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朱利安蹲在濕/漉/漉的營房外, 正在考慮要怎麽進去。

那個巨大的機器已經不見了,礦洞不知道是用什麽材質的東西封住了入口, 隐隐約約能看到裏面的礦道。

圍繞着整個營地的營房還在, 從礦洞到營房這中間的位置空曠得很,沒有任何遮擋的東西,全部都被收走了。

而這營房, 如果強行進入的話, 肯定會引來警報。

雖然現在是雨季,瑪莎礦星人未必會趕過來——其實趕過來也未必是壞事, 至少朱利安就不用面臨餓死, 還是餓死的問題了——他坐在大粉的大腦殼上沉思。

“咔嚓咔嚓——”

朱利安低頭,就見代號A正立在大黃的腦地上, 指揮它把側牆給切了。

大腦殼它們的足用在這裏, 可真是非常恰當, 利索切開後, 還順便把牆角挖了洞。

……朱利安開始計算自己的錢夠不夠。

但營房挖都挖了, 不進白不進,朱利安從大粉身上下來, 彎腰進了營房。大腦殼它們都太大只了, 都守在外面, 只有代號A跟着進來。

營房是連成片的, 一塊一塊搭在一起,空間的布局幾乎一模一樣, 都是灰色。一旦進去內部,從一間房可以走到另外一間房。

大部分的房間都空蕩蕩, 只有小部分房間才有殘留的東西, 大概是他們在離開的時候遺留下來的。

這裏面多數是普通的日用, 又是私人的東西,朱利安也沒怎麽動。

沿着營房走了一圈,朱利安倒是發現了儲存物質的倉庫,在裏面翻到了一些調料和幾小袋幹糧,就是那種在外的時候會随身攜帶的便攜式儲備,然後還有一兩把刀,其他的都是些用不上的。

朱利安把能用的帶上,然後在角落裏放了點錢。

他對收集到的東西也不太失落,畢竟本來抱着的希望也不大,倒是那兩把刀是意外之喜,他一直用着的石刀太鈍了,電光槍則沒有能源已經失效了,沒什麽趁手的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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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利安把東西收拾好後,彎腰又鑽了出來。就見原本等在外面的蟲子們都有點焦躁。

朱利安挑眉,看向蹲在最近的大粉。

大粉是一只非常安靜的蟲子,每次出門的時候,它都是緊緊跟在朱利安的身邊,隐隐能看得出來它是這堆蟲子裏的領頭。

它很憨厚,也很靜,一旦沒有什麽必須它做的事情,它能一直趴着不動。

可是現在,朱利安看着它七八只足都放下,整只蟲不太舒服地在地面上走來走去,那根尾巴甩着的弧度用力又緊繃,朱利安看着上頭的尖刺倒鈎忍不住又躲了躲。

朱利安:“A,它們怎麽了?”

朱利安和它們溝通不來,只能靠代號A了。

代號A:“這裏有東西。”

能讓蟲族騷動的,自然是對蟲族有影響的東西。

朱利安站在下面看不清楚,他想了想,叫大粉低頭然後爬了上去,看向四周。

他這一次出來的時候,除了大粉還帶了大黃大紅大黑……等等大字輩的十只蟲。也不是朱利安要帶這麽多,是他出去的時候,這群蟲子一窩蜂跟過來,不管朱利安怎麽趕都趕不回去,愣是一起跟過來了。

站在大粉的身上,朱利安總算可以縱觀全局。

大粉大紅那幾只蟲子都聚集在附近守門,剩下的蟲子在營房內游蕩。但現在,除了還在門口的幾只,靠近礦洞的蟲子都表現出奇怪的反應,它們一邊試圖靠近礦洞,但是在靠近後又忍不住游走出來,再加上它們體型龐大,又多足,這來來回回,看着賊像是螃蟹。

朱利安仔細回想了當初在書上看到的樣子,再看看這些蟲族,一時間有點心酸——這在一起的時間多了就沒了之前的恐怖印象,這還不如大腦殼呢。

“A,礦洞裏有什麽東西嗎?”朱利安看着和他一起蹲在大粉腦袋上的代號A,“你也覺得哪裏不舒服?”

代號A:“媽媽,我沒事,就是有點想進去。”

想進去?

