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這空曠雅致的內室, 因秋明澶這個字，而顯得越發寂靜。空氣沉悶，仿佛山雨欲來。

冰冷的視線落在她的頭頂上, 很久都沒有收回去。天溯道人沒有說話，只居高臨下俯視她。

秋明澶深吸一口氣，忍不住擡頭直視天溯道人的眼睛：“師尊, 芝芝不是壞人，弟子也沒有與奸人為伍！”

“澶兒，你什麽時候變得如此天真？”

天溯道人眉頭蹙起, 滿臉不悅, 審視着自己的弟子，“那妖女就是魔道出身, 殺了我們九嶷山不少弟子，你口口聲聲為她辯白, 将九嶷山的臉面至于何地！”

天溯道人越說越重，清冷的面孔上露出毫不掩飾的失望。

秋明澶是她唯一的關門弟子，她對她給予厚望。而秋明澶, 也一直都十分懂事聽話，不曾讓她操心一分。

哪知大弟子從魔域回來，整個人的性情都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這變化令她心驚，不免令她多想了些。

難道是弟子身上遭了暗算, 她猶自不覺，才說出那些昏了頭的話？

天溯道人想到這種猜測，一時也不急着發火, 讓秋明澶先起身說話, 松開懷中的肥貓，執起大弟子一只手, 果然察覺對方脈象有異。

秋明澶解釋道：“弟子身上種了噬心蠱。”

天溯道人聞言，神色稍寬，不等她緩和情緒，卻聽自家弟子又道：“不過這噬心蠱對弟子的身體并沒什麽妨礙。”

她知道師尊懷疑芝芝的身份，努力想說服jsg天溯道人相信李別芝并不是壞人。

“噬心蠱雖然是芝芝讓人給我種下的，但是至今為止，她都不曾動過弟子一根手指，更沒有做下任何惡事。”

天溯道人對她不僅有授業之恩，更兼有教養之恩，如同在世父母。如果不是天溯道人将她從乞丐堆中抱出來，怎麽可能有今日的秋明澶？

而芝芝對她，卻是此生唯一心動的人。她總不想讓自己最在乎的兩個人存在什麽誤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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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子願意以自身作為擔保，曾與弟子同行的那位魔女，與其他魔族之人并不一樣。”

“住口！”天溯道人猝然道，面上罩了一層寒霜。

秋明澶的話語登時止住，宛如被人兜頭潑了一盆涼水。

“本座問你，你口口聲聲說她和別人一樣，又是以何依據？”天溯道人語氣低沉，蹙眉注視着她。

秋明澶頓了頓，才道：“依據弟子所見所聞，依據弟子的直覺。”

“直覺？”天溯道人怒極反笑，簡直快被自家的弟子氣得說不出話來。然而對方跟着了魔似的，無根無據，便要斷言那魔女是無辜的。她毫無辦法，只能連名帶姓道：“秋明澶，你不思己過，死不悔改，本座對你很失望。”

“師尊……”秋明澶吶吶道，黑眸望着她，嘴唇動了動，想說什麽。@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然而天溯道人背過身，根本不想再瞧她一眼，冷冷道：“現在，本座命令去戒律堂領罰，領十鞭，小懲大誡。”

果真是小懲大誡，戒律堂行刑的弟子修為都不高，普普通通的十鞭，根本不會對她造成多大影響。

秋明澶知道，天溯道人已經網開一面，她沒有證據能夠證明李別芝的清白，天溯道人不可能因為她的三言兩語就相信對方。

她望着天溯道人的背影，恭敬的行了一禮，轉身出門去了。她打算先去戒律堂領完刑罰，再徐徐圖之。@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其實她回宗門之後，已經從靈犀長老那裏得知，李別芝或許已在九嶷山中。噬心蠱，也能隐隐約約感知到對方的方位。

秋明澶眼睫低垂，再心中嘆了口氣。芝芝這樣藏着也好，待她說服師尊，就能令對方光明正大出現在九嶷山。再不濟，她便領了師門任務，親自帶她下山游歷，總歸是有辦法的。

秋明澶領完刑罰回院子時，途徑後山落龍潭，突見一個梳着雙髻的女弟子鬼鬼祟祟地躲在一顆楓樹之後，行跡十分可疑。

秋明澶頓了頓，微微瞥了一眼，見那少女臉上激動的神色，心中為之一哂，假裝若無其事走過去。

不想那少女藏于樹後，忸怩了一下，卻還是大着膽子跳出來，雙手捧着一只瓷瓶，遞在她眼前，期期艾艾道：“師、師姐……這是執事讓我送給你們院裏的上品清心丸……”

“……不知是哪位執事？”秋明澶步子不停，臉上挂起得體的微笑應付她。

少女……窦璎珞支支吾吾一陣，不知該拿哪個執事作為借口，眼見秋明澶步子不停，從她眼前走過，忙不疊加快腳步跟上去，下意識脫口而出道：“其實是我自己送的！”

秋明澶眉目不動，笑容不變，嘴角的笑意既沒多一分，也沒有少一分。她眼睫眨了眨，以作驚訝，瞥了瓷瓶一眼，淺笑道：“抱歉，無功不受祿。”

窦璎珞懊惱地咬了咬嘴唇，瞪大一雙圓溜溜的眸子盯着她，哀求道：“師姐，我做了好久，廢了好多藥材才做出的這一瓶清心丸。求師姐收下吧！”

