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朱利安在洗澡。
他閉着眼睛,水流不斷沖刷着,就好像把剛才的燥熱和饑餓也壓了下去。他攏了把頭發,将濕噠噠的卷發往後捋,露出濕漉漉的臉,水流打在臉上,讓他更清醒了點。
朱利安洗完澡,穿上備用的衣服。
他伸手指按壓着太陽穴。不知道是不是最近經常做噩夢的關系,朱利安總是會想起以前的事情。
……還有在研究所的時候。
他的等級,從B級保育員晉到A級,是從他答應馬庫斯開始。
不答應也不行,人比形式強。
保育園本來就是隸屬于第一研究所的,背靠軍/方,朱利安就算不答應,馬庫斯也能強行帶走他。
這是在馬庫斯留給他收拾東西的一小會時間裏,鮑利斯擔憂地跟他說的。鮑利斯的确是個老好人,趁着那一點空隙,還給他講了不少關于第一研究所的事情。
尤其是關于馬庫斯,鮑利斯巴不得朱利安可以遠離他。
朱利安:……這看起來不取決于他。
朱利安一開始在研究所的待遇,可沒有後來回到保育園這麽好。
他被分配到了一處窄小的單人房,房間裏除了床,桌子,衛生間和兩套換洗的衣服外什麽都沒有,甚至沒有對外聯系的工具。
他耐着性子住了幾天,然後發現了不對勁。
第一研究所的人看着他的眼神不對勁。
他們看着他,不是在看人,像是……在看着實驗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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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庫斯親自去一趟保育園,可不是為了請一個區區保育員過來的,他們為的,是研究朱利安對蟲族的影響。
可朱利安并不知道他所飼養的生物是蟲族。
被稱之為代號A。
他在研究所的第三天,馬庫斯親自帶着他前往研究室。一路上穿行過的無數檢測,都是靠着馬庫斯的身份信息才得以通過,那時候朱利安就覺得有點不對勁了。如果真的遇到什麽……他心中警惕,想要離開,就不是那麽簡單的神情。
但在那之前,朱利安的确沒意識到自己會看到什麽。
在他的記憶中,剛出生的幼蟲是脆弱的、無害的,盡管那只不過是僞裝的假象,但有十足的欺詐性。可是當馬庫斯帶着朱利安抵達一處異常寬敞的空間時,他卻看到了——
一只拳頭大小的東西猛地飛過,快得連肉眼都無法捕捉,只隐約察覺到有什麽東西擦過,緊接着,一臺在半空的機甲就猛地墜落。
半空中,一道冰冷的聲音響起來,“死亡判定,胸甲受損。”
那機甲看着那麽高大無比,朱利安記得那是八年前推出來的軍用機甲,對比現在雖然有點陳舊,但仍不是普通人能使用的。它光是站着,就有十八米,這樣的龐然大物狠狠砸下去的時候,讓人連呼吸都忍不住屏住。
朱利安眨了眨眼,緩緩地看向那被隔絕開的領域。
那片寬敞到無法看得清楚邊界的素白空間裏,伫立着大大小小的機甲,它們存在在這個地方,無比清晰地撕開第一研究所的面紗——它的确是有軍/方背景。
不然怎麽會出現這麽多的軍用機甲?
“它來了。”
就在朱利安看着外面的機甲時,馬庫斯一直冷靜自持的聲音突然有了點點波動。他輕輕噓了一聲,然後将手貼上無形的屏障。
——一團拳頭大的物體安靜地懸浮在三步開外,無聲無息到了可怕的地步。
朱利安:“……它是?”