朱利安看着礦洞,有點好奇。

那天他過來只看到了瑪莎礦星人開采礦洞的畫面,那個巨大的儀器似乎是為了方便把他們送往地底,然後再運出來。

按照莫爾頓的說法,瑪莎礦星比以前富裕了很多,在開采礦洞上,已經大量改用了機器人或者是某些科技手段,沒再和從前一樣以人為準來開采。

但是這個礦洞,明顯還是以人工為主。

可這麽一算,也不對。

之前朱利安聽到礦工說話的時候,發現他們是以兩班為交接的。一班上來了,就可以休息一會,另外一班人跟着下去。

但從礦工們走到岩壁解決生理問題,再回去的空隙,頂多不超過一星刻,這短暫的時間,就算是再技術高超的礦工都不可能弄下那滿滿當當的一車子礦石。

是底下還有人在開采?

還是說,這些礦石有其特殊性,在取出礦洞的時候必須有人?

朱利安一想到這裏,難免好奇。

但是這礦洞被封鎖上了是對蟲族有影響,朱利安不想冒險。

他摸了摸大粉的腦殼,對代號A說道,“還是走吧。趁着今天雨停的時間長,我該去狩獵了。”剛才出來的時候,朱利安順手把挖出來的洞又貼回去了,非常貼合,非常完美。

他默默又留了點錢。

代號A:“可以,叫,它們殺。”

朱利安當做聽不到。

就在代號A垂頭喪氣,叫着蟲族們離開的時候,有一只蟲子掉隊了。

是大黃。

大黃在離開的時候,是最靠近礦洞的那只蟲,它不知是着了什麽魔,整只蟲惡狠狠地朝着礦洞撞了過去。

以低階蟲族如此堅硬的外殼,在撞上礦洞時都只發出了輕微的震動,足以看得出來這道防護有多強。

朱利安無奈,只想叫它回來,卻沒想到撞上礦洞的大黃嘶嘶叫了起來,那聲音古怪而尖銳,透着難以言喻的惶恐……惶恐?朱利安停住,低階蟲族會有這樣的情緒嗎?

嘶鳴一直不停,大黃背甲上的小小翅膀顫抖了起來,然後幾只鋒利的足顫動着來回交叉,重複了好幾次後,整只蟲子猛地栽倒在地,那條高高昂起的尾巴跟着垂落下來,再也沒任何動作。

高大的蟲子倒下來時發出的震動聲,叫坐在大粉身上的朱利安也能感覺到。

這些蟲子裏,朱利安最熟悉的除了代號A之外,就是大粉,大黃和大紅。

這三只是他出去的時候必定會跟在他身後的大腦殼,尤其是剛才,代號A還指揮大黃去切割營地的牆壁,怎麽突然之間……

朱利安猛地從大粉的腦袋跳了下來,踩着有點濕/潤的地表小跑到大黃的跟前。只見這只低階蟲族的複眼已經失去了光澤,不管是垂落下來的尾巴和觸須都沒有任何的反應。

它死了。

朱利安的呼吸有點停滞,看向那個礦洞的眼神透着自己都不知道的兇狠。

代號A飛了過來,輕盈地(以它的體态和重量,要做到這點頗為不易)落在了大黃的屍體上,“它死了。”

它輕而易舉地得出這個結論。

“被吓死的。”

但緊接着這句話,就讓朱利安有點不解。

他回頭看着代號A,“被吓死的?”

低階的蟲族并沒有太多的情緒和腦子,它們就是最純粹的生物,除了本能什麽都不剩下,它們會有恐懼的情緒嗎?

代號A“咕”了一聲,軟軟地說道:“媽媽,你對我們有誤解。低階蟲族雖然是依靠自己的本能,沒有什麽腦子。但就算是再低等的動物,面對無法抵抗的強敵,也會産生恐懼的反應。這反應并不是情緒,是本能。”

遇到無法抵抗的、不可名狀的、恐怖萬分的存在時,會恐懼以至于死亡,也不是不可能的。

朱利安:“如果礦洞底下生活着這樣恐怖的生物,那些瑪莎礦星人就不會這麽出入如無物。”這是依照事實的判斷。

瑪莎礦星人可不比這些低階蟲族強大。

這礦洞底下,藏着一種對蟲族有影響的生物……或者是物質?

朱利安不想下去看,但他的身體不知不覺就朝着礦洞的方向靠近,仿佛那裏有什麽無形在吸引他的東西。

礦洞門口封鎖着的東西是一層淡淡的黃光,看起來像是什麽防護罩。剛才大黃就是撞擊在這層物質上,然後突然死亡的。

這東西是什麽?

