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允婚

一大早,江家二老爺江志高就和家中成年子侄出門去了。

老太太在佛堂念經祈禱。

忽聽下人禀報:“老太太,壽寧侯府派人求見,說是有要事相商。”

“壽寧侯?”老太太心下納罕,“咱們與他們素無交情,能有什麽要事相商?”

不解歸不解,但如今江家出事,前途未蔔,老太太不願錯過任何機會,少不得打起精神:“快請進來,好生招待。”

壽寧侯派來的是個四十多歲的胖管事,他一進門就指揮小厮将兩口大箱子擡進江家正廳。

老太太瞠目結舌:“你們這是做什麽?”

胖管事随意拱一拱手:“奉我家侯爺之命,送納妾的定金。”

“納妾?”老太太訝然,“什麽納妾?”

“老夫人不知道嗎?我們侯爺對貴府小姐一見鐘情,想納為第九房小妾,一應待遇比照前面八個姨娘。”

老太太眼前一黑,險些暈厥過去。她深吸一口氣:“皇上還未正式發落,江家也沒到讓姑娘做妾的地步。”

她的孫女出生時是侯門千金,這些年江家敗落了不假,可又怎能與人為妾?何況壽寧侯出了名的好色頑劣。

“做妾怎麽了?我們家侯爺可是貴妃娘娘的親弟弟,給他做妾,還是你們高攀呢,總好過将來沒為宮奴。”胖管事振振有詞,“不止是二小姐,聽聞府上大小姐孀居在娘家,也長得不錯,可以一并帶走……”

聽他越說越無禮,老太太只覺得太陽穴突突直跳,難以壓制心中怒火。她擡手指向正廳的門口:“出去!送客!”

壽寧侯欺人太甚!

“還沒說完呢,我們侯爺最是憐香惜玉,見你們江家遭難,願意收容府上所有有姿色的女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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胖管事話說到一半,便被江家下人給“請”了出去。

随後,那兩口箱子也被擡出。

胖管事站在江家門外,沖着大門狠狠啐了一口,罵道:“什麽玩意兒!真是給臉不要臉!真當你們還是侯府呢!”

“就是!擺什麽臭架子!”跟他前來的小厮出言附和。

胖管事下巴微擡:“知道回去怎麽交代吧?”

“知道知道。”

幾人将箱子重新擡上馬車,揚長而去。

這群人剛走,江家就亂了套。

老太太舊疾發作,心痛如絞。多虧及時服用護心丸,才有驚無險。

發生這麽大的事情,江家衆人很快知曉事情始末,紛紛圍在老太太跟前,擔憂不已。

大太太楊氏不停地垂淚:“這可如何是好?本來就是刀架在脖子上,偏又得罪了壽寧侯……”

衆人聞言,無不心中戚戚。

江明薇站在人群中,擔憂之餘,頗有幾分尴尬。說起來這事不是她有心招來的,但又的确與她有關。

二太太範氏出身市井,又最護犢子,此刻聽得心裏煩悶,緊緊握住女兒明薇的手,直接問:“那大嫂說怎麽辦?立馬把薔兒和薇薇一起送給他做妾?”

“我不是這個意思。”楊氏脫口而出,“我是想着可以從長計議,不宜在這個時候再樹敵……”

“那怎麽個從長計議法?”範氏心內窩火,女兒被盯上,還不是因為昨日出門幫忙才有這無妄之災?

老太太頭昏腦漲,心亂如麻,按着眉心低斥:“好了,你們都少說兩句!”

“是。”妯娌二人畏懼婆婆,對視一眼,齊齊沉默。

老太太嘆一口氣:“你們先下去,我乏得很,薇薇留下就行。”

衆人只得施禮告退。

餘下江明薇一人留在祖母榻前。

老太太背靠着引枕,臉上疲态盡顯,靜靜地看着床榻邊的孫女,心緒複雜。

四個孫女中,明薇是容貌最出挑的那一個。也難怪壽寧侯那樣的好色之徒會生出強納的心思。若是犧牲一兩個人,能保全家上下,那……可是明薇又做錯了什麽?

見祖母若有所思盯着自己,江明薇恍若未覺,只輕聲問:“祖母要喝水麽?”

老太太搖頭,勉強扯一扯嘴角:“薇薇,你說,我今天是不是真的太沖動了?”

“什麽?”江明薇似是沒聽清。

“我是說,壽寧侯派人納妾,我當場拒絕的事。”

江明薇沉默一瞬,忖度着回答:“祖母也是疼惜孫女。”

她自然不會說祖母沖動,在當時情境下,面對那種侮辱,能不沖動的又有幾人?

“這些天家裏上上下下來回奔波,都在尋找門路。”老太太雙目微阖,重重嘆息,“我怕我的一個決定,會讓江家錯失良機,甚至萬劫不複。”

其實沖動過後,她也有些後悔,暗想自己是不是太過意氣用事。

“薇薇,如果今天易地而處,你會怎麽做?”

江明薇略一沉吟,緩緩說道:“若壽寧侯真有通天手段,只要孫女一人,就能保全江家,那先答應他也無妨。但他要是真有這個想法和本事,方才派人上門的時候,怎麽不以此利誘?恐怕是趁火打劫,而非做交易。”說這話時,她清亮的杏眸烏黑澄澈,看不到一絲雜質。随後,她又誠懇地問:“祖母覺得呢?”