他的聲音有點艱澀,還帶着難以分辨的詫異。
十幾天前,那剛出殼的幼蟲是什麽模樣,朱利安還記得清清楚楚。可是現在出現在它面前的生物,又和之前有了絕不相同的變化。
純粹的瑩白開始向銀色轉變,仿佛玉質品的骨殼變得更有金屬的光澤。它長大了,從脆弱如重蝶的模樣,已經變得有些猙獰。前足上鋒利的齒狀物閃着銳利的光,撲閃的翅膀不再輕盈而薄,如同鐵羽……更奇怪的是,其胸腹的位置,好像多出了一道開裂的痕跡,泛着濃郁的黑。
……如果不是馬庫斯确信這就是那只幼蟲,朱利安只覺得他在糊弄。
朱利安:“……它到底是什麽物種?就算是已知的種類,在幼蟲往若蟲蛻變的過程中,進展速度也不會這麽快。”
若蟲是某種生物在往成熟期轉變的過程。
那只若蟲一直懸浮在那個地方,前足頻繁而密切地上下滑動,朱利安看了好一會,才意識到它是在試圖出來……它是在試圖用前足的鋒利切割開這道無形的空氣牆。
馬庫斯驚嘆,“這道空氣牆用了最新科技,隔絕了一切的感應,它不應該察覺到我們。但是從剛才的峰值和感應,它從我們進來後,就已經察覺到了我們的存在。這在之前十七天的觀察中,從未出現過。”
他說話的語速非常快,快得幾乎聽不清楚。
朱利安直覺他話裏有話,“你是什麽意思?”
馬庫斯看向他,眼底閃爍着狂熱的神色,但那張臉卻還是冰冷得要命,仿佛情緒和皮肉完全割裂開,“之前的數據都錯了,他們認定曼斯塔蟲族的腦子裏都是愚蠢的腦漿,連一點智慧的藍光都沒有。可它明明一直都在欺騙我們,在試圖隐藏它的能力!”
在意識到“曼斯塔”這個詞是什麽含義之前,朱利安率先被馬庫斯說的話擊中,後背發涼。
這只成長速度極快的若蟲,從一開始就能通過這層所謂的“空氣牆”察覺到躲在牆後的研究人員,但是它從來都沒有表示出來過。
它在藏拙。
它在掩藏自己的本能和天賦。
朱利安幹巴巴地說道:“說不定只是意外……你剛才說,曼斯塔?”他的語氣驟然轉變,猛地看向馬庫斯。
馬庫斯:“朱利安,我真是遺憾。為什麽這只曼斯塔蟲族偏偏看中了你,如果不是調查過你的身份,我差點都要懷疑你是不是曼斯塔蟲族混進來的卧底。”他說着一點都不好笑的笑話,屈指敲了敲看不見摸得着的空氣牆。
“在你眼前的這只蟲族,是曼斯塔王族。”
曼斯塔,一個恐怖無比的族群。
其和人類近乎天敵,曾有數次掀起滅種的戰争。
最近的一次,就是八十幾年前的“榮譽之戰”,人類花了将近十年的時間,成功使得遷徙的曼斯塔蟲族改變了方向,遠離了重要的主星。
就算這些年沒爆發過大的戰争,但在遙遠的星際,陸陸續續會聽到曼斯塔蟲族侵襲的新聞。只是這些冗雜的消息逐漸成為日常的一部分,以至于朱利安在馬庫斯提起來的時候,都沒有第一時間反應過來,他所指的曼斯塔,居然就是傳說中的曼斯塔蟲族!
馬庫斯親自帶着他過來,目睹了代號A兇殘地撕裂機甲這一場面後,才平靜地說道:“曼斯塔蟲族的肉/體力量非常強悍,如果不是靠着人類不斷發展的科技,軍隊從不可能阻止它們。它們生活在星空,就算是若蟲,還未蛻變成成蟲,就已經有如此強大的力量。”他說到最後,更接近自言自語,壓根不是一個好的講解員。
但旁邊的朱利安已經愣住了。
曼斯塔蟲族,就算是再不懂俗事的人也曾經聽說過這個名字,這些年經常會出現在新聞報道上的名詞,代表着某種極端的恐怖。
它們意味着死亡。
朱利安聽到自己僵硬的聲音,“你們從哪裏弄來的?”這顆蛋,如果傳聞不假的話,落在保育園的時間可不短。
馬庫斯笑了起來,他這一回的笑,可比在保育園那會真心多了,“八十幾年前,這顆蛋從榮譽之戰的時候就落在第一研究所的手裏,它是曼斯塔的王族。這可是花費了數千架機甲才從曼斯塔手中奪來的,軍/隊原本以為它們那麽細心保護的是蟲母,但沒想到是王族……可惜的是,落在第一研究所的手中後,它就再沒有任何的生息。”
任由是誰在付出這麽大的代價後,卻只得到一顆死蛋,誰都會不甘心。
朱利安不是不能理解……但是蟲母是什麽?
