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亞瑟的身後跟着馬庫斯和阿方索等人,在空寂冰冷的研究所內巡查。

亞瑟是代表聯邦政府過來的稽查員,雖然他沒有明說他的身份,但從他出現在研究所身後跟着的那一群随從和護衛來看,亞瑟的身份并不一般。

他甚至都沒有提及自己的姓氏——這很不禮貌,卻也透着某種意味。

他是個長相可愛的青年,金色短發,綠色的眼睛,在看向馬庫斯時帶着甜甜的笑意,“所長,聽說你們最近研究成果裏,有一項是和蟲族有關的,我非常感興趣。不知道我可否有這個榮幸,可以前往參觀?”他說話的時候很溫柔,但就是帶着種莫名的氣勢。

那是常年在高位才擁有的壓力,讓人不容小觑。

阿方索隐晦地看了眼馬庫斯,馬庫斯點了點頭,平光眼鏡後的神色非常淡定,“當然可以,請往這邊走。”

雅斯頓主星正在遭受入侵,星球上的住民忐忑不安,聯邦政府的軍隊勉力抵抗,但已經有一些蟲族落到地表了。這麽危急的時候,居然會有政府的稽查員前來,本來就是一個非同尋常的訊號。

隊列中,朱迪并不在。

他們要前往的方向,是Ω-5實驗的所在地。

朱迪就在那裏。

在馬庫斯和阿方索都必須離開崗位的時候,她身為主管之一,當然不可以再走開。但,在收到馬庫斯光腦送來的消息,必須執行方案二的時候,她還是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方案二:置換。

研究所對蟲族的研究可不是一年兩年了,想要随便拿出一個無關緊要的實驗來敷衍稽查員不是不行,但對朱迪來說,這也是她和朱利安的機會。

朱迪和阿方索都對聯邦政府在這個時候派人過來感到奇怪,經過兩人的推算,研究所在進行蟲族實驗的事情估計洩露了,所以才會在這麽要緊的時候還派人過來——朱迪并不是沒有懷疑過曼斯塔蟲族的入侵是否與此有關——大量的實驗不合規,為了避開稽查員的核查,馬庫斯有70%的可能性會執行緊急方案二。

——敷衍聯邦政府并沒有用,他們敢來,就肯定掌握了證據。

這時間段,朱利安所在的實驗室A會和一個與其平行的實驗室A1切換位置,A退到原本A1的位置,A1替代A進行審查。為了确保置換時一切順利,實驗室A的監控會暫時中斷,所有的權限暫時會落到主管的手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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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是朱迪的手裏。

而對她來說,制造一場實驗體的暴動,并不難。

至于在那之後,她和阿方索會怎麽樣……

朱迪将實驗室的數值進行了調整——她相信,聯邦是不會在這個時候拒絕她和阿方索的主動投靠的——她啓動了置換。

“曼斯塔蟲族的社會結構非常有趣,它們并不倚靠個體的智慧。低階的個體只有純粹的本能,我們将其稱之為‘工兵’,工兵是戰場最前線經常出現的種類,是‘炮灰’。數量龐大,外殼堅硬,狙殺方式:建議三人為一體的機動小隊。弱點:砍斷它們頭部後腦的硬塊,似乎可以阻止它們的思維串聯。往上,是各司其職的‘哨兵’和‘工具’。‘哨兵’專司保護,‘工具’為曼斯塔蟲族內的各種功能蟲,這其中可供研究的方向太多,暫且不提。

“這幾種簡單粗暴的分類,只依靠族群內的屬性劃分,并沒有判定種類。曼斯塔蟲族的種類至今為止,在人類的眼中徒留恐怖的圖像,難以細分。在這三種外,曼斯塔種族還具備兩種獨特的存在,其一是‘王族’,之所以稱為‘王族’,是它們是最接近(塗抹的痕跡)的存在,似乎具備某種能力,可以在人形和蟲态切換,且‘王族’一定程度上可以威懾低階蟲族……它們的力量遠比其他三類蟲族強大……”

“……最令人不解、且困惑的是,盡管最普通的一只‘工兵’都能輕松殺死一個不攜帶機甲的人類,可是它們的‘王’卻是一只孱弱的‘■■’,沒有任何的攻擊能力,甚至可能比普通士兵還要弱小……

“改正,‘■■’對曼斯塔蟲族有着至高無上的掌控,它(劃掉)祂是曼斯塔的母親。曼斯塔是純粹的集體,個體的存在沒有意義,整個族群都只存在一個意志,那就是祂。”

朱利安半睡半醒,好似做了個稀奇古怪的夢。

他夢到自己正在看書。

是那本,從朱迪手裏借過來的書。

那本書晦澀難懂,用的是某種和通用語有點類似的語音,需要很費勁才能分辨出詞句的含義,所以朱利安一直看得很慢。

在他出事前,他好像看完了最後的一部分。

但緊接着出了那麽多事情,朱利安早就将那些知識都抛在了腦後。只是這會,不知為什麽,又不知不覺夢到了那些繁雜的文字。那些字體就像是扭曲的小蟲,蠕動着鑽入了朱利安的記憶,讓他醒來後,眼神有些空白,像是回不了神。

“咕……”

一聲輕輕的、柔軟的鳴叫聲。

朱利安下意識低頭,正看到一只幼崽正趴在他的胸口,前足謹慎地收斂起來,就窩在這身袍子的褶皺處,仿佛一個踩出來的小小蟲窩。那晶瑩的白色和小巧的身形,無一不讓人升起憐愛的心思。

但在朱利安的表情變得柔和前,他一下子想起來,在他睡着——昏迷前,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後,他的臉色一下子就變得慘白,耳根又泛着紅。

說是憤怒,也有點,但更多的是羞惱和自省。

朱利安總是用人類的眼光去看待它們,但實際上,它們根本無法用人類的三觀和道德來判斷。

他不該在代號A表露出來對他……體/液的渴求時,随随便便地以為給出一點……救命,朱利安只要一想到之前的畫面,就巴不得把自己的記憶都消除掉。他那個時候肯定是發了瘋,不然為什麽居然會配合起代號A的動作?