老太太眼神一閃,勉強笑笑:“說的也是。”

然而緊接着,她心頭湧上更多的不安:這是不是意味着連壽寧侯這樣的權貴都解不了江家之困?

——

壽寧侯蕭蘭城今日沒有出門,正用布條蒙着雙眼同一衆美人嬉鬧。

院中一片莺聲燕語。

突然,一個男子聲音插了進來:“侯爺,派去江家的人回來了。”

“這麽快?”壽寧侯興致被擾,雙眉緊蹙,一把拽下黑色布條,“讓他過來。”

他随手扯住不遠處的一個美人,将手掌貼在其胸前肌膚上,口中“啧啧”兩聲。

美人身體一個激靈,臉上笑容凝滞了一瞬。

胖管事一進來就開始哭:“侯爺,你得為小的們做主啊!江家的老虔婆一聽說侯爺的名號,直接把我們給趕出來了,說什麽就是死,也不會把孫女嫁到蕭家的!這分明是在打侯爺的臉,打貴妃娘娘的臉啊!”

壽寧侯一腳踹開懷中美人,神情陰鸷:“當真?”

美人吃痛,臉色慘白,大氣也不敢出,慌忙整理衣衫,悄悄退在一旁。

“侯爺明鑒,小的怎敢撒謊?侯爺不相信的話,大可以去問問。那老虔婆是一點兒也不把侯爺放在眼裏。”

想到昨日在街上的偶遇,壽寧侯已然相信了三分,他冷笑一聲:“哼,給過兩次機會都不要。他們上趕着找死,我也沒辦法。來人,準備馬車,我要進宮!”

近些年永昌帝不大過問政事,朝中重臣平日裏難見皇帝一面,但是壽寧侯作為外戚,卻有一些特權。

遞上牌子之後沒多久,皇帝便傳召了他。

“皇上在暖閣?”壽寧侯低聲詢問引領他的緋衣內侍。

“是,剛吃了張仙師獻上來的仙丹,興致大發,正在作畫呢。”

壽寧侯點一點頭,心下了然。

皇帝每次服用丹藥後,都會精神亢奮,心情極佳。這種時候往往最好說話。

果然,壽寧侯剛進入暖閣,還未施禮,就聽皇帝笑呵呵道:“蘭城來了?快過來看看朕的畫。”

可能剛用過丹藥的緣故,皇帝看上去面色紅潤,精神矍铄。看來太子宮變失敗自刎一事,并未太影響皇帝心情。

壽寧侯放下心來,答應一聲,正欲上前,卻視線一轉,落在皇帝身側的人身上。

那是個二十來歲的年輕男人,身着深緋的飛魚紋賜服,眉眼微垂,嘴角噙着淺笑。他淺淺地對壽寧侯看了一眼,狹長的眼尾綴着一股睥睨的冷淡。

壽寧侯心下一顫,認出這是內監之首謝廷安,聖眷正隆,不敢輕易得罪,遂笑着招呼:“督主也在啊。”

謝廷安略一颔首,笑意未進眼底:“侯爺。”

他的聲音并不似尋常內監那般尖利,反而透着股清冽。

壽寧侯心內暗道可惜,這樣一副好皮囊,怎麽沒長在他身上?不過很快,他就驅走雜念,他是瘋了才去羨慕一個太監。

“來來來,快看畫,杵在原地是作甚?”

皇帝沒有在意兩人的動靜,提醒壽寧侯上前時還将謝廷安也喚到了身前,“廷安也幫朕看看。”

“是。”謝廷安答應一聲,緩步上前。

壽寧侯也連忙收回心中思緒,快步行至案邊,對着皇帝桌前的山水畫佯裝欣賞後,揚聲誇道:“皇上畫的真好,渾然天成,出神入化。臣都想拿回家去收藏了。”

“怎麽?你來找朕,就是來讨畫的?”皇帝故意板起臉。

壽寧侯嘿嘿一笑,尋思着怎麽開口提江家的事。

卻聽皇帝閑話家常一般問:“你急着見朕,到底是什麽事?”

壽寧侯略一思忖,決定迂回婉轉打探:“少詹事江志存的家眷,不知皇上打算如何發落?”

擔心皇帝不記得那個不入流的東宮屬官,壽寧侯正要強調一下是被奪爵的江榮之子。還沒說出口,就見皇帝皺眉:“你打聽他做什麽?”

壽寧侯心說不好,莫非皇上不喜歡他插手太子謀逆一事?他心思急轉,搓了搓手,臉上立時露出一個暧昧的笑容:“……江志存有個侄女,就是江家的二小姐,長得不錯,臣……臣想把她收到後院。”

話音落地,一旁的謝廷安不知何故,突然哂笑一聲。

“嗯?”皇帝神色古怪,看着謝廷安,似笑非笑,“這不是巧了嗎?”

“什麽巧了?”壽寧侯不解,下意識也向謝廷安看去,正撞上一雙墨黑且冷的眸子。

謝廷安嗤的一聲輕笑,眼底看不清情緒,慢悠悠道:“原來侯爺匆忙進宮,是想納我的未婚妻做妾。”

壽寧侯目瞪口呆,疑心自己聽錯了:“什?什麽?未,未婚妻?”

皇帝哈哈一笑,語出驚人:“你來遲了,朕剛答應了他,允他和江氏成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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