馬庫斯掃了一眼朱利安,淡淡說道:“對外的消息一直宣稱曼斯塔蟲族沒有腦子,整個種族都是瘋狂的異類。其實并不完全,它們是集體行動,一直以來,研究都認為,其種族內的智慧來自于蟲母。蟲母是它們敬仰追随的神明,只要蟲母在,曼斯塔就不會滅亡。但蟲母的誕生極其艱難,上一代的蟲母死去後,曼斯塔就發瘋到現在,成為無主的瘋狂惡物。”
這些都是普通民衆在平時不會仔細去思考的東西,他們知道曼斯塔蟲族是敵人,知道曼斯塔蟲族是集體思維,知道它們醜陋不堪的模樣,但是更多的細節,上層似乎從來都不打算告知普通人。
包括蟲母。
面對朱利安的問題,馬庫斯只是不屑地笑了,“告訴普通的民衆有什麽用?告訴他們,曼斯塔王族甚至有可能變成人的模樣,這是打算挑起事端嗎?”他丢下這句話後,不再解釋,将那只若蟲甩在身後,帶着朱利安離開了這裏。
他們一直在走。
一直,一直,直到在一道寂靜潔白的走廊盡頭停下,一道光屏自動跳出來。
“請登記身份。”
“确認,第一研究所所長,馬庫斯·吉爾默。”
大門洞開。
露出了一個冰冷的、等着十數個研究人員的空間,陳放着無數靈敏、精密的機器。
這是一個,由無數朱利安從未見過的儀器構成的地方。
…
“再等一會記錄完畢,你就可以走了。”
洗完澡後的朱利安小睡了一會,被研究員的動靜吵醒。朱迪登記完朱利安的身體數據,敲了敲他躺着的艙體,“喬治已經被開除,不會再發生類似的事情。”
喬治就是那個闖入地下十七層,驚動了它,差點沒被弄死的一個B級保育員。本來最近這只蟲族都處在沉眠階段,如果不是喬治驚醒了它,朱利安壓根不用下來“安撫”它。
朱利安從艙體爬了出來,面無表情地說道:“過段時間,再換一個喬治?”
剛才在醫療艙內,他似乎做了一個長久的夢,回到了他還在研究所的時候,回到了他被馬庫斯帶入實驗室的第一天。
這讓他的脾氣不怎麽好。
朱迪停下記錄的動作,看向朱利安,“你懷疑這是又一個實驗?”
朱利安站在那裏,濃黑微卷的長發蹭着他冰冷蒼白的臉,僵硬得如同石像,他的眼睛如同精心雕琢的藍寶石,卻死寂得暗沉,盯着朱迪的時候,就算她處在一個更有利的地位——研究所的成員——她也冷不丁打了個寒顫。
朱利安的唇色很淡白,“難道不是?”
聲音很輕,卻很冷。
研究所再怎麽利用這些人做嘗試,将保育員當做誘餌,都是不為過的。因為他們就是這樣瘋狂的存在。
聲音好冷。
冷得朱迪不自覺想要回避朱利安的視線。
一只曼斯塔王族,如此完美的實驗體,如此完美的研究對象……為什麽不安置在森嚴的第一研究所,而是在第一保育園呢?大部分的保育員壓根不清楚地下十七層究竟藏着什麽,只知道那是一個怪物……為什麽呢?