他的身體輕輕顫抖了一下,那種詭異發毛的感覺,他是再也不想體會第二遍。

朱利安看了眼上面。

這裏的培養艙配合了外面的時間,白天晚上會有劃分,現在亮着燈,就說明已經是第二天白天。

也就是說,到了朱迪所說,會有人來檢查的時候。

朱利安摸了摸藏着弗蘭西斯身份卡的地方,低着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麽。他不知道朱迪說的那個“機會”什麽時候出——對朱迪來說,她能做的也只是盡可能創造一個時機——從現在他開始只能全神貫注,不遺漏任何痕跡。

剛才的夢還在影響着朱利安,讓他的頭突突生疼。

他坐起來,在食物營養劑的地方抓了一下,随手拿了一根,也不看是什麽口味就吞了下去。營養劑的味道都十分之一般,再是置換成各種口味,都比不上真正的食物。

等到他把空了的營養劑丢到一邊時,他才想起,代號A還挂在他身上。

朱利安低頭一看,發現代號A又往下滑了一點,趴在了他的——他的眼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趴在了他的乳/頭上。如果只是這麽一件事,朱利安當然不會想太多,可是隔着一層衣服,幼崽的前足微妙地懸停在半空,像是要壓下去,又帶着某種奇怪的猶豫。

總之,在朱利安留意到的時候,他正看到幼崽謹慎地按了下去。

然後整只幼崽都顫抖了起來,不像是害怕,更像是古怪的欣喜。

不,這簡直是太奇怪了。朱利安兩根手指把幼崽給提了起來,面無表情的說話,“我是不會出奶的。即使馬庫斯那個變态想要讓我成為那個什麽母親,但我還是個男人好嗎?”

他的乳/頭無論如何都不可能擠出來液體的!

過了兩個星刻,朱利安收拾好了所有的東西。

其實也沒有什麽,除了身份卡和代號A外,朱利安并沒有什麽要帶。

其實連代號A,朱利安都是猶豫了好一會,才将它塞進了懷裏。

不知道這小家夥是不是察覺到了朱利安的意圖,走到哪裏都扒拉着他的褲腿,實在是惱人得很。

就在這時,朱利安感覺到了一陣細微的、難以覺察的晃動。

好像整個實驗室都被移動了。

過了好一會,他聽到了培養艙內響起了朱迪的聲音,“好了,朱利安,聽清楚我接下來要說的話。稽查員已經過來了,其他人都趕了過去。現在你所在的實驗室和備用實驗室置換,所有的監控下線,由我監管。現在我也要立刻趕過去備用實驗室,在五十星秒後,你所在實驗室的僞蟲族會暴動,我已經圈定你的位置,在空氣牆撕毀前不要離開,它們無法靠近你所在的地方。等空氣牆撞毀後,餘下的利用你手裏的身份卡都可以解決。”她一口氣說完這麽多話,已經只剩下三十幾星秒的時間。

他們總得造假,朱迪無法就這麽直接取消空氣牆的權限。

朱利安的臉色幾乎都發白,仿佛意識到朱迪想做什麽。

所有……他的視線立刻掃過周遭所有,嗡嗡的聲音逐漸變大,它們一點點在失去控制。不知道朱迪做了什麽,或者是釋放了他不知道的氣體,總之,這群最近一直過分安靜的僞蟲族群體窸窣聲開始止不住,羽翼振動,碰撞,沖突……

它們眼底逐漸露出難以控制的猩紅。

嗜血、瘋狂的氣息開始流露。嘶鳴聲尖銳起來,亂飛的翅膀,嗜殺的欲/望,它們開始互相殘殺,但更多的騰空而起,朝着最遠端的空氣牆狠狠撞擊。

砰——

砰砰砰——

飛躍的蟲軀抖落無數閃爍璀璨的光粉,那痕跡如同絢爛的星辰,倏忽而過,前仆後繼趕往死亡。帶着難以形容的扭曲與狂喜。

“不……”朱利安喃喃,在他的意識深處,仿佛有什麽地方開始劇烈地疼痛起來。他試圖……他用力閉了閉眼,他感覺自己似乎要去阻止什麽。

但另外一道、另外無數道弱小的、飄忽的、難以察覺到的、脆弱的光點,無意識地回應着他,稚嫩得可怕,純粹得可愛,帶着它們都難以分辨的孺慕和歡喜。

它們說:“——”

【……離開……離開……請您離開……】

【離開離開離開離開離開離開離開離開離開離開離開離開離開離開離開離開離開離開離開離開離開離開離開——】

【請您離開——】

重複的,無序的,低階到難以捕捉的信號,讓朱利安的腦袋疼得仿佛有人拿着錘子在用力敲擊。

朱迪冷酷無情的聲音再度響起,“不要想着拯救它們,朱利安。為你而死,是最好的結局。它們的生命本就短暫,不管我們成功還是失敗,它們都不會再遇到下一個痛苦的實驗了。”話到最後,她難得柔軟了一點,“我想,這對它們來說,是一件好事。”

朱迪:“祝你好運,朱利安。再見。”

作者有話要說:

更新啦(揮手),我出去玩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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