聲灌進耳朵。

龍——虎,龍——虎的開牌口號在金碧輝煌的大廳內回蕩,這裏人潮川流不息,二十四小時不打烊,向賭客們販售一夜暴富的美夢。

賭場的空氣令人沉迷,祝願深呼吸,自言自語:“聽說賭博能刺激大腦釋放多巴胺,難怪會感到快樂,如果小威尼斯人是我的該有多好,坐擁銷金窟,不愁沒錢花,哈哈哈。”

有人冷哼,“白日做夢!”

聽出是桑達的聲音,祝願轉身,沖他笑了下以示友好。

桑達不領情,冷言相譏:“成天不幹正經事,發型倒換得勤快。”

“咱們之間有必要針鋒相對嗎”,祝願一團和氣,“我本想感謝你上次的及時援手,但看樣子你不打算接受。”

“誰和你‘咱們’,少套近乎!”,桑達瞪她,“我不過奉命行事,你別自作多情。”

祝願抿緊嘴角,奉命行事……奉誰的命,還用問嗎?果然一切都是計劃好的,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上,這滋味她會牢牢記住,絕不再掉以輕心。

桑達本以為狡詐的jiva會回敬他幾句,沒想到她敲開老板辦公室的門,大搖大擺地走進去,哼,原來要當面告狀,這臭丫頭壞透了。

祝願進屋換上一副燦爛的笑臉,看到P.N愣了幾秒,誤以為自己穿越到民國,他穿着一襲石青色長衫,正慢條斯理地整理雪白的袖口,聞聲擡起頭,向她投來一瞥,冷冰冰地說:“把你的破爛兒帶走。”

三七分油頭、金絲眼鏡,還有搭在椅背的齊領對襟黑緞馬褂,P.N今天怎麽改走複古路線了,祝願知道問了也白問,幹脆略過不提,直接說明來意,“就知道你不會打開盒子看,所以我才親自跑一趟”,她拿出散發着馊味的籃球鞋,滿臉痛惜,“我最珍愛的一雙鞋,就連跑路都不忘帶上,就這樣被你毀了,我不是碰瓷,講道理,假如你提前知會我,容我做準備,那我肯定不會穿世界上僅存一雙的球鞋去打架,總之你看着賠吧,小威尼斯人光分包出去的賭臺一年的租金就有近2億元入賬,花點錢對你來說根本小意思。”

P.N瞄了眼,立刻挪開視線,倘若他沒看錯,鞋面上長了一層綠色黴斑,“多少錢?”,他皺眉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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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麽痛快?祝願眼珠子骨碌碌轉了一圈,獅子大開口,“我買的時候花了一萬美金,孤品,你懂的,到現在應該漲了不少價。”

P.N随手寫了一張支票交給她,“帶上你的鞋從我辦公室離開”,他說話聲音不高,卻有着不容反抗的威嚴。

祝願敏銳地從他冷淡疏離的态度中嗅到一絲不同尋常的氣息,不期然地想到趙廳引用尼采的一句話,當你凝視深淵時,深淵也在凝視你,P.N骨子裏那種沉郁暗黑的氣質,讓她産生如臨深淵的感受,于是識趣走人。

她想,或許換個時機找他打聽吳尼哆比較好。

門被輕輕關上,P.N微怔了下,收回目光,取出一把半尺來長的短刀,抽刀出鞘,一線寒光照亮他晦暗的眼睛,指尖撫過銳利的鋒刃,這把行刑刀又到了吸血的時候。

祝願回到自己辦公室屁股還沒坐穩,蝦嘎敲門進來,手上捧着一件衣服。

“這是要幹嗎?”,祝願從蝦嘎手上接過來抖開,長衫料子挺括,與P.N穿在身上的那套區別在于顏色不一樣,他那套是接近黑色的深藍,這套純黑,“咱幫今天有白事?”

蝦嘎笑了,“這不是吊唁穿的喪服,是咱們三和幫執行家法的禮服,大小頭目們都必須穿。”

祝願把禮服挂起來,轉頭招呼蝦嘎坐到對面,“我早想問了,沙爺是佤族人,怎麽他建立的三和幫和規定穿的禮服都走中國風?”

“三和幫不是沙爺建立的”,蝦嘎說,“是他父親建立的。”

“沙爺父親?”,祝願豎起耳朵。

蝦嘎點了下頭,“聽說沙爺父親祖籍浙江,中國解放後,跟着國民黨殘軍從西盟佤山進入緬甸,他娶了當地一個佤族土司的女兒,再後來建立了三和幫,寓意天和、地和、人和——”

祝願插嘴,“蝦嘎,你知道今天被執行家法的人是誰嗎?”

蝦嘎搖頭,“除了沙爺和P.N沒人知道。”

祝願按要求換上長衫,考慮到場合莊重,她戴了頂巴拿馬草帽遮蓋略顯輕浮的發色,晚上九點鐘,尼萊開車來接她。

車燈照亮蜿蜒的柏油路,道路兩旁全是砍伐剩下的樹樁,密密麻麻矗立在黑魆魆的夜裏,顯得有幾分陰森恐怖。

祝願托腮望着車窗外,依稀辨認出這是一條盤山公路,越往上越陡,瀝青路面變成碎石路面,夜霧漸漸濃重。

前方有一豆燈火,接近時,她湊近窗邊仔細看,是一座破舊簡陋的草屋,木門半敞着,有個人彎着腰在火塘邊忙碌。再往前走,土路兩邊,蓋着石棉瓦的吊腳棚屋多起來,女人和孩子們一盆一盆地往外端水,十多歲的少年則砍來新鮮樹枝覆蓋到屋頂上。

祝願問:“他們在幹什麽?”