朱迪聽着自己細細的呼吸聲。
——所有,都源自于眼前這個蒼白俊美的男人。
朱利安·休。
當初,第一研究所的人是多麽期待朱利安的到來。
一個人類,卻能讓一只初生的蟲族産生了印随行為,究竟是因為這只王族的獨特,還是朱利安有着別樣的特質呢?
這正是第一研究所想要研究的地方。
朱利安遭受了最殘酷的對待。
鮑利斯說得沒錯,馬庫斯的确是個瘋子。
他給朱利安注射了“馬丁卡瑞素”——一種能強行穩定大腦、讓人不至于因強烈的痛苦而失去理智的藥劑,完全沒有通過任何的檢測,只在研究所內部流通使用的藥劑——然後對朱利安的身體進行了無底線的研究。
他們要的不只是身體的數據,更追尋到基因的微觀層面。
他們窮盡一切的辦法,試圖挖掘出朱利安·休和代號A的聯系。
短短一個月,朱利安數次瀕死,又掙紮着活了過來。研究所內配置着最高等級的治療艙,能夠在幾個小時內修複人的身體,盡管是用某種強行壓榨身體潛能的方式,但在短時間內一直有效。
朱利安的身體一次次被修複,又一次次被剖析。
最嚴重的一回,為了研究朱利安的神經系統,他們沒有給他使用任何的鎮靜和麻醉,活生生地進行了實驗。
他再度被實驗艙拼湊起來後,朱迪看着那一天幾乎破碎的朱利安,第一次給馬庫斯打了申請。
她申請暫停研究。
“明天的實驗必須暫停,馬丁卡瑞素的劑量已經超過最大值,再給朱利安打上無數次也沒用,如果他發了瘋,要如何确保實驗繼續下去?”
朱迪的話很有道理。
馬庫斯盡管不願意,還是采取了她的建議。
朱利安得到了一日的緩刑。
他躺在那間被分配給他休息的房間裏,慘白的手指搭在暖黃的被子上。
那是房間內唯一的亮色。
蒼白的臉孔朝着門口,他的眼睛透着一種前所未有的專注。經過無數次醫療艙液體的淬煉,朱利安的身體健康到一種可怕的地步,不管他前一天到底經過怎樣的摧殘,經過長達八小時的浸泡,他又會“活”過來。
微卷的黑發蹭着他柔軟的側臉,從額頭滑落,又散在素白的枕頭上。裸露在外的皮膚光潔蒼白,像是一尊美麗的雕像……那些記錄在古老歷史的存在,每一寸都耗費人最極致的精力才能雕琢的完美,沒有一絲一毫的缺陷。
他漂亮得過分,又脆弱得可憐。
濃密低垂的睫毛顫了顫,藍眼睛裏逐漸湧上來一種壓抑到了極致的瘋狂……朱迪說得沒錯,朱利安的理智的确到了瀕臨崩潰的地步。
他在床上躺了很久。
從白天,躺到黑夜,再到深夜。
過了零點,等到第二天,他将會再度被送到各個實驗室去。
是等待解剖的肉豬,是毫無尊嚴的實驗體。
——是人,卻非人的東西。
朱利安坐了起來。
他面無表情地擡起頭,看着天花板的監控,冷肅的面孔漂亮得驚人,又有着某種扭曲的陰郁感。
他輕輕地、慢慢地笑起來,嘴角勾起一個燦爛的笑容。
就像是一尊肅穆的雕像,突然活了過來。
監控後的人一驚,下意識要放大畫面。
下一星秒,監控畫面變黑了。
噠噠。噠噠。
監視的技術員跳起來,用力按下警報。拉響的警報會在第一時間通知警戒人員立刻趕往朱利安所在的房間。
他可是研究所珍貴的研究對象。
噠噠。噠噠噠。
嘶嘶嘶……
技術員奇怪地捂住耳朵,猛地摘下通訊器。
是幻覺?
