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求情
出門前,楊氏先同老太太打了聲招呼。
江家出事以來,衆人多方奔走,各盡其力。得知兒媳要外出,老太太也不多問,只命人備車。
楊氏不敢耽擱,帶着侄女乘坐馬車直奔清和巷。
一路上,楊氏如坐針氈。
偶有涼風吹入車內,江明薇忍不住輕咳出聲。
一咳嗽,她就雪腮緋紅,眸生水霧。
楊氏看在眼裏,心生歉疚。她知道侄女早年落下病根,受不得寒,不應該帶着出門受凍。但如今已到了生死存亡的關頭,她只能硬起心腸,盡量忽略這些小事。
“薇薇,你今天要是能見到他,就多提提你們小時候的情分。別的什麽也不要多說……”楊氏心緒慌亂,繼而又搖頭,“不對,你得強調你大伯是無辜的……”
她心慌意亂,一會兒一個建議。
江明薇安安靜靜聽着,偶爾點一點頭,表示記下了。
大伯母對她寄予厚望,實際上她對自己并無太多信心。
小時候的情分能有多大的影響呢?她能不能見到他,都未可知。
馬車一路疾行,最終在清和巷口停下。
“大太太,二小姐,謝府到了。”車夫老馬告訴她們,“巷子的第一家就是。”
楊氏掀開車簾看去,果然瞧見巷子第一戶人家門口燈籠上的“謝”字。她心裏一緊,怯意陡生,下意識攥緊了侄女的手,聲音帶着顫意:“薇薇。”
與她相比,江明薇倒鎮定的多,低聲提醒:“大伯母,我們先下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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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楊氏深吸一口氣。
兩人相偕下車,行至謝府門口,由車夫投遞名刺。
門房接過名刺瞧了一眼,探究地看向兩位訪客。
一個年近五旬,打扮雍容,保養得宜。另一個頭戴帷帽,看不清臉,但見其身形袅娜,衣飾清雅,多半是個美人。
門房“啧”了一聲,語氣耐人尋味:“江家?”
“是故友江家。”楊氏忍恥含笑回答,又低下頭,從荷包中取出一枚十兩的銀錠,“勞煩小哥通報一下。”
這銀錠分量不輕,門房拿在手中掂了掂,懶洋洋道:“江家不是昨天剛來過麽?都說了我們主人不在。”
楊氏頓覺失望:“可有說什麽時候回府?”
“這可說不準,我們家主人在宮裏當差,哪能天天回來?可能三五天,可能七八天。有時候忙起來,十天半個月都不見人影。”
“啊?”楊氏心中失望愈濃,身形不受控制輕晃了一下。
江明薇見狀,忙伸手扶住伯母手臂,轉向門房:“那,請問小哥,能幫忙向宮裏傳遞消息嗎?”
嗓音柔婉明澈,如風吹碎玉。
門房不自覺多看了兩眼,可惜隔着帷幕,也看不清具體面容。他搖一搖頭:“不行,除非是有十萬火急的事情。”
“我們家現在的事就是十萬火急!”楊氏急道。
門房嗤的一笑:“來這裏的,一個個都這麽說。”
恰逢有其他賓客登門,門房自去招呼,不再理會江家的兩個女眷。
楊氏滿面羞慚站在一旁,雙手發涼,六神無主:“薇薇,怎麽辦?我們要等下去嗎?也不知道他什麽時候會回來。”
來之前,她抱有很大希望。真到了跟前,又發現這條路并不好走,甚至極有可能走不通。
“伯母想等嗎?”江明薇不答反問。
楊氏搖頭:“不知道,我心裏很亂。”
她出身大家,養尊處優,何曾有過這等放低身段來求人的時候?
“那,不如我們留下書信講明情況,再使人留在此地,一有消息,就回去報予我們?”江明薇輕聲建議。
楊氏猶豫了一會兒,嘆息道:“看來也只能這樣了。”
車夫老馬向謝家門房借了筆墨。
楊氏沉吟:“薇薇,你來寫。”
條件簡陋,江明薇簡明扼要寫下所求之事,遞給伯母。
楊氏心煩意亂,看了一遍,待墨跡晾幹,交給門房,再三叮囑:“若是督主回府,可千萬要呈給他。”
“放心。”門房随口應下,揣進懷裏。
在外面站的這會兒功夫,江明薇沒忍住,又咳嗽兩聲。
楊氏心亂如麻,只得攜侄女先行回府。
回府的路上,楊氏臉色愈見蒼白:“薇薇,可怎麽辦呢?”
