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一部90分鐘的電影裏,這一幕甚至不到一秒
只有心細如發的觀衆才會發現:蜻蜓和蝴蝶,似乎有點不一樣。
然而江湖險惡,在一次追殺中,姐妹倆與隊伍失散了。一行人在約定好的地點等了好久,結果只等到了蝴蝶。原來蝴蝶受傷差點掉下懸崖,而蜻蜓為了救她,死掉了。
故事的最後,他們歷經艱難,終于打敗了反派。天将破曉,一行人站在路口分別,從此他們将各奔天涯。臨走的時候,男主角忽然提出一個要求,想再玩一下那個猜猜我是誰的游戲。
蝴蝶答應了他,說:“猜猜我是蜻蜓還是蝴蝶?”
男主角沉默了好久,最後說:“蜻蜓。”
蝴蝶眼裏浮起一層霧氣,微笑道:“你又猜錯了。”
随後她轉身離開,微風吹起她的頭發,露出她左耳耳垂上小巧的耳洞。
觀衆恍然大悟。
影片中偶有閃現的耳鬓,雖然不是特寫,卻也已經給了足夠的暗示。唯一能分清楚蜻蜓和蝴蝶的就是一直被頭發遮住的耳洞:蜻蜓是左耳,蝴蝶是右耳。
差點掉下山崖的是蜻蜓,蝴蝶為了救她死掉了。蜻蜓接受不了這個事實,硬生生把自己變成了蝴蝶,從此替她活下去。
蝴蝶的身體死了,蜻蜓的心死了,還有一段不知道是和蝴蝶還是和蜻蜓的,那若有似無的情愫也死了。
從現在的眼光看,這片子算不得多驚豔。可是它最厲害的地方在于:一切剛剛好。
故事,音樂,造型,畫面,演員的長相、眼神、動作、情緒,鏡頭的遠近,留白與暗示,一切都配合地剛剛好。
這部影片捧紅了兩個人,一個是顧安揚,一個便是導演方源。
溫言把畫面定格在顧安揚的臉部特寫上,顧嘉然的眼睛确實跟她一模一樣。他盯着看了一會,站起身走到陽臺上,從陽臺可以看到顧嘉然的卧室,黑漆漆的,他似乎已經睡了。也好,這個城市裏失眠的人那麽多,希望裏面永遠不要有他,睡個好覺吧。
十二、助理
“我并不記得我需要一個助理。”紀敘坐在溫言辦公室的沙發上,準備賴着不走了。
早上剛來到公司,人力資源部經理就通知他今天下午新助理會來跟他報道,他一頭霧水,問了才知道這新助理竟然是總經理指派的。
“是哪個關系戶塞的人嗎?你直接安排個部門就好了,幹嘛弄到我身邊來?”紀敘一臉不滿。
溫言喝了口咖啡,說道:“這人你也認識,那天在山風見過的,顧嘉然的朋友,何瑞之。”
紀敘有點意外:“什麽情況?顧嘉然拜托你的嗎?”
溫言搖搖頭:“我主動邀請的。何董似乎有意想讓他兒子進公司鍛煉,我看何瑞之不是很想去自家公司,就順水推舟了一下。”
紀敘表情微妙起來:“你想讓我做什麽?”
溫言笑了起來:“要不怎麽說我們是二十幾年的好友呢,真了解我。”
紀敘聽了直想翻白眼。
溫言低咳一聲:“他跟顧嘉然在英國的時候就認識了,關系很好,我想,他應該知道他很多事。”
紀敘忽然笑了:“噢……”
溫言面不改色:“你知道的,我想簽顧嘉然,自然要知己知彼。”
紀敘啧啧嘴:“呀……”
溫言把手上的文件夾扔過去:“牙疼就去醫院看看。”
紀敘見他這樣,更是笑得停不下來。過了一會,他收了笑容,正經道:“說認真的,你什麽意思啊,不會真的看上他了吧。”
溫言想了一下,說:“沒有吧。就是覺得他不錯,想簽他。”
紀敘不置可否:“圈子裏有臉有演技的多了去了,也沒見你那麽想簽啊?”