為什麽他會聽見一種……
非常奇怪、非常奇怪的聲音。
簌簌作響,像是翅膀的摩擦,又或許是某種奇怪的鳴叫?技術員開始覺得古怪,他和同事不斷嘗試重啓監控,卻一次次失敗。
“庫爾特·埃爾哈特,你們趕到朱利安·休的房間了嗎?”
庫爾特是今天輪班的隊員。
通訊器滋滋了兩聲,似乎是信號不好,“嘶嘶……我們……嘶嘶……在……嘶嘶……危險,不要……嘶嘶……不要過來啊啊啊啊啊!”技術員幾乎是貼在通訊器上才聽清楚庫爾特斷斷續續的話,可最後那一句尖銳的慘叫聲幾乎扯破技術員的耳膜,驚得他立刻将通訊器砸到地上。
他和幾個同事對視了一眼,産生了無名的恐懼。
直到黎明,直到白天。
他們方才知道,那一夜,代號A暴動。
——欺詐。
它又一次欺騙了研究員。
在馬庫斯用朱利安的存在試探出代號A其實一直都能感應到空氣牆外的生物信號後,它仍然完美地掩飾了自己,隐瞞了第二個秘密。
——空氣牆從來無法阻止它。
它聽從着無名的召喚,無聲無息地撕開空氣牆,優雅得如同蝶羽。
拳頭大小、靈動的若蟲揮舞着金屬光澤的翅膀,是踩着黑夜的死神,穿行過無數的機甲,毫不留情地撕碎所有阻擋在它前面的東西。不管是活的,還是沒有生命的機器……它染上的紅色愈來愈多,複眼閃爍得越來越頻繁,它在殺戮中成長,被研究所強行壓制的成長……伴随着某種奇異的呼喚,掙脫了束縛。
噠噠。噠噠噠。
它飛得更快。
若有若無的香味引領着它,暴躁的信息素刺激着它。
危險!
橘紅色的複眼逐漸轉變成猩紅。
嘶嘶……
近乎無聲的飛速下,純白的牆壁歪七扭八地濺着紅,寂靜的走道流淌着血紅,一道道門被破開……
直到它來到了祂的面前。
房間裏充盈着無比香甜的氣息,信息素如同鞭子抽打着它。
它歪着腦袋,輕巧地落在溫暖的肉/體上。
膝蓋。
冰冷鋒利的幾丁質前足緊張地收了收,開始朝金屬般轉變的鐵羽合攏在一處……它裂開口器,露出牙齒。
振翅摩擦起來,窸窣鳴叫,如同一聲可憐兮兮的苦惱。
它腹部正在蛻變成堅硬鱗甲的地方,那道原本讓朱利安好奇的裂縫擴開來,如同被肌肉牽引着,落下來一根柔軟的、透着粉白的觸須。
起初,觸須很脆弱。
是它面對唯一選時不斷催生出來的新生物,這柔軟的觸須無法攏住祂。但在崩裂了幾十次後,它總算催生出一根無比堅韌的觸須。
它小心翼翼地用那根觸須去觸碰祂……
它卷住了祂。
…
這就是關于朱利安和代號A的逃亡史。
代號A不知為何突破了收容,闖過整個研究所,将它所認定的所有物劫掠走,重新回到了保育園的地下十七層。
第一研究所遭到創建以來最嚴重的一次損失,幾十名珍貴的研究員,更多一倍的保衛人員,還有無數在收容突破中損壞的精密儀器……
他們無可奈何。
研究所無法百分百壓制住蟲族,而代號A也無法完全突破研究所的封鎖,它的發育并不完全,最後形成了一種僵持的局面。
代號A迷戀着朱利安,只聽從朱利安的話;朱利安需要依靠代號A的威懾才能逃過研究所的掌控;研究所需要朱利安的存在,才能繼續研究代號A。
這局面,一直僵持到了現在。
保育園,地下十七層。
在朱利安離開後,本該沉睡的代號A蠕動着,在濃黑的觸須包圍中,露出四只複眼,微弱的光線折射入它的眼,倒映着瑩瑩的光,如同閃爍着星辰萬物。
其實很美。