朱利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走到邊上,觀察了好一會,确定剛才大黃觸碰這道光膜時的反應,才試探着摸了上去。入手的這道光膜摸起來軟乎乎的,并沒有大黃觸碰時的堅硬,當朱利安用力按下去的時候,他非但沒有壓到什麽東西,反倒是整只胳膊都穿了過去。

朱利安愣住,他看着已經在礦洞內的胳膊,再看看還在礦洞外的自己。

他試探着往裏面走了走,整個人都穿了過去。

這怎……

他剛回頭,發現更為驚悚的畫面,身後的光膜整個消失不見,就好像是被破開了一樣。可是朱利安再低頭看自己,就發現另外一個讓人詫異的事情,他身上正覆蓋着一層薄薄的金色,那金色很快就散去,就仿佛是被他的身體吸收了。

……剛才那層光膜?

朱利安打了個寒顫,沒弄明白這光膜在自己和在蟲族身上的差別。而且,他剛才為什麽會一時沖動就過來觸碰光膜?

仿佛有一種無形的力量在蠱惑着他,讓朱利安不由自主就想靠近這裏,想知道裏面藏着什麽秘密……可是裏面藏着秘密,和他有什麽關系?

大黃死了他雖然難過,但也還沒到舍生取義為了它去尋求真相。

朱利安下意識就想退出來,但好似一切的事情都要和他作對,他剛升起這個念頭,外面就開始下雨。而且雨勢非常滂沱,仿佛天上碰了個洞,雨水就不斷往下倒,朱利安不得不叫那些蟲族往這裏躲,等到礦洞這一段最外面擠着八/九只蟲族後,朱利安只能繼續往裏面走給它們讓道。

咔嚓咔嚓。

冰冷黑暗的洞穴裏,朱利安聽到了進食的聲音。

他想了一下,就知道發生了什麽,臉色登時就有點扭曲。但朱利安沒有說話,他只是輕聲說道:“早知道就該去營房裏躲着。”好歹那裏都是人類的痕跡,不像是這個礦洞,看起來是無比的寬敞,可到底透着原始冰冷的氣息。

也不知道會在這裏困上多久。

代號A窸窸窣窣,“媽媽不高興?”

“我沒有不高興。”

“就是不高興。”

這來回拉扯的話讓朱利安的嘴角往下一垮,“好,我是不高興。”

“為什麽不高興。”

“沒什麽。”

代號A很想擠出幾滴眼淚來哭哭,可惜的是蟲子做不到。

“媽媽欺負我。”朱利安聽到代號A委屈地哼哼唧唧。

他的嘴角微微上揚,但是一聽到那個還在持續不斷的咔嚓聲,他又笑不出來。

他知道蟲族內吃自己蟲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留下來的屍體對它們而言同樣是食物,但就是……

朱利安的臉色驟變,突然捂着自己的肚子。

他的喉嚨艱澀,喉結在白皙的脖頸輕輕滑動了一下,就好似在用力吞咽下去什麽灼燒的渴望般。朱利安忍不住咬住自己的手指關節,又往裏面走了幾步,生生壓下一種難以言喻的饑餓感。

朱利安餓了。

饑餓是一件非常正常的事情,人都需要一日三餐。但是這一回,朱利安所感覺到的這種饑餓感卻非常奇怪,那是一種一旦意識到就無法忽略、仿佛紮根在骨髓裏的抽/搐感。

這感覺很陌生,但也很熟悉,熟悉到了叫朱利安頭皮發麻的程度。

他壓住喉嚨裏一聲嗚咽,只想忍住不斷分泌出來的唾液。

好餓,好餓,好餓……

胃,好像在燃燒。

好香。

朱利安的鼻子動了動,聞到了什麽難以克制的味道。

……仿佛那味道是他的食物來源,是能叫他填飽肚子的唯一選擇。

可是朱利安明知道那味道是從何而來,卻連轉頭看一看都不敢。他的喉間壓不住的渴望幾乎要洩露出來,再忍不住的時候,他跌跌撞撞地朝着礦洞深處走,只想盡可能地遠離那些蟲族。

他不想吃蟲族。

朱利安絕望地嗚咽。

他沒有留神,在他泛起無法阻止的饑餓感的時候,那些還在進食的低階蟲族停下了動作,包括一直亦步亦趨跟着他的代號A。

它們再一次感覺到那高高在上、無比狂暴的信息素。

那信息素的味道是如此甜香,盡管非常暴躁,透着索求進食的渴望,卻也叫它們忍不住為之匍匐,恨不得将自己的一切都奉獻出去。那些蟲族的複眼都瘋狂地閃爍起來,不斷掙動着,開始悄無聲息地跟着朱利安。

蟲母餓了。

它們只意識到這點。

并狂喜地期待成為祂的食物。

朱利安都不知道自己已經走到了哪裏,那種幾乎挖空了他的欲/望讓他非常痛苦,想要克制卻無法克制的卑劣渴望讓他感覺肚子都快燒穿了個洞。

來到瑪莎礦星後,朱利安已經很久很久沒有這種古怪的欲/望,他還以為自己已經不會再有這樣的感覺……

食物就在後面。

明明只要一轉身就能吃個半飽,為什麽還要拼命躲開呢?