溫言似乎也有點困惑。過了一會,他開口道:“我不知道。我又沒喜歡過男人。”
一聽這話,紀敘有些崩潰:“我怎麽覺得你這節奏不太對啊。完蛋了,如果是真的,我媽肯定要覺得是我帶壞你了。”
紀敘爸爸在他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他媽一手把他拉扯大,吃了很多苦。他當年出櫃,紀媽氣得不行,差點沒打死他。最後還是溫父溫母過來,苦口婆心又是講情又是說理,勸了很多,最後才勉強放過他。
那會溫言也特別震驚,他從來不知道一塊長大的好哥們原來喜歡男人。他雖覺得沒什麽大不了的,卻也戰戰兢兢地問了一句:“那你喜歡我嗎?”
紀敘直到現在都記得他的表情,一副“你要是喜歡我我又不喜歡你那可怎麽辦朋友還能做嗎”的樣子。紀敘死裏逃生,一聽這話,難得爆了粗口:“喜歡個屁。對着你十幾年,膩都膩死了。”溫言這才松了口氣。
後來這場出櫃風波也算不了了之了。紀媽心裏雖然還是希望他能娶妻生子,但是随着時間推移,倒也沒有一開始那麽強硬了。甚至偶爾還對他說,不管男女,要是有合适的,就帶回來看看。然而這麽多年過去,紀敘雖然交過幾個男朋友,卻始終沒能定得下來。結果現在,交過兩個女朋友的溫言居然為了一個男人糾結起來?紀敘覺得事情有點嚴重。
“阿言,這事不是兒戲,不管是喜歡還是不喜歡,你可要想清楚點。”
溫言聽了他的話,放下手中東西:“你記得我的兩任女朋友嗎?”
紀敘不明白他為什麽說起這個。
“你知道的,兩個都是她們先跟我提的分手。”
紀敘點點頭,為這事,他沒少嘲笑溫言:堂堂溫大少,有才有貌,居然也會被甩。
“分手的時候,她們兩個跟我說過同一句話——”溫言頓了一下,“你不喜歡我。”
“當時我很不服氣。以我的性格,如果我不喜歡她,怎麽可能會跟她在一起?可是她們卻說,我并不喜歡她們。”
“這個世界上,有人一見鐘情,有人日久生情。真正喜歡一個人到底是什麽樣子,我看了我爸媽這麽多年,也看不明白。”
“……所以?”紀敘好像明白了什麽。
“所以,你要是問我喜不喜歡顧嘉然,我可以說,如果是朋友那種喜歡,那肯定是喜歡的;如果是戀愛那種喜歡,我真不知道。”
“我現在所做的一切,全是趨從于我的心。而這樣的行為意味着什麽,或者說會演變成什麽,我并不是很在意——喜歡,那就去愛;不喜歡,那也不礙事。”
“對于我來說,這事就是那麽簡單。”
紀敘很少在私事上見溫言這麽嚴肅,他嘆了口氣,拍拍對方肩膀:“我懂了。何瑞之那邊,我會盡量幫你套套話的。”
下午兩點整,何瑞之準時來到紀敘辦公室報道。
紀敘一看到他,差點沒認出來:頭發剪短了,也染回了黑色;藍色襯衫卷至小臂處,露出白皙的手腕,臉上還挂着淡淡的笑,像個剛畢業的大學生,整個人幹淨又清爽。
紀敘同他打了聲招呼,便直接切入正題:“你擅長什麽?”雖說溫言醉翁之意不在酒,但既然人家是來工作的,還是要按正常流程來。
一聽這話何瑞之笑了起來:“游戲。Candy Crush我已經打到1627關;保衛蘿蔔1和2全部五星通關;和風物語我買了三塊地,其中兩塊城鎮建設都是60級。”
紀敘:“……”
紀敘:“……我看了你的資料,你在國外讀的是經濟相關。”
何瑞之點點頭:“畢業課題是《論手游市場的高速發展對國民GDP的影響》,得分是A。Sam說,如果不是因為我在Clash of Clans裏搶了他的資源,他會給我A+,噢,Sam是我的導師,一個大胡子愛爾蘭人。”
紀敘微笑着點點頭:他還能說什麽呢?
