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兩年半前。
達裏爾一直很喜歡朱利安,他的同事們都看得出來。
朱利安開朗大方,長得漂亮好看,一頭濃密微卷的長發經常束起來,帶着某種過分精雕細琢的古怪美麗。他平時對同事朋友也很友善,會有人喜歡上朱利安很正常。
只是朱利安沒有對任何人的好感暗示做出任何回應,似乎沒有談戀愛的想法。
達裏爾并不像其他人那樣着急,再壓抑不住,也沒有沖動告白,而是細心準備了許久,才尋到了一個合适的機會。
在朱利安當保育員的半年後,他借着給朱利安幫忙的理由,跟着朱利安一起下了地下十七層——他想利用這裏安靜的環境來和朱利安告白,就算被拒絕了,也不會更丢臉了。
不巧的是,當時朱利安急着給大黑蛋塗抹黃色膏體。
他謝過同事後,就急匆匆地朝着裏面趕去。
沒留意到達裏爾跟在他的身後。
他穿梭過寬敞的地下,經過幾次驗證才到了十七號房,大黑蛋正伫立在房間深處。
朱利安自言自語地說道:“寶寶,晚了點,今天的膏體還沒塗,你再等等。”做保育員的,會和自己飼養的動物說話那都是常态了。他在準備間将東西提了過來,蹲在小凳子調試着位置。
達裏爾就站在朱利安的身後,沒話找話地笑着,“我記得之前來看過一次,這卵看起來可沒這麽大。”總感覺,像是無知無覺大了一圈。
朱利安把一頭長發利索地束高,正咬着刷子的柄,也沒細聽達裏爾在說什麽。他含糊應了一句,像是在問他怎麽還在這,白皙的臉上透着微紅,脖頸優雅漂亮得如同天鵝,那種已經絕跡了的古老生物,達裏爾曾有幸看過一次圖像,純潔又高雅。
他忍不住越靠越近,好似聞到了一股若有若無香甜的氣息。
達裏爾克制住靠近的動作,靈機一動,突然拿了朱利安備用的刷子,“我來幫你的忙。”他美滋滋地想要趁機和朱利安多靠近一點,正彎腰去碰那些黃色膏體。
一直安靜的、只有彼此的環境驟然擠出來陌生的氣息,讓沉睡的幼崽開始不滿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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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咔噠。
刷子沾上黃色膏體。
——咔噠、咔噠。
達裏爾一邊靠近朱利安,一邊往大黑蛋上刷。
——咔噠、咔噠、咔噠。
蠕動。
那不屬于人類聽力範圍內能覺察到的波動,橫掃了整個地下十七層。像是沉/淪在長久黑暗和寂靜中的種子被嫉妒和憤怒驚醒,蓬勃的生長欲/望撕裂了包裹的濃液和種皮,正試圖沖撞出來。
最開始的時候,朱利安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他蹲在凳子上,彎腰擦拭着大黑蛋,全神貫注,甚至都不知道有幾縷落發散落下來。直到聞到達裏爾靠近的味道才回過神來。
——達裏爾身上總是噴着一種甜膩膩的香水味道。
朱利安皺眉想阻止他的時候,達裏爾的手就已經撐在大黑蛋上了,他落點的姿勢有點偏,竟然落在了已經塗好的那一側膏體上,有些黏糊糊的,讓他的心中升起一種反胃的感覺,只是當着朱利安的面,但沒有說出來。他的左手厭惡地背着朱利安,在大黑蛋的另一側沒有染上膏體的地方蹭了蹭,試圖将上面的粘液都擦掉,但另外一只手又非常勤快地用刷子抹,仿佛想要真的幫忙。
朱利安:“達裏爾,我自己來就好。”
達裏爾的眼裏流露出癡迷的神色,不自覺喃喃,“朱利安,我來幫你,我可以一直幫你……”他的話有些露/骨,身體也不自覺朝着朱利安靠過去。
朱利安并不傻,“不用了,你還是先上去吧。”
可是達裏爾好像聽不進去朱利安的話,鼻子都要湊到朱利安的脖子邊上。朱利安從凳子跳下來,心裏很不舒服。
他不想和同事鬧得太難看,但他對男的沒興趣。
達裏爾好像沒看出來朱利安的肢體抗拒,他的腦子裏只剩下那若有若無的香味,還有朱利安那一張漂亮精致的臉……他不由得往前又走了幾步,忍無可忍的朱利安差點就要動手了,就在這個時候,他們兩人都聽到了咔嚓咔擦破裂的聲音。
“咔嚓——”
兩人都下意識被這個聲源所吸引,一起看向立在他們身邊這顆碩大無比的大黑蛋。
一直死寂無聲的大黑蛋沉默地伫立在那裏,卻發出了奇怪的聲音。
達裏爾比朱利安在保育園待的時間更久,立刻明白過來這是裏面的幼崽要出殼的動靜,看起來又驚又喜,“朱利安,你飼養的幼崽要出殼了!”