朱利安仿佛聽到有個飄忽的聲音在勸說着自己,讓他不要再虐待自己,好好吃飯……嘎嘣脆的殼子是非常好的開胃菜,等扯出了裏面的皮肉髒器,那種鮮甜的感覺果然……鮮甜的味道?

朱利安後知後覺地發現不對勁,他從那種恍惚的狀态掙脫了出來,嘴巴下意識嚼了嚼,吐出來半段觸須。

啊啊啊啊啊!

朱利安一邊覺得它很美味,一邊又想吐。

兩種截然不同的感覺拉扯着他,叫朱利安發出一聲慘叫,“代號A!!!”當初他睡在家裏,都能不遠萬裏把觸須喂到他的嘴巴裏,現在他嘴巴裏這玩意是誰趁着他迷迷糊糊的時候塞進來的那還用問嗎?!

果不其然,代號A就趴在他的腳下。

幾根觸須從它的背上落下來,然後它揮舞着翅膀飛了起來,“媽媽餓,媽媽吃。”

朱利安:“……媽媽現在只想嘎了你啊啊啊。”

他氣昏頭了。

他能感覺到自己剛剛應該吞下去了一些,不然嘴巴裏不會就剩下半根。他拎着那一小截真是絕望,在他還在掙紮的時候,為什麽這麽多豬隊友?

朱利安不想吃掉蟲族,除了他是真的不想吃、也吃不下(作為一個人他真的沒有異食癖)外,他之前的每一次都近乎失控,等醒來的時候都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麽。

他幾乎把代號A弄死,而現在外面又是一堆低階蟲族,難道他要把這些大家夥們全部都吃光了?

一想到那個可能性,朱利安更反胃了。

蟲族無法理解人類。蟲族無法理解朱利安。

它們只想喂飽祂。

可是祂不肯。

它們的思維聯結裏清楚地感覺到朱利安的抗拒,但是信息素卻散發着渴望食物的氣味。

這兩種不同的要求,讓低階蟲族們很困惑。

但代號A卻明白是為什麽。

媽媽的本能在驅使着他進食,可是身為人類的一部分卻無法接受自己變成吞吃蟲族的怪物。

朱利安強行忍住那種焦躁的渴望,壓低聲音說道:“不要再給我喂這個。”他捏着觸須的手都要發僵了。

代號A只是乖巧地用四只複眼看着他。

朱利安不敢盯着它看,他怕看着看着自己的食欲又壓垮了理智,只能擡腳倉促地繼續往裏面走,“這個地方看起來,開鑿得很粗糙。”他沒話找話,将自己的注意力從胃部移開,看向四周。

除了一條不知道通往哪裏的礦道外,整個礦洞看起來像是遺留到上一個百年的老東西,那礦洞的邊緣異常粗糙,土壤泛着詭異的黃和紅,有些地方更是黑紅黑紅,看上去像是血潑灑後凝固的樣子。朱利安沒有聞到什麽奇怪的味道,但觸及牆壁的手卻冷到輕微顫了顫。

礦洞內的溫度很冷。

朱利安搓了搓自己的胳膊,看向更遠處。

礦道是看不到盡頭的,只能感覺那坡度在不斷往下,再往下。

仿佛是一個通往地底的洞。

朱利安的腦子裏不自覺浮現出了那樣一副畫面,在瑪莎礦星的地底有一個蔓延至地心的黑洞。那洞穴深不可及,一直貫穿到了最深處也無法探及。

他看着想象中的深洞,不知為何打了個寒顫,只覺得那洞穴散發着某種令人悚然的氣息。

朱利安的聲音艱澀,帶着難以覺察的恐懼,“A,我們還是回到洞口吧,這裏感覺……”他一回頭,發現別說是代號A,就連剛才一直跟着他的那群低階蟲族全都不見了。

他的周遭空蕩蕩的。

朱利安扶着牆壁一愣,只覺得這個畫面異常荒謬。

“A,大粉,大紅……”朱利安挨個叫了代號A和大字輩,卻連一點動靜都沒有。

靜得有些可怕,甚至讓人惶恐。

他下意識回頭走了幾步,卻看到他之前走過的地方已經不再是那個模樣。

那看起來……嶄新。

嶄新的刻痕,嶄新的土壤,嶄新的牆壁。

整個礦洞,就仿佛被施展了時光回溯的法術,回到了剛剛被開辟的模樣。

朱利安摸着剛剛的牆壁,感覺那種詭異的冰冷消失了。

他……這裏怎麽回事?