想起他還肩負着“套話”的重任,紀敘繼續道:“這樣吧。這兩天你就先幫我整理文件。娛樂公司跟一般公司不太一樣,你先熟悉下情況。”
何瑞之點點頭:“好的,紀總。”
紀敘辦公室是個套間,外面有個小隔間原來坐的是他的秘書。後來秘書單獨配了辦公室,這個位置就空着了,紀敘幹脆就把人安排在這兒。
老實說,何瑞之還是讓他有點意外的。原本那天吃飯,覺得他有點不着調,今天看來,好像也沒那麽不靠譜?
很快紀敘便發現自己錯了。
他下午在辦公室看一份和電視臺合作的新人推介企劃案。每隔一會,就聽見隔壁傳來很小聲地說話聲,時不時地還伴有嬌笑聲。一開始他沒在意,後來越來越頻繁,他好奇聽了一下——
“小何,你看下這份文件,你這裏标錯日期了,應該是2月不是3月。”
“好的,王姐,謝謝指出來。咦,王姐你這條裙子好襯你的膚色啊,真好看。”
“啊?真的嗎?謝謝謝謝,哎呀,你真是太會說話了。”
“何瑞之,這是紀總要的合同,我先放着了。”
“好的,待會我拿給他。麗麗你用的香水是花漾甜心嗎?好适合你啊,跟人一樣甜甜的。”
“謝謝啦,我那有零食,你要是餓了去我那拿噢!”
“你是新來的?”
“是的,我是紀總助理。”
“噢,這樣,你要是沒事幫我倒杯水去會客室給客人,小王小林那幾個姑娘好像出去了。”
“好的,趙姐。”
“呵呵,我年齡可能是跟你媽媽一輩的。”
“啊,對不起,完全看不出來,趙經理你保養得也太好了。”
……
一下午的功夫,何瑞之這個小小的隔間就沒消停過。同樣是贊美的話,這要是換一個男人說出來,可能大家覺得是騷擾。偏偏何瑞之長得唇紅齒白,一句接一句的甜言蜜語說得異常誠懇,尺度把握的特別好,藍海的女員工們都頗為受用。何瑞之這人也很奇怪,珠寶首飾、香水、衣服、化妝品,他好像什麽都懂,紀敘甚至還聽見市場部的一個小姑娘跟他探讨時下流行的口紅顏色?!
如果他沒有記錯,他是今天才來吧。
紀敘差點懷疑是不是在他不知道的時候,何瑞之已經來上過班了,要不然怎麽一會兒功夫,好像就已經跟所有人都混熟了?
而且紀敘覺得他有一件事說錯了,他擅長的不止游戲,更擅長哄女人。
到了下班時間,紀敘收拾好東西準備回去,卻看見隔壁的何瑞之竟然還沒有走。紀敘看看手表,已經超過下班時間20分鐘了:“下班了,你怎麽還不走?”
何瑞之眨眨眼睛:“就好了。房子裏網還沒裝,我先下個電視劇,晚上回去看。”
紀敘有些無語:“你不住家裏啊?也不回家吃晚飯?”
何瑞之拔下電腦上的U盤,神情平淡:“我媽在英國,嘉然要拍戲,沒人跟我吃晚飯。”
紀敘一下想起來他尴尬的身份,嘆了口氣:“走吧,反正我也沒吃呢,我們一起。”
何瑞之笑了起來:“你請嗎?那我要吃好的。”
紀敘這會又覺得他就跟小孩子一樣,有些好笑:“你一個富二代怎麽那麽摳?”