江明薇正欲回答,忽聽“砰”的一聲巨響,馬車劇烈晃動。還沒來得及反應,便連同馬車一起,側翻在地。
她下意識擡手去護身側的大伯母。
兩人發髻散亂,身形狼狽,好在并無性命之憂。
江明薇感覺自己後背被狠狠撞了一下,隐隐作痛。
“大太太,二小姐,你們怎麽樣了?馬車翻了,還請先移步出來。”車夫老馬焦急的話語在馬車外響起。
此刻兩個女眷窩縮在車廂裏,歪歪斜斜,極不方便。沒奈何,只得相扶着先行挪出馬車。
接二連三的挫敗令楊氏灰心喪氣。她神色茫然,眼圈通紅。
江明薇環顧四周,只見寬敞的街道上,江家的馬已經重新站起,馬車猶自翻倒在地。旁邊還有一輛高大華麗的馬車,車身上有明顯的徽記。
是兩車相撞了?
她低聲向老馬詢問情況。
老馬憤慨而委屈:“二小姐,咱們規規矩矩在路上行着,壽寧侯府的馬車不問青紅皂白就從後面撞了上來。”
“馬車還能用嗎?”江明薇問。
“應該還能用,不過得先扶起來。”
話音剛落,便有一個身着錦袍的男子自壽寧侯府那輛馬車裏走出。
這人約莫三十來歲,容貌倒不算醜陋,然而神情輕浮,眼圈發黑,慢悠悠搖着一把折扇。仿佛現下不是三月上旬,而是盛夏一般。
“是我讓撞的,怎麽着?誰讓你們馬車後面不長眼,不知道躲避?竟敢擋我的道?”他初時漫不經心,待視線瞥見年輕貌美的苦主後,瞬間直了眼睛,上前兩步,“咦,是哪家的美人兒?”
眼前的女子約莫雙十年華,漆發如墨,肌膚勝雪。雖發髻淩亂,形容狼狽,卻偏偏生得仙姿佚貌。看其打扮,顯然仍待字閨中。
美人乘坐的馬車外觀普通,想來不是高門大戶。
這不是上天特意賜給他的又是什麽?不可錯過。
于是,他自信一笑,補充一句:“……美人可曾聽說過壽寧侯?”
壽寧侯蕭蘭城的大名,江明薇自然聽過。他姐姐蕭貴妃寵冠六宮,蕭家也滿門顯貴。而壽寧侯自己則以風流好色而聞名。
江明薇蹙眉,她的帷帽在馬車翻倒時被壓壞了,她出來的急,又沒遮掩面容,竟遇上這種登徒子。
她不欲多事,以帕掩口,輕咳兩聲,取出一些碎銀,交給老馬:“找幾個路人幫忙把車扶起來,咱們速速回去。”
“是。”老馬連忙接過。
有錢好辦事,莫說是碎銀,即便只是銅板,也會有不少人願意出手幫忙。
見美人不理會自己,壽寧侯毫不氣餒,只當她沒聽過自己名號。他“啪”的一聲打開折扇,輕輕搖晃,做出一副風流姿态:“實不相瞞,我就是壽寧侯。瞧美人長得合我心意,今日撞上也是天降的緣分。不如我親自送美人回家,也好與令尊談一談納妾的事宜。”
“納妾”二字一出,原本正自出神的楊氏登時氣得臉頰鮮紅,不得不強忍着怒火:“壽寧侯說笑了,我們是清白人家,不與人做妾。”
壽寧侯臉上笑意收斂,狹長的眼眸微微眯起:“清白人家?不做妾?什麽意思?瞧不起我?”
楊氏連忙口稱不敢,又道:“她還有婚約在身。今日之事,純屬誤會,我們先告辭了。”
她拉過侄女,将其藏在自己身後,試圖擋住壽寧侯放肆的視線。
“有婚約又如何?退了就是。”壽寧侯冷笑。強搶人/妻的事情,他又不是沒做過。
楊氏氣得幾乎仰倒。
江明薇捏了捏伯母的手心,低聲道:“伯母,咱們先回家去。”
楊氏氣急,但深知家裏情況,不宜與人相争。恰逢此時,在路人合力相助下,翻倒的馬車被扶起,重新整理好。她便與侄女一起上車。
壽寧侯身邊一個小厮說道:“侯爺,看馬車,她們是江家女眷。就是那個被奪過爵的江家!”
壽寧侯面露恍然之色:“我道是誰?原來是他們家。江家女眷不做妾?只怕過不了多久,就會求着做了。”
他這番話聲音不高不低,正欲上車的江明薇聽得清清楚楚。
楊氏在車內聽見,雙手輕顫,強忍許久的淚水盈滿眼眶。她恨恨地道:“早知這樣,今天還不如不出門,害你平白受此大辱!”
江明薇輕聲安慰:“誰都沒有未蔔先知的能力,再說今天也不是毫無所獲。至少我們留下了書信。”
她面上鎮定,心裏也不免擔憂。聽壽寧侯話裏的意思,似乎江家難逃此劫。
今天出門不順,兩人都有些身心俱疲。
回到家時,天色已晚,江明薇略收拾一下,就喝藥休息了。
次日清晨,她正心不在焉地梳洗,丫鬟綠雲驚慌失措闖進來:“二小姐,不好了!出事了!”
“怎麽?”
綠雲氣喘籲籲:“壽寧侯派人往咱們家擡了兩口箱子,說,說是給的納妾定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