然而秋明澶鐵石心腸，任窦璎珞說盡好話，就是不肯收。

窦璎珞望着秋明澶匆匆離開的背影，心裏又是失望，又是憧憬。

“其實師姐最初也是收禮物的。”

窦璎珞單手托腮，回想剛才，與李別芝說着這些過往，遺憾地聳了聳肩，“只可惜，後來送禮物的人太多了，大師姐又不好都收下，就幹脆一個都不要。”

這就是為何她要以執事分配丹藥作為借口，将東西送出去。奈何大師姐太過警覺，她又不善于說謊，簡簡單單就被識破了。

李別芝聽得直發愣，心道還能這樣？這年頭，送禮的人都還要費盡心思，才能将東西送出去？這又不是行賄，可以從中漁利。

她忍不住道：“至于嗎？”

“怎麽不至于？”窦璎珞拍案而起，振振有詞，“想象一下，大師姐受傷之時，服用的是我親手制作的丹丸，而非其他人做的。這是一件多麽幸福，多麽快樂的事啊！”

李別芝嘴角抽了抽，簡直匪夷所思，表示不能理解窦璎珞這種心态，惹來窦璎珞懷疑的一瞥。

然而窦璎珞沒懷疑一秒，突然原地蹦跶起來，拔高聲調道：“不對！大師姐好像受傷了！她背後有血！”

這下連李別芝也緊張起來，猜測對方應該是與林山等人戰鬥時負的傷。那林山與綠衣女子來勢洶洶，對秋明澶不懷好意，秋明澶一人對付兩人，怎麽可能毫發無傷。只是不知她傷勢如何，是否要緊？

李別芝雖暫時不見秋明澶，卻擔心對方傷勢，打算晚上悄悄摸過去查看情況。

她在窦璎珞的幫助下，基本摸清了玄天劍宗的各處院落的方位，對秋明澶所住的宅院自然門清。

夜色如墨，月光傾灑，李別芝悄悄合上門，貼着牆根繞了幾處院落，準确無誤地摸進了秋明澶的院子裏。

院中假山流水，茂林修竹，處處皆是景致，也處處皆可藏身。

李別芝悄悄躲在一顆槐樹後，手指攀着樹幹，三兩下便爬到樹頂上。

這樹枝橫斜生長着，樹梢幾乎伸到木窗上。距離秋明澶寝屋的窗外最近，只要透過紙窗，便能瞧見秋明澶的狀況。

李別芝定了定神，眨了眨杏眸，朝紙窗望去。薄薄的窗棂上，映出一道屬于女子的纖細身影。那身影微微側頭，似乎頓了頓，引得李別芝下意識往下縮了縮腦袋。

然而影子半天都沒動，李別芝也漸漸放松了警惕。她望着影子搖曳一下，很快便消失不見了，不禁愣了片刻。

下一瞬間，木窗驟然被打開，露出秋明澶單薄的身影。她兩手擱在窗臺前，身子微微下壓，似乎正仰頭賞月。

然而今夜烏雲遮月，星星都蒙着一層黑紗，根本瞧不見絲毫星光。李別芝将身體縮到茂密的樹叢之中，只露出一雙微圓的桃花眼盯着她。

秋明澶全身都沐浴着夜色，白衣如雪，顯得夜更加寒涼。料峭山風吹動她的黑發，将她整齊的長發都吹亂。

秋明澶素手擡起，将亂發順到耳後，漆黑的雙眸望着窗前的槐樹，眸光閃了閃。

托噬心蠱的福，李別芝一來院落，她就發現了。等對方藏在那顆槐樹之中，她心中的那只子蟲，更是躁動地快要跳出來。

她想好好察看一下對方的狀況，卻又不能接近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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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李別芝的安全，她暫時還不能與她見面。所以這樣就好，就這樣陪着她，等待能真正重逢的那日。

“再過幾日，師尊應當會派我下山執行師門任務。”秋明澶喃喃道，仿佛自言自語。反正李別芝是聽清了。

李別芝已經确定了秋明澶沒事，打算打道回府。但秋明澶一直呆在窗邊賞月，遲遲都不回去，害得她躲在槐樹枝葉中，蹲的腳都要發麻。

就在李別芝以為秋明澶打算在窗邊呆上一夜時，對方驀然直起身來，将木窗合上。

李別芝見狀，登時飛速從槐樹上跳下去，絲毫不敢再原地逗留，風馳電掣地從院落裏飛了出去。

今夜無星無月，也不知道秋明澶什麽毛病，喜歡在窗邊吹冷風。

既然确認秋明澶沒事，李別芝便沉吟着接下來自己要幹的事情。首先一件事便是，拂靈該在什麽時候出場？

很顯然，是在秋明澶被逐出九嶷山之時。

秋明澶被自己被敬愛的師尊逐出師門，正是心裏防線最脆弱的時候。而一向以折磨秋明澶為樂的拂靈，怎麽能會放過這個時機？

她以拂靈之身出現，帶走秋明澶，坐實了秋明澶勾結魔族的謠言。

然後再以玉心的身份出場，救出秋明澶，與秋明澶一起逃亡。等到再次相見，便是姐妹相殘，而秋明澶對拂靈一劍穿心之時。

李別芝想到自己一會兒要成為拂靈，一會兒又要成為玉心，最後還要精jsg分自我相殘，簡直想得頭都要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