“你不懂,我爸給的錢再多那也是他的,哪天他要是不高興了都收回去怎麽辦?”說這話的時候他特別嚴肅,就好像已經發生了一樣。
紀敘失笑,搖搖頭不再理他。
紀敘帶着他去了一家常去的中餐館。兩人坐定點了一些菜,便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起來。
“第一天上班适應嗎?”
“不錯啊,公司的人都很好相處。”
“你把她們誇得跟天仙似的,能不好相處嘛。”
“你聽到了啊,我說的是實話。”
紀敘好奇道:“你怎麽什麽都懂啊?在哪裏學過嗎?”
何瑞之笑笑:“沒什麽。我一直跟我媽兩個人在英國。以前她特別孤獨,經常偷偷哭。我就想陪她聊天,哄她開心。她喜歡的東西就是一些首飾啊,包啊,化妝品什麽的,然後聊多了就懂了。”
這是個意料之外的答案,紀敘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麽接話。眼看有點冷場,他趕緊開口道:“這麽厲害。那你猜猜我用的是什麽香水?”
何瑞之聞言微微站起,然後傾身向他靠過去。他的動作并不快,所以紀敘可以輕而易舉地看見他漂亮的臉是如何慢慢靠近,再慢慢落在耳側。紀敘聞到一點甜甜的味道,很淡,像某種水果。他忽然覺得有點癢,可能是何瑞之的頭發不小心碰到了他。
時間仿佛慢了下來。
上了一下午的班,何瑞之有一點疲憊,平整的襯衫也已經變得皺巴巴,唯一沒變的似乎只有那雙桃花眼,搖曳着一點水光:
“Kenzo風之戀,我喜歡的味道。”
十三、誤會
紀敘最近有點暴躁,連溫言都感覺了出來。
自從上次和顧嘉然聊過之後,沒過兩天他便去了外地出差,一去便是半個月。如今剛回來,就看見紀敘在辦公室罵人,聲音大得一層樓都聽見。
溫言敲一敲辦公室的門,對挨罵的員工說道:“你先出去吧。我跟紀總有事說。”
溫言關上門問道:“怎麽了?”
紀敘深深呼出一口氣:“沒什麽。企劃案做得太爛,不罵一罵不長記性。”
溫言左右環顧了一下:“何瑞之呢,怎麽沒看見他?”
不提他還好,一提紀敘臉色又難看起來。
說起來,最近他脾氣變壞,基本上就是因為這個何瑞之。
因為記挂着要跟他聊顧嘉然的事,紀敘便經常約何瑞之一塊吃飯。何瑞之孤家寡人一個,求之不得,所以兩人倒也開始熟悉起來。然而也不知道何瑞之是不是故意的,每次聊到顧嘉然,不是岔開話題便是轉移重點,而且他真的是挺天馬行空的一個人,腦洞大概有馬裏納海溝那麽深。經常聊着聊着,七拐八拐的就把紀敘帶到溝裏去了。結果顧嘉然的事情沒問到多少,何瑞之的祖宗八代他都快認全了。
終于有一天吃飯,何瑞之突然對他說了一句:“你老打聽嘉然,你是不是喜歡他呀?”他長期生活在國外,同性戀見得不少,所以并不覺得有什麽,這樣問也只是随口一問。
紀敘發誓這是他出生以來遭遇的最尴尬時刻。
被戳穿又被誤會,要換做其他人,早就打個馬虎眼糊弄過去了。可是紀敘是什麽人呀,再大的困難都能化險為夷。他立刻就覺得有戲,順着他的話說道:“怎麽了,不可以嗎?”
