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歸來
謝廷安驟然離世, 消息很快傳入宮中。
皇帝聽聞此事,心下一驚。
而一旁的謝靖萱頓時險些驚呼出聲。
死了?怎麽可能?老皇帝駕崩,謝家平反,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發展, 他怎麽突然就死了?
“姐姐莫急, 興許消息有誤呢。”皇帝幹巴巴安慰。
謝靖萱搖頭, 臉色蒼白:“我要去看看, 我不相信。我一定要看看。”
“好好好。”皇帝極好說話, “聽說屍首已經運回謝家, 朕派人陪你去看看。”
他不方便親自前去,但可以派人陪她回謝家一趟。
謝靖萱強打精神來到清和巷時, 被拉回來的屍首已經先後小殓、大殓,放入棺中。
靈堂已經布置好了。
江明薇眼睛紅腫,臉上已經沒了眼淚, 只怔怔地看着前方。
一見她這模樣,謝靖萱心裏咯噔一下。
待看到棺椁,她更是淚如雨下。
管家紀叔強忍悲痛上前:“大小姐,公子他……”
才說到一半,紀叔便說不下去了。
謝靖萱眼前一黑, 腳下一個踉跄,站立不穩,直直向前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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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明薇眼疾手快,趕忙扶住她:“大姐姐。”
“是……是你啊。”謝靖萱勉強睜開眼睛,“你說他怎麽就沒了?謝家只剩下我一個人了……”
江明薇看她這模樣,尋思着她大概也不知道真相。
也是, 這種事情, 豈能輕易說給旁人聽?
江明薇拉着她的手, 情真意切:“怎麽會只有你一個人呢?大姐姐,你明明還有我。我永遠是你的家人。”
“傻瓜。”謝靖萱扯一扯嘴角,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這怎麽能一樣呢?
她已經失去過阿行一次,這是第二次了。
江明薇趁別人不注意,悄悄拉過謝靖萱的手,在她耳畔低聲說了一句:“假的。”
“什麽?”謝靖萱一怔,疑心自己聽錯了。
下一刻,她就感覺到手心一癢,低頭看去,卻見江明薇在她手心一字一字寫道:“屍首不是二郎。”
謝靖萱瞪大了眼睛:“你——”
江明薇猶自哭泣,手上動作卻不停,又強調一下,屍體不對,她口中哭道:“夫君,嗚嗚嗚……”
謝靖萱神情怔忪:“明薇,你……”
突然得到太多信息,以至于她無法判斷真假。
明薇知道謝廷安是二郎?
她還知道什麽?
心裏這麽想着,謝靖萱已詢問出聲。
江明薇穩了穩心神,正色道:“大姐姐随我來,有一些東西,我還是親手交給你比較好。”
謝靖萱滿頭疑問,跟随她走進廂房。
其餘人等只當這兩個傷心的人有私密的話語要說,也不多想。
一進廂房,謝靖萱就問:“你想跟我說什麽?你都知道些什麽?”
“我知道他是二郎不是阿行哥。”時間緊,不想更多的人知道,江明薇幹脆利落直接說道,“不過這屍體應該也不是二郎。二郎胸口有顆痣,屍體沒有。我想,這應該是他有意安排的。”
“當真?”謝靖萱怔怔的,“你沒騙我?”
江明薇點一點頭:“騙你幹什麽?我應該瞞着的,但是看大姐姐實在傷心……”
先時關心則亂,這會兒細一思忖,謝靖萱也覺得不對勁兒。堂弟有多惱恨先帝,外人不知,她難道還不知道麽?
他怎麽可能死在去祭拜先帝的路上?
是她着相了。
謝靖萱突然想起一事,神色古怪:“他事先告訴你了?”
“沒有。”
“那你怎麽知道……”謝靖萱生生壓下已到嘴邊的話,低聲道,“是得瞞着。”
至于江明薇怎麽知道他是二郎,怎麽知道他胸前有痣,那是他們之間的事,她就不多管了。
江明薇拿出一塊玉佩,交給謝靖萱。
就當是她方才口中的親手交與她之物。
兩人紅着眼睛再次出現在靈堂。
聽着謝家下人的哭泣聲,看着謝行的牌位,謝靖萱心中一震,想到早逝的堂弟,淚濕衣襟。
時隔近七年,她終于可以光明正大地哭一哭真正的阿行了。
“阿行……”
江明薇在她身側,見她哭得厲害,想到早逝的阿行哥,以及已經平反的謝家衆人,也不由地落淚。
……
謝廷安去世,消息傳開,朝廷內外感慨不已。
說來也怪,在他生前,罵他的人極多。可真當他去世了,反倒有人念起他的好來。
畢竟他确實曾在皇帝跟前斡旋,保住過一些大臣。
年輕的新帝命人送上奠儀,再次肯定他的功勞。
上行下效,也有其他朝臣或送奠儀,或登門吊唁。
江明薇不勝其煩,便虛弱地“哭暈”了幾次,要管家紀叔幫忙招待。
她