尼萊直視前方說:“夜裏12點燒山,寨子裏的人會提早做準備防止火勢蔓延,你也看到了,他們的住處都是茅草屋,一個火星都能把房子燒了。”

“哦”,祝願不再說話,燒山開荒,刀耕火種,這種原始的耕種方式依然存在,吃穿不愁的人們想像不到住在高寒山區的人們有多麽貧瘠、窮苦。

車子開到沒有植被的山頂,祝願下車,掃視四周,陸陸續續有車駛來,來者皆穿長衫,神情肅穆地分列兩排垂手站好,她加入其中。

三和幫的重要人物基本都到場了,包括四大話事人,唯獨沒看到沙爺和P.N,祝願想問身旁的人,但無人出聲,她只得作罷,安靜地等待懸念解開。

臨近12點,氣氛陡然發生了變化,隔壁山頭傳來“咚咚”的木鼓聲,火把點點仿若星辰,身穿民族服飾的男女老少簇擁着念咒的魔巴翩翩起舞,占蔔出吉時後,燒山開始了。

幹燥的灌木畢畢剝剝地燒起來,火龍向山頭蔓延,伴随着陣陣黑煙,所經之處皆成焦土。

大風助燃,火勢漸烈,燎起來有十幾米高,熊熊的烈焰将夜空照得仿佛白晝般明亮。

聞着燒柴火的味道,祝願一陣口幹舌燥,正在此時,一個人五花大綁地被推到場地中央,撲通一聲跪下,借着火光,她看清那個人的臉,眼睛登時睜大。

即使吳尼哆鼻青臉腫幾乎走了形,她依舊第一眼認出他,短短兩天怎麽就被沙爺抓住了,大前天金蟬脫殼,留下一夥伏兵對付她和P.N,本以為他逃之夭夭,沒想到這麽快就見面了。

形勢極其不利,祝願計劃說服吳尼哆做污點證人,眼下就算想營救他也無力回天。

她按捺心焦,目光急切地尋找P.N的影子,該死,他人呢?

忽然人們垂首齊呼一聲“沙爺”。

“諸位久等了”,沙惕在P.N的陪同下緩步而來。

祝願死死盯住P.N,他神色冷峻,目不斜視。

沙惕雙手交疊拄着手杖,站在上首說:“吳尼哆,我最後給你一次機會,說出指使你的人,看在你我同寨的份兒上,我會放了你,從此以後,恩怨一筆勾銷。”

吳尼哆嘿嘿笑了兩聲,用沙啞的嗓子費力地擠出聲音,“按寨子裏的輩份,我應該喊你一聲叔,多謝你給我機會,但不用了,我什麽都不會說。”

沙惕走到他身邊,俯視良久開口,“你曾經也是三和幫的一員,應當知道,國有國法,幫有幫規,凡我三和之人,行刺兄弟者,枭首謝罪。”

轉身的一刻,他揚聲道:“P.N,行刑吧。”

祝願心裏咯噔了一下,這才想起P.N在三和幫的另一個身份,他是負責執行幫規的“護法”。

P.N應了聲“是”,有人雙手遞給他一個古樸的銅碗。

他半蹲下親自喂吳尼哆,“沙爺給你的恩典,喝吧。”

吳尼哆心知碗裏的是什麽,就着P.N的手一氣喝完,眼神慢慢失去焦距,在清醒的神智消失前,慘笑着說:“阿夜,我沒有辦法,只有我死了,我的家人才安全,你給我個痛快好不好?”

P.N看着他的眼睛,輕聲許諾:“好”,同時出手如電地按上他脖子一側的頸動脈窦。

眩暈襲來,吳尼哆眼皮垂下,喃喃說了聲謝謝。

P.N起身将行刑刀交給一個穿白色長衫的人,高聲宣布:“開始。”

白衣人撩起前襟,掖進腰帶,一手按住吳尼哆的頭,一手執刀抵住他的脖子,沒有絲毫猶豫地一刀一刀割下去。

高劑量麻藥的鎮定下,頸動脈窦受到壓迫,本已昏厥的吳尼哆發出微弱的哼哼聲。

看到同類像宰豬般被宰殺,祝願臉色一下變得慘白,衆目睽睽下她不能扭開頭不看,只能硬挺着,看利刃割掉吳尼哆頭部的剎那,胃抽搐起來,冷汗滲出皮膚,濕透的衣服貼在後背,胃酸返流,她緊緊捂住嘴巴,将幹嘔的反應憋回去。

過了一個世紀那麽久,行刑結束,沙爺淡淡吩咐旁人将屍體丢入山火,最後警告衆人不要有異心,否則吳尼哆就是背叛者的下場。

祝願直挺挺地站着,等車子一部一部開走,人逐漸稀少,她再也忍不住,跌跌撞撞地沖到一塊大石頭後,蹲下哇得吐出來,淚水也湧出眼眶,她很難受,生理上的反胃怎麽也停不下來,吐到最後再也吐不出什麽來,又開始幹嘔,一陣陣的燒心,嘴巴充滿苦澀的味道。

腳步聲在她身後停下,她擡頭,P.N表情漠然地看着她,長久的沉默後,遞給她一方潔白的手帕。

祝願扶着石頭慢慢站起來,推開他的手,用衣袖擦了擦髒的一塌糊塗的臉,她冷冷地、輕蔑地回視他,現在P.N在她眼中就像修羅惡鬼,這樣的人還是正義的夥伴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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