“啊,原來你真的是Gay啊。”
“……”
“我們才認識半個月,你竟然就跟我出櫃了。”
“……”
紀敘:“……顧嘉然有喜歡的人嗎?”他努力把話題掰回來。
何瑞之無意識地玩起桌上的筷子,開口道:“其實不管男女,我還是挺希望嘉然能戀愛的。但是,我又有點擔心,你知道的,你們總經理啊董事長啊一言不合就喜歡玩強迫那一套。”
紀敘:“……”
“嘉然身體不好,他來英國,一開始是為了養病。”
紀敘一愣:“很嚴重的病嗎?”
何瑞之含糊道:“心病。看了很長時間心理醫生。”随後他又補充道,“所以你知道了吧,希望你就算喜歡他,也要堂堂正正地追求,不要逼他。”
紀敘有些無語:“……不會的。”
何瑞之秀氣的眉毛蹙了起來。
結果這兩天,何瑞之動不動就跟他表明立場,說通過這些天的相處,他認為他是個正經的總經理,願意幫他這一次。然後還往他郵箱發什麽《全球戀愛約會聖經》、《愛情心理學》、《男人談戀愛,談的是什麽》,居然還有一本《3歲以內幼兒輔食大全》,這他媽是連孩子都考慮到了嗎?
紀敘真是有苦說不出,憋得自己只能把火撒在員工身上。
想到這裏,他跟溫言擺擺手,一副不想講的樣子,只說把人派出去做事了。溫言見他這樣也不多問,說晚上定了飯店,四個人一塊吃個飯。紀敘點了點頭。
晚飯定在了一家日料店。地方有點偏,不太好找,溫言就幹脆去片場等顧嘉然,接他一塊去。
這還是他第一次在現場看顧嘉然演戲。
這是一場男女主角在雨中鬧分手的戲。女主角對男主角說了分手,決絕地離開。然後男主角傷心欲絕地看着她遠去的背影。
顧嘉然已經NG了兩次了,全身上下沒一處幹的,一旁的宋笑笑也在不斷地用幹毛巾吸着頭發上的水。
溫言沒敢靠近,怕打擾他們,只是過去跟導演打聲了招呼,便走到副導演劉晖身邊,和他一起看着剛剛拍完那段的回放。
副導演搖搖頭:“不行,過不了。”
溫言也覺得這條确實不過關。顧嘉然始終沒投入感情,整個人游離在外。愛情戲講究的就是感情要充沛,這樣觀衆才能跟着你投入進去。他這樣像個木偶,不行的。
“孟導,要不讓他們歇會,再找找感覺。”副導演建議道。
孟元:“顧嘉然說再來一次。”
稍作休息,第三次開始了。
打板過後,顧嘉然追出去抓住宋笑笑的胳膊,宋笑笑一把甩開。她痛苦地看着顧嘉然,兩人對視了一會,最後她還是說出了“我們分手吧”這句話,随後轉身離去。機位慢慢推進,對準了顧嘉然的臉,開始特寫——
“停——!”
“你最愛的女朋友誤會你,要跟你分手,你傷心絕望,絕望懂嗎?100分考59那是絕望,你那是100分考80分的表情!”孟元舉起喇叭吼道。
片場響起零零落落的笑聲。
副導演也忍不住笑了一下:“雖然還是不能看,不過比前兩條好了點。”他像是想起什麽,轉過臉對溫言道:“小顧估計是沒談過戀愛,他感情戲總是拍不好。”
溫言看了他一眼:“劉導你以前跟他合作過啊?”