可無人敢欣賞這種來自于異族怪物的非人之美,它匍匐下去,觸須扭曲着、揮舞着,似乎在捕捉着一切殘留下來的氣息,過分甜美……又能催促着它的成長。
其實代號A從未得到過滿足。
在貧瘠的人類土壤成長的曼斯塔蟲族,還未品嘗過它們真正的食譜。
但它得到了另外一種滿足。
前所未有的情緒掃蕩過它的肢體,它……它殘缺不全的成長,無法讓它明白那是什麽感覺。但它偷偷地,偷偷地驅使着那根斷裂的觸須。
…
地上一層,一棟被完全隔絕開的小樓伫立在西北。
這是完全屬于研究所的地盤。
登記完所有數據後,朱迪看着已經要離開的朱利安,不知為何嘴巴幹澀。
“朱利安,你最近的精神不太對,”她還是開口,“馬庫斯已經留意到了。”
朱利安背對着朱迪揮了揮手,然後插到兜裏,慢吞吞地離開了保育園。
朱迪不是好人,但也不是壞人。
大部分人類都是如此,沒有全然的善,也沒有徹骨的惡。
他能逃出來,和那天朱迪的報告也有關系。
不然,他或許不可能活着離開研究所。
所以朱利安對朱迪,總有着一點不同尋常的感激。
但也只有一點。
再多,就會成為馬庫斯利用的工具。
研究所一直想弄清楚那一天朱利安究竟是怎麽逃出來的,研究員一直懷疑他和代號A是不是存在某種聯系……其實朱利安也不清楚,他只記得自己醒來的時候,就是蜷縮着躺在地下十七層。
代號A冰冷地貼着他的脖子,似乎在感受着溫熱的脈搏,吓得他差點叫出聲來,幾乎逃也似地離開了那裏。
那只蟲族似乎因為耗盡了力量而陷入了沉睡,并沒有追趕朱利安。
跑到十七層電梯口的時候,朱利安看着轟然倒塌的廢墟,這才後知後覺,或許這裏就是蟲族帶着他鑽進來的地方。
……他逃出來了,他真的逃出來了!
激動狂喜後,朱利安不由得對這只蟲族産生了一種複雜又奇怪的情緒。
如果不是這只蟲族,他壓根不會有這樣悲慘的遭遇,可同時,它又的确救了他。這讓朱利安既對它痛恨,卻也有着淺薄的憐憫和喜愛。
那情緒太複雜,複雜到今日,朱利安也沒弄清楚。但面對着逐漸膨脹到空間都塞不下的異類時,他從來都沒有讓那些奇怪的念頭冒出來過。
只有純然的恐懼和害怕吞沒了他。
…
朱利安坐上了回家的懸浮器。
他感覺自己的精神好了一些,似乎沒有早上離開時的惶恐。
他還記得,早上莫爾頓讓他早點回家,今天他要親自下廚……瑪莎礦星雖然是一顆礦星,可是瑪莎礦星人都有一手非常好的廚藝。
朱利安摸了摸肚子。
他最近總是過分饑餓,又莫名其妙對食物沒有食欲,但現在,他好像恢複了。朱利安看向懸浮車外,高聳的建築物直插雲霄,流光溢彩的燈帶穿行在空道上。
他開始有些期待今天的晚餐。
朱利安沒有留神,在他這件寬大的衣物兜裏,一小截扭動的觸須安靜了下來。它的橫截面緩緩滲出少許灰色的液體,污染了衣服……也開始侵蝕他的味覺。
一點、一點滿足他的饑渴。
再一點點,勾起他沉寂的食欲。
噠噠。與口兮口湍口√。
【噠噠——】
他的神經跳動了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
我跑起來了,開始拖着基友…
(拖,拖,拖……又想躺,一起躺躺挺好的,鹹得幹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