低低啞啞,詭谲怪誕的曲調從洞穴的深處傳來,窒息的冰冷從那裏傳來,就好像地底突然裂開了一個大口開始吞噬生命。那種莫名其妙的預感劃過朱利安的頭皮,讓他開始邁開腿向外跑。

但是不管他跑了多久,他都無法回到洞口的位置,仿佛只能永遠困在這裏。

在某個詭奇的時刻,朱利安放棄了那種逃離的想法,轉身看着那個不斷蔓延到無盡深處的洞窟。

他沒有選擇。

朱利安蒼白着臉色,踏入了深淵般不斷往下延伸的洞窟。

仿佛踏入魔鬼的煉獄。

他看見一場祭祀。

濕膩的空氣中透着濃重血腥味,令人作嘔,叫人發狂。

無數用血塗抹的線條擦拭在詭異的紋路上,粘稠的血漿鋪滿了整個碩大無比的空間,整個鼻腔塞滿了難以言喻的鐵鏽味。無法用語言形容的屍體散落在空間的四周,而最中間的石臺——不,那不是石臺,是用屍體堆砌起來的高塔,那些恐怖扭曲的面孔一張張對外,帶着詭異而扭曲的不祥。

有人,當然有人跳着奇怪的舞步,吟唱着亵渎的歌謠。

他們皮膚灰白,身材矮小。

他們穿戴着沉重的服飾,臉上塗滿了金色的顏料。

他們放聲高歌,腔調裏充滿荒誕詭異的病态。

他們臉上帶着狂喜,扭動的身體帶着無法形容的非人感。

他們匍匐在地上,祈求着神明的垂憐。

他們的聲音逐漸在這不知多深之下的洞窟回蕩,一層層的聲音交織在一起,重複、重複地回響,最終變成如同潮水般的嗡嗡聲。

那聲音越來越響,洞窟內好似也越來越陰冷,每一次重複地歌唱結束,站在最前面的女人就會掏出一把鋒利的刀子,帶着病态的狂熱割開了匍匐在地上的信徒的脖子,讓其流淌的熱血開啓下一場的狂歡。

他好似看到了星星。

在這無比接近地底的黑暗洞窟,在這已經接近地心的恐怖之處,洞窟的頂端卻仿佛能夠遙望到遼闊的蒼穹。

那些星星狂亂着,無序地游走着,帶着一種不可名狀的癫狂。

星星,星星仿佛長滿了詭異的膿腫——或者是眼睛,嘻嘻,分得清楚,或者分不清楚,祭祀的歌謠都因此變得越發興奮癫亂。

育噏 那些詭異雜亂的曲調咿咿呀呀,聽久了讓人腦袋發脹,無名的恐懼籠罩在身上。而在地幔被濃重的血液鋪滿的那一瞬,仿佛能看到血水在翻湧,又或者是……帶着某種扭曲的活性。一種、或者是多種詭異的嚎叫驟然爆發,摻雜在邪惡的歌謠裏,最終演變成令人膽寒畏懼的嗡鳴聲。

在那些近乎無意義的嚎叫聲裏,他依稀辨認出幾個呓語般的破碎詞語。

“……偉大的……曼……神明……”

“賜予……生命……”

“……降臨……”

無意間闖入這場祭祀的朱利安意識變得有些恍惚,像是被什麽拉扯一般,但一種不耐煩的、暴躁的情緒在他的心頭湧動了起來。

就像是睡覺的時候被惱人的小蟲子打擾了一樣,會半睡半醒間睜開了眼,揮手掐死了一兩只近一點的蟲子。

用扭曲的人體堆砌而成的祭臺上,不知何時裂開一道虛空的豁口,仿佛能看到一只、一位、或者一個……不可名狀,無法用語言和詞彙描述的存在睜開了一只眼,冷漠地注視到這裏。所有、所有在那一刻目睹到這條縫隙的人都在那一刻精神崩潰,一邊狂笑一邊撕開了自己的皮肉,将血液和扭曲的肢體丢棄在繁雜的紋路上。