劉晖點點頭:“兩年前的戲。其實他進步已經非常快了,演技跟才出道時比簡直一個天一個地,好好打磨下還是可以的。”
溫言想起紀敘也曾經說過顧嘉然有的戲可以有的戲不行,便說道:“他應該還是有點天賦的。”
劉晖:“不是天賦,是他太拼了。”
溫言看着他。
劉晖感嘆道:“你肯定想不到他到底有多拼。”
“兩年前拍《翻雲》,古裝戲。有場戲他要泡水裏,大冬天啊,那會他已經很紅了,趙蕾蕾趙導都說也就幾秒鐘,用替身算了。他說別人能下去,他也能下去。趙蕾蕾你也知道的,既然真人上了,肯定要拍到最好,各種找角度,NG了十幾條,最後出來的時候,顧嘉然直接就高燒了。”
“還有一場打戲,要吊威亞,他試了幾次動作舒展不開,一直NG,又不肯用替身。趙導氣到直接把他的戲跳了延後。然後他就單獨請道具師傅和武指幫他練習,一遍遍地練,最後練到胳膊都擡不起來。”
“還有一場滾下山的戲,腰上直接劃了個大口子。縫了十幾針,估計現在還有疤。”
“很敬業,态度絕對的。看得出來不是想走偶像路線。我要是像他這麽紅,肯定沒那麽拼。不過年輕人嘛,吃點苦也是值得的,你看那幾場戲,很棒的。”
副導演正說着,那邊導演又吼了起來:“你是豬腦子嗎?傷心欲絕!撕心裂肺!你這輩子就這麽順風順水嗎,想想你經歷過的最痛苦的事!要走心!重來!”
這是第五條了,如果這條再不過,估計也不能再拍下去了。剛剛宋笑笑的經紀人過來說宋笑笑一直打噴嚏,有點受不了了。顧嘉然站在那裏,眼睛閉着,似乎在做最後的準備,溫言忍不住看向了監控器:
……大雨傾盆,雨水順着顧嘉然的臉龐滑落。他向着宋笑笑走掉的方向,嘴唇微微張開,欲言又止。他的臉上似乎沒有什麽表情,但是眼中卻盛滿了濃重的哀傷,好像下一秒便會溢出來。垂放在身側的雙手握了又握,最後還是頹然放下。雨幕中,他的身影搖搖欲墜。
溫言的心不受控制地疼了起來。
“咔!不錯!”
現場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氣。
顧嘉然換好衣服來到溫言身旁:“不好意思,等久了吧,我下面沒戲了,咱們過去吧。”
溫言伸手摸了一下他的頭發:“吹幹了嗎?”
顧嘉然有點癢,忍不住偏了一下頭:“已經幹了。”
有那麽一瞬間,溫言其實很想問他剛剛演戲的時候想到了什麽,話在嘴邊走了一圈,最後還是沒問出口。
兩人一路開車到了日料店,那邊紀敘和何瑞之已經在等了。跟上次在“山風”相比,這次四個人要熟悉許多,氣氛很不錯。硬要說有什麽不對勁,大概就是何瑞之時不時地向紀敘擠眉弄眼。他的動作頻率實在太高,導致後來顧嘉然都看出不對勁了:“你怎麽了,眼睛疼啊?”
紀敘的內心其實是崩潰的。
下午的時候,何瑞之就跟他說了,讓他吃晚飯的時候好好把握機會,殷勤點。就剛剛一會功夫,他都踢了他三次了,就是在提醒他夾菜給顧嘉然。紀敘哪能理他,只能一個勁的招呼大家快吃。
快點吃完各回各家吧。他痛苦萬分。
這邊顧嘉然越看越不對勁,瑞之人不壞,就是有時候太過随意。他很擔心給紀敘帶來麻煩,幹脆放下筷子,嚴肅道:“瑞之,你今天到底怎麽了?”
何瑞之看了一眼紀敘,對方埋頭苦吃,看都沒看他。他心說堂堂紀總也太慫了點,幹脆心一橫,說道:“我可說了啊。”這話其實是說給紀敘聽的,然而對方被芥末嗆了一下,正在喝水,根本沒接收到他的腦電波。
“說什麽呀?”這麽鄭重,連溫言都好奇起來。
何瑞之見紀敘沒反對,重重咳嗽一聲,一字一頓道:“紀總好像喜歡上嘉然了。”
“噗——!”