一時間兩人都顧不上剛剛的摩擦,朱利安看着前面光滑的表面,立刻繞到大黑蛋的背後去,果不其然,大黑蛋的背面已經裂開了一條有半人高的縫隙。
朱利安立刻想起光腦裏的保育要求,在調出來光腦将這件事報備上去後,他快步走到這一層最裏面。這一層的飼養管道一直沒被開啓過,但該有的緊急措施都有。在最裏面的牆壁上有按鈕能讓管道輸送幼崽所需的奶水或者配料。
其他層的飼養管道或許分得很細,但是十七層的按鈕一直都只有一個,鮮紅色的。
朱利安重重按了下去,光腦也随之彈出來一個通訊要求。
這個通訊碼非常奇怪,無需朱利安同意就自動彈了出來,一個冰冷、戴着眼鏡的白大衣半身懸浮在光腦上,“地下十七層的幼崽孵化了?”這個人看起來就不是保育園的,從他的穿戴和說話的口吻,更像是什麽實驗室的大佬。
他說話的态度無禮又生硬,是那種習慣了指揮地位的人,透着一種令人生厭的居高臨下。
朱利安的心裏突然有種不妙的感覺,但他還是略轉移了位置,朝着大黑蛋的位置走去,“是的,剛剛我們聽到了飼養動物出殼的動靜,我的同事達裏爾正在協助……”
他的話還沒說完,朱利安、達裏爾、還有光腦通訊的男人都屏住了呼吸。
一只節肢,從破裂的縫隙,鑽了出來。
那看起來是瑩瑩的白色,甚至在最頂端還有點小小的粉色,在這節肢鑽出來後,蛋殼開裂的速度更快,咔噠咔噠的聲音不斷響起,然後是碎開的小塊小塊蛋殼往下掉落。蛋殼的縫隙變成小小的豁口,緊接着是一只不足巴掌大的幼崽鑽了出來。
它很小。體形細長,腦袋是有點軟軟的三角。複眼一共兩對,均勻地分散在左右,是橙黃色。通體是白色的,非常白,仿佛透着瑩瑩的光芒,前足踩在自己剛鑽出來的洞口上,看着非常鋒利,尖銳細密的齒狀物排列整齊,脊背的位置有着小小的突起,暫時分不清楚有幾個。達裏爾竭力去看,只能分辨出它背上應該還有一道小小的縫隙,不知藏着什麽器官,但是這只幼崽看起來如此漂亮,一瞬間吸引了所有人(也包括光腦通訊的男人)的目光。
達裏爾非常高興,他甚至往前走了兩步,仿佛不再厭惡這大黑蛋散發的奇怪味道,試圖伸手去将這只小小的幼崽接下來。
剛出生的幼崽是脆弱的,可憐的,弱小的。
而且,大部分的幼崽有印随行為,會對看到的第一個人,聞到的第一個味道産生依賴。
達裏爾清楚這只大黑蛋曾經得到過的重視,如果他能夠借此機會得到這只幼崽的親昵,說不能還能和朱利安一起撫養。如此來看,不僅能夠得到上頭的重視,也能借此機會和朱利安多多相處。
這也不能怪他,朱利安到底還是年輕些沒有歷練,第一個反應居然是去接飼料。是他自己走開的,不是達裏爾故意搶來的……他心裏的念頭倒是不少,手已經快摸到了那只幼崽瑩白的背脊。
朱利安心中不妙的感覺越來越嚴重,甚至渾身都開始發毛,仿佛有什麽恐怖的東西一直在盯着他,“達裏爾,剛出生的幼崽要等機構評定等級後才能判斷接觸的方法……”達裏爾的動作非常快,已經順着脊背摸了下去。
他真正摸到幼崽脊背的時候,才發現這背脊并不如他想象的那樣脆弱,反而非常堅硬。幼崽搓了搓短小的前足,仿佛是受驚,又好像是在調整動作,左邊橙黃色的複眼往上看,可愛得達裏爾都要心軟下來,然後眼前一閃,就失去了幼崽的位置。
他心頭一跳,心裏忽而閃過剛才朱利安的話,立刻往後倒退了兩大步。
朱利安在他的後背大叫起來,“達裏爾,達裏爾,上面!”他的聲音着急死了,還透着奇怪的惶恐。
達裏爾下意識擡頭,就感覺到有什麽東西撲在了他的臉上。那東西的動作很快,迅速爬到了達裏爾的胳膊上,還沒等他意識到那冰涼的感覺是什麽的時候,胳膊上劇烈的刺痛讓他慘叫了一聲,擡手就要拍死那個啃咬他的生物。
“住手!”
