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番外之二·初識 2

轉專業考試的失利,讓陳軻不得不重新認識自己的未來。

他沒有家庭可以依靠,母親當年遺棄他的時候除了一套帶不走的房子幾乎什麽都沒給他留下,後來爺爺病重,那套房子便賣了錢給爺爺治病。他已經一無所有。

他知道如果自己不努力讀書,如果自己找不到一份好的工作,那麽他的人生将會變得無比淪喪和荒謬。

學計算機就學計算機吧。盡管不喜歡,但誰讓他高考的時候發高燒少考了幾分呢?

哦,我們得交代交代這事,高考之前陳軻發燒,轉專業考試成績剛出來,當天晚上陳軻又發燒了。

每到心情無比低落的時候他總是很脆弱,不僅身體也脆弱內心也很脆弱。那天他把自己櫃子裏珍藏的畫本一冊冊取出來,他數看這些,從初中到大學凝聚他多少心血,就如他的親人一樣熟悉而不舍的珍藏。他知道他将要與它們訣別,以後的他将專心地走在編碼和解譯的路上,去鑽研那些數字,那些邏輯,那些只有計算機才能讀懂的語言。

“小草兒!樓下有人找你!”舍友老朱抱着籃球跑進宿舍,一進門就刮過來一陣風,那風還夾帶着濃烈刺鼻的汗味。陳軻驀地擡頭,找我?

老朱大刀闊步地走,路過陳軻身後似乎對陳軻桌上的東西感興趣——揚了揚下巴對外面:“快去,就下面。舍管讓我上來叫你。”

說完這些他就鑽進衛生間去了,舍友鐵哥兒光着兩條肌肉飽滿的膀子,從上鋪被窩裏鑽出來,“小草兒你看群裏的消息沒,明天晚上撸夜串你去不去?”

陳軻剛回答一聲不去,廁所裏爆發出老朱的尖叫:“哪個的臭襪子!”

衛生間的門咣一聲被踢開,一雙臭襪子從裏面飛出來,直接飛到陽臺上鐵哥兒的洗臉盆裏去了。

發燒的陳軻就像幹癟了的草,說不出的柔弱可憐,也不怪舍友會給他取這麽個外號。

他認識誰呢?誰會來找他呢?他想來想去除了在入學的時候找自己聊過天的輔導員,認識的就只剩下同住一棟樓裏的同學。

說起來,他輔導員可總是那麽一副例行公事的樣子,好像連對他的關心、對他說的那些鼓勵的話,也全都是例行公事。輔導員找他談過話,還會遞給他一個潦草地寫滿工作記錄的本子,讓他把說的話都寫在裏面。就像是要拿去應付交差的作業。

輔導員是不會來找他的。

那誰會來找他呢?

他揣上飯卡,準備順便下樓去買點藥。

一直這樣發燒可不行,他看書都覺得書上的字是花的。他并不知道他發燒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只喜歡吃菜不吃肉,長時間不鍛煉導致的抵抗力低弱進而頻繁上呼吸道感染,他也不知道發燒的時候要多喝水多休息。或者說他雖然知道但是他懶得這樣去折騰。他只知道布洛芬可以解決他所想要解決的一切問題,不行就再加點散列通。

踩着拖鞋下樓,臺階的邊緣在哪都快看不清了。他不知道自己燒得有多厲害。他發覺自己手腳都是冰的,冰得發顫,摸了摸額頭卻摸不出什麽分量:頭重腳輕,頭暈目眩,呼出來的氣體都燙得想要冒煙。他得趕緊去弄點藥才行,編程作業還沒做完呢。

下樓,喘着氣兒到樓下,他已經把有人找他這事給忘了。

他從舍管的房間外經過,舍管正在窗臺後讀報紙,那時候沒有智能手機報紙還是一種常見的讀物——舍管擡了擡頭,也沒把他認出來,只覺得這小孩怎麽這麽眼熟,又埋頭就着昏暗的桌燈繼續讀他的報紙。

陳軻出了宿舍的門,夜幕初升,大門外臺階下便是飛繞着蛾子的路燈。夜風刮過來,他打了個極其響亮的噴嚏,活似要昭告誰我陳軻出來了!旋即昏沉沉地往商業街的方向轉身。

一腳踏空,身體像一下子失去支撐一樣,下一瞬他反應過來然而早已經來不及,他險些摔了個狗啃泥,直跌到低矮臺階的下面,劇烈的疼痛讓他半晌也沒出聲。

他眼前轉着星星。就像一群飛舞的流螢。

他看見前面的宿舍樓亮着成排的燈,他看見路燈下撲閃的蛾子飛起來連成一條條密集的線,他看見花壇邊碎落的樹葉,他看見路邊人來人往,而沒有人停下來扶他,不過他摔倒的時候從來是不要人扶的,他自己會扶自己。