紀敘震驚地看向何瑞之,他終于意識到,原來這才是自他出生以來遭遇的最尴尬時刻。自從和何瑞之混一塊,真是沒有最尴尬,只有更尴尬。
桌上的氣氛好像凝固了。
除了何瑞之以外的三個人都花了一些時間來消化這句話——
溫言:……………………
顧嘉然:?????????
紀敘: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始作俑者仿佛毫不知情,夾了一片三文魚津津有味地吃起來。不,事實上,他其實是有點得意的:以嘉然的性格,如果不幫他們捅破窗戶紙,估計很難跨出第一步。
這一刻,紀敘感覺自己快把一輩子的腦細胞都用盡了。他的大腦飛速運轉,想着到底要怎麽樣才能打破僵局,把這件事情糊弄過去。想了半天,他決定不想了——還是裝死比較容易。
誰也沒想到最先說話的是顧嘉然。他皺着眉頭看了看何瑞之,道:“你說什麽呢?紀總是朋友,不要亂說話,會給別人帶來麻煩的。”
何瑞之有點委屈,想辯解一下,卻被紀敘夾的菜堵住了嘴:“多吃點,看你瘦得臉都跟英文字母V一樣了。”何瑞之翻了個白眼,洩憤似地狠狠咬了起來,不再說話了。
一直到這頓飯吃完,包廂始終籠罩着一層怪異的氣氛。紀敘暗嘆一聲,托何瑞之的福,他可能一輩子都不想再吃日料了。
顧嘉然其實心裏也別扭的很。他不知道何瑞之為什麽突然說紀敘喜歡他,太莫名其妙了。如果可以,他真恨不得拔腿就走。但是沒辦法,他只能強裝鎮定,假裝這是個無聊的玩笑。可是溫言怎麽想他呢?他要怎麽跟溫言解釋?
甚至都坐到車裏了,他還低着頭,沉浸在懊惱的情緒裏。直到發現車子久久沒有發動,他才擡起頭,正對上溫言帶着笑意的眼睛。
他忍不住稍微退了一點:“溫,溫總。”
“你耳朵紅了。”
什麽?
顧嘉然慌忙捂住耳朵,又覺得耳朵有什麽好捂的,太蠢了,趕緊放下手。
溫言忍不住笑出聲:這是傻裏傻氣的顧嘉然。
等到笑夠了,他終于發動車,從停車場開了出去:“輕松點。紀敘不喜歡你。”
“啊?噢,我知道。”
溫言有些好笑:“那你剛剛一直在想什麽?”
顧嘉然語塞,半晌才低聲說:“我怕你誤會。”
溫言踩了一腳剎車,正遇上紅燈。
他轉過臉看向顧嘉然,顧嘉然也看着他。車窗外不斷有車駛過,燈光從顧嘉然的臉上一閃而過。也許是夜色的原因,溫言從顧嘉然清俊的臉上,竟看出了幾分绮麗。
他握緊了方向盤。
“顧嘉然——”
溫言踩了一腳油門,在本來直行的車道上變了道。他要左拐。
“溫總,你走錯——”
“——我們去約個會吧。”
十四、約會
約會一般要做些什麽?
吃飯?喝咖啡?看電影?
溫言看了下手表:晚上8點30分,看來只有看電影這一個選項了。不過因為顧嘉然的身份,即使到了電影院,他倆也沒有立即下車,而是老實待在車裏。
“票訂好了,9點30的。車裏有口罩,到時間了我們再進去。”
顧嘉然點點頭,腦子裏一直在想他說的約會到底是date還是appointment。
“對了,雖然遲了點,但是我覺得還是告訴你一聲比較好——”停車場是屋頂露天的,溫言把天窗打開,然後把座椅放平躺了下來,“——紀敘确實喜歡男人。”
顧嘉然也學着他的樣子枕着雙手躺下,看向天空:“噢。”這幾天天氣不錯,依稀能看到幾顆星星。
溫言轉過臉看他:“這麽平淡?你不反感?”