光腦裏的男人厲聲叫住,那聲音冰冷不再,透着一絲難以掩飾的驚恐和狂喜。
達裏爾的手掌僵住,緊接着胳膊用力揮動起來,想要将死死咬着他不放的幼崽給甩掉。被阻止後,他一時腦熱的動作停住,可不敢将這東西弄死……殺了他都賠不起。有些生物是吃人肉的,在保育園的朱利安和達裏爾不是不清楚這種危險。
他們自己曾經面臨過好幾次類似的險境。
朱利安沒有立刻去救達裏爾,而是往後跑,剛才他按下按鈕的地方,已經輸送出來兩大桶東西。左邊那桶是白色的奶,右邊那桶看起來應該是混合的飼料——是專門給食肉的幼崽的。
朱利安将這兩桶提了起來,然後朝着達裏爾快速跑了過去。
就在這短短十幾星秒的時間,達裏爾的腳下已經流了一灘血。他們身上穿着的黃色保育服毫無用處,壓根沒辦法阻止這只幼崽的襲擊。達裏爾的胳膊被撕開很大一道口子,而那邊,朱利安已經快速掰碎了大黑蛋的蛋殼,将兩個桶的東西混合在了一起,而蛋殼也一并丢在裏面,然後一手提着桶,一手摸上了腰間的電/擊/槍。
“噓噓,寶寶,寶寶,聽話,他不好吃……”朱利安的眉間有焦急,可是說話的聲音很平靜,透着溫柔的口吻,“這才是你的食物,過來這裏吃。”
特制的飼料混合着奶香散發着古怪的香味,達裏爾疼得都要發瘋了。
但奇怪的是,在朱利安提着那桶飼料靠近的時候,那只該死的幼崽似乎真的停止了繼續往裏面鑽的動作。這不足巴掌大的幼崽在将達裏爾的胳膊撕開個大口子後,又踩了踩後節肢,慢吞吞地從血洞裏爬出來,探出一個三角形的小腦袋。
白色的腦袋染着血紅,前足紮根在達裏爾的胳膊上,疼得他慘叫連連。
朱利安的臉色蒼白,提着飼料桶又往前走了幾步,見幼崽猶豫不前,想起他之前給大黑蛋洗澡的時候經常唱的那首歌,突然又輕輕哼唱了起來,“星星在天上眨眼,大手牽着小手,我們要一起去看月亮~”他的聲音溫柔的時候異常好聽,那只幼崽猛地顫動起來,前足更用力紮入肉裏去,像是弓起來的姿态,它的背脊——小小的突起破裂開來,綻放出兩片小小的羽翼。
羽翼輕而薄,非常漂亮,漂亮得讓人開始懷疑起,它真的能飛嗎?
可是等它毫不猶豫地舍棄了達裏爾 ,優雅地飛了起來,落下一地瑩光的時候,哪怕剛見證過它嗜血一面的朱利安都忍不住贊嘆……
它可真美。
幼蟲繞着朱利安飛了好多圈,幾乎将他纏繞在了星光的包圍下,然後才慢吞吞地循着本能去啃噬飼料,那桶裏混合了它原生的蛋殼,對它來說是最大補的東西。而那些奇奇怪怪的飼料,不過是佐料。
朱利安看着幼蟲已經一頭栽倒在桶裏,而且吃的速度極快,沒半會就已經吃完三分之一後,立刻趁着這個時間想要給達裏爾做急救。幼蟲在飛走後 ,達裏爾的傷口已經自動被保育服包裹住止血,但人已經跌坐在血泊裏不斷顫抖。
朱利安大步朝着他走去,已經完全忽視了光腦的通訊。
那個男人也一直默默看着,并沒有出聲提醒。
他看到了……
幼蟲在朱利安離開時立刻擡頭的動作。
咔擦,它生猛地咬斷了自己的蛋殼,冰冷無機質複眼盯着那道漸漸遠去的背影,那親昵又讓人癡狂的味道,它的,它們的……呓語,破碎的低語,斷斷續續的情感,讓初生的幼崽難以分別清楚,卻本能不願意讓朱利安離開它。
它渴望……不,更是渴慕。
像是要溺死在朱利安的視線、語言裏,不容許有任何其他的生物分散他的注意。
輕盈、漂亮、脆弱得像是絲綢的翅膀支撐着瑩白的幼蟲飛了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
現在是寫着寫着挺漂亮……呃,就是……呃,那句話咋說來着,美麗總是不持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