就像他自己扶着自己走過前半段寂寞無比的人生。

他一點點地爬起來,拍了拍身上的泥土和灰塵,就真的徹底忘掉有人找他這事了。他終于站穩,繼續往前走,拐過一個路口,再路過兩條道,一直走到商業街兩層小樓的過廊,二十四小時開張的藥鋪,他對坐在電腦前玩紙牌的營業員說:“我要一盒布洛芬……要膠囊那種。”

營業員丢了只紙盒子出來,他刷了卡,才想起手膀子上蹭破了皮。他看了看破皮的地方,浸出來的血還沒有幹徹底,一道道像刀刮出來的傷口。所以他又說:“還要個創可貼。”

營業員又丢了只紙盒子出來,莫名地往他身後白了一眼——似乎是發現他後面跟着什麽東西。

刷卡,讀卡機上顯示他校園卡的餘額,三百三十六,這些錢得一直支撐他到月末。學校給他減免學費,給他助學金,再加上所剩無幾的存款,他才可以不用一直勤工儉學,能夠擠出一些寶貴的時間用來學習。大學時代的他節約得和別的同學沒有任何區別,他對金錢的所有觀念在工作後才發生天翻地覆的改變,具體應該是認識封俊以後,封俊經常給他說,自己掙的錢愛怎麽花怎麽花,能花完是你有本事。

走出藥店大門,他又打上一個巨大的噴嚏,吸溜一下竟然有鼻涕,他讨厭鼻涕,捏着鼻子擤到下水道裏面。迎着夜風他往食堂的方向,今天起床以後他還沒怎麽吃過東西,他不餓。但他覺得自己應該吃點東西。

他在食堂裏洗了手,順便把傷口也洗了洗。到窗口邊要了一碗白米粥,一碟下飯的鹹菜,還有一個饅頭。他不是吃不起菜,但現在有一些晚了,食堂裏都是浮着一層油半溫半涼的剩菜,看着就讓人倒胃口。端着盤子坐到大堂的空位上。食堂的燈已經滅了一半,周圍已沒剩幾個人影兒。

天窗外頭能見到一輪缺月,他歪着脖子望到那裏。傷口的疼痛抓過他的思緒,他把衣兜裏的創可貼摸出來,撕一張把傷口貼了,又掏出布洛芬掏,他要就着稀飯吃藥。

啪地手中的東西被人拍了一下,一板紅黃相間的膠囊就這麽掉桌上。他擡起頭,驀然看見一個何景深,而何景深對他皺起了眉,放下手裏兩只煮雞蛋:“你家裏人都怎麽教你的?”

都是些什麽臭習慣?

何景深在他對面坐下,腿着腿,兩臂抄在懷裏。

陳軻猛一轉頭,對着地上打了個碩大的噴嚏,連着幾個大小不一的噴嚏,吸溜着鼻涕轉回頭來高興開心卻有氣無力地:“何老師。您也來吃飯嗎?”

一張餐巾紙拍他面前。桌上。“我吃過了。”

陳軻遲鈍地反應過來,拿過紙把鼻涕給擤了。擤了鼻涕紙揉成一團,對着何景深他很自然地笑,即便渾身難受得像要爆炸的□□桶他一樣能笑得出來,他說,呆頭呆腦地:“哦……”

哦。

何景深好像撿到什麽新奇的東西,又問:“生病了怎麽不去醫院?”

去醫院得多麻煩呀,校醫院的醫生什麽都不會只會讓人打針和輸液,搞一個大全套半個月生活費渣都不會剩。陳軻抿了抿嘴,手指又摸到布洛芬上面:“我沒事,睡一覺就好了。”

發燒就是睡一覺就好了,感冒是過幾天就好了,肚子疼就是拉兩天自然就好了。

“飯後吃藥。”何景深眉頭始終都蹙着。

陳軻好像才明白似地,手放下,在褲子上蹭了蹭,又去摸餐盤上的竹筷子。

他才發現盤子裏多了倆圓潤的煮雞蛋,他不喜歡吃雞蛋,這蛋哪來的?

何景深直白地看他,一臉社區民警查戶口的表情:“你今年多大了?”

陳軻答:“15。”

“哪兒人?”

“我是A市人,以前在A大附中上學。”

“獨生子女?”

陳軻點頭,“嗯。”

這可讓何景深很奇怪了。能在全國都排的上號的A大附中讀書,還是A市本地人,憑這兩點說明家庭條件絕對不差。15歲就能統考上A大,又是獨生子女,那說明家裏人對孩子的培養應該十分重視。怎麽會是這麽個沒頭沒腦的德行?

何景深乜見盤子裏的蛋,陳軻始終沒有半點去碰它的意思:“平時沒人管你?”

陳軻埋着頭,不再看何景深而是專心地吃飯。

“爸媽做什麽的?”

“我是孤兒。”陳軻回答,他舀起一勺粥,平靜地看着勺裏的東西,就像敘述一件極其平常的事:“我爸很早就死了。我媽不知道去哪了……也可能我沒有媽。沒什麽印象了。

何景深有一陣沒話,就這樣安靜地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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