顧嘉然想了想:“沒什麽吧。各人過各人的生活。”
溫言頓了頓,又開口道:“顧嘉然,你喜歡什麽樣的人?”
“不知道。我沒有想過。”
“如果,我是說如果,要是一個男人喜歡你然後你也喜歡上他怎麽辦?”
顧嘉然不解:“那不是很好嗎?我會跟他談戀愛,會跟他在一起。”
溫言笑了一下:“那你可要記住你說的話。”
9點25分的時候,溫言和顧嘉然偷偷摸摸地去了電影院。顧嘉然戴着口罩,身上套了一件溫言放在車上的衛衣。他用兜帽罩住臉,緊跟在溫言身後。因為擔心人多,他們特地挑了一部題材比較小衆的文藝電影,取好票的時候,同場次的人已經檢完進場了,他們正好壓着點進了放映廳。
老實說兩人都已經很長時間沒這樣正經來過電影院了,一進去黑漆漆的還有些不适應。廳裏零零散散地坐着一些人,反正座位空,溫言和顧嘉然也不看票面,徑直走到了最後一排坐定。
電影已經開始放了,顧嘉然放下兜帽,摘下口罩,輕輕吐出一口氣。身上的衣服是溫言的,他穿上的那一刻就有些後悔:溫言的氣息太有侵略性,煙草味混合着一點淡淡的香水味,穿上簡直就像他人抱住他一樣,弄得他渾身不自在。
明明,他們更親密的事都做過,比如那天那個吻。
自那天以後,兩人都好像遺忘了這件事。顧嘉然偶爾想起,總是不厭其煩地提醒自己那是溫言在安慰他,沒有什麽大不了。可是,他忍不住摸了摸額角——
那一點微乎其微的熱度卻好像留了下來。
從溫言的唇間,到他的心裏。
顧嘉然忍不住偷偷看了一眼溫言,對方正在認真看電影。大熒幕的光反射在他臉上,斑駁變幻。溫言長得很好看,線條硬朗,輪廓分明,這樣的長相其實很适合上鏡。顧嘉然第一次看見他便是在電視中,娛樂新聞連篇累牍地報道藍海新上任的總經理,他好奇地看了一眼:他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然後歪了歪頭,看了下鏡頭,又笑了一下。不是一個特別的動作,也沒有多驚為天人,可是顧嘉然卻呆住了。
“我就這麽好看嗎?”溫言轉過頭,“你看着我好久了。”
電影院很暗,看不到溫言眼裏的促狹,也看不見顧嘉然臉上泛起的一層薄紅。
大概是黑暗的環境讓他覺得放松,顧嘉然難得起了玩笑的心思:“是呀,想着溫總還好沒出道當演員,要不然我們就沒飯吃了。”
溫言竟然認真思考了下:“恩……如果我要演戲,那就演個說書先生吧。”
顧嘉然無論如何也沒法把眼前這個人同說書先生聯系起來,他好奇問道:“說書先生?為什麽?”
“因為你要演一個……演個少俠吧。你騎着馬從我門前路過,我看見你,就把你寫進我的故事裏。”
還好他倆坐的是最後一排,人也不多,要不然嘀嘀咕咕的肯定要被人趕出去。
顧嘉然見他說得跟真的一樣,笑了起來:“聽上去還不錯,然後呢?你在故事裏寫我什麽?”
“寫你家庭和睦其樂融融,寫你少年得志意氣風發,寫你一生順遂幸福安康。”
顧嘉然收了笑容,久久沒有說話。
過了一會,他啞聲道:“聽書的人不會喜歡這種故事的。時間久了,就沒人再聽你說書了。”
溫言沒有說話,眼睛看着大屏幕,好像忽然被劇情吸引了一樣。
顧嘉然忽然又笑了一下:“然後有一天,有一個少俠路過,他吃着飯喝着酒,然後說——”
“這是他這輩子聽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