一種無比随性,不算惡意,但也絕不算好意的散漫——扭曲黑暗的洞窟深處,祂睜開了一只眼,做出了如上的行動後,随便翻了個身,抱着腫脹的、充盈的肚腹睡着了——祂的下半身在半睡半醒間,還在不斷、不斷地滾落出晶瑩的卵,從中誕生了無限的生命。

金色的蜜汁從祂鼓脹白皙的胸/脯上滾落下來,再從那道縫隙、或者從洞窟的深處噴脹而出,又随着祂的沉睡恢複如初。

被打斷的祭祀死傷無數,為首的女人幸運地避開了,卻撞得頭破血流,匍匐在地上蠕動。

她的嚎叫聲裏充滿了恐懼,不只是該如何形容那種幾乎要瘋狂的癫亂呓語——金色蔓延到了她的腳下,那一瞬,把她所有的恐懼都冰封凝聚了起來。

她的眼睛瞪大到極致,趴在地上瘋狂地用舌頭舔舐着甜蜜的金色。

身體瘋狂地抖動起來,她在短暫的沉默後爆發了更為嘈雜的呓語。她一邊大笑一邊爬進那金色的蜜汁裏,其他幸存的人和她是如出一轍的癫狂。

仿佛剛才所有的恐懼和害怕全部抹去,只餘下骨髓深處爆發的狂熱。

他們一邊大笑一邊讓渾身上下都塗滿了金色的蜜汁。

金色的蜜汁和祭祀的血紅混合在一起,散發着一種浸入骨髓的腥甜。

朱利安被困在這場屬于過去時空的祭祀裏。

這詭谲而變态的一幕,只有他這一個沉默的旁觀者。

“收到了警報。”

瑪莎礦星的112號居民城裏,一棟高大的白樓裏,有個穿着黑色衣裳的瑪莎礦星人在通訊裏說道,“是艾爾索營地。”

艾爾索這個名字,在瑪莎礦星裏代表着“孕育”。

“有什麽動物誤闖了營地?”

通訊的對面,有個男人懶散地反問。

“不是,檢測到了‘那個’波動。”黑色衣服的瑪莎礦星人冰冷地說道,“那個來自于過去的波長。”

科技發展到了現在,人類已經能造出穿梭星空的飛船,有了曾經只存在于想象中的機甲,還有幾乎可以容納下一支軍隊的母艦,可人類還是無法穿越時間。

但在瑪莎礦星的“艾爾索”營地,在很多年前,它還不是營地的時候,就有這樣的傳聞——時常有人能聽到來自過去的呓語、或者是虛幻的人影。

據說那是來自某個不知名的、詭異的神明的力量。

“你說什麽?”

一道冰冷,沙啞的女聲從通訊的另一端傳過來。

那個聲音竟和莫爾頓母親的聲音十分相似。

黑色衣服的瑪莎礦星人立刻恭敬地說道 :“大祭司。”

朱利安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時候從那個詭異的祭祀場景脫離出來,當他有意識的時候,他已經渾身冒着虛汗,靠着牆壁不住地發抖。

他一直在發抖。

他隐約能感覺到蟲族們就在附近,他應該是回來了。可他的腦子現在無法處理這種思考的行為。

靠着冰冷、帶着黃褐色和鐵紅的牆壁。

他想吐。

朱利安蒼白的臉上滿是驚懼之色,癫狂和迷亂的神情在他的臉上交替出現,那種神經質的哆嗦讓他像是被蹂/躏後的布娃娃。可這種不完美的殘缺反倒催生出極致的蠱惑。

這具人類身軀搖搖欲墜,美麗便愈發惡意地滋長着,拆吃吞噬着他的理智。

“——”

他聽到了無聲的嗡鳴。

無聲的呼喚。

他抱着自己縮在礦道的深處,神經質地擡頭看向礦道深處(或者是礦道的入口處,無所謂了,現在的朱利安已經無法分清楚),他在極致的恐懼裏看到一雙亮起來的淺灰色眼睛,複眼。

然後是兩雙,三雙,四雙……無數雙。

直到這片黑暗充斥着淺灰色的眼睛,無處不在,無處不是。

它們密密麻麻地簇擁着、叢生着,滿足地窺探着他。

它總算、總算找到了。

作者有話要說:

好了,雖然埃德加多只出現在了最後幾段,但它也是真的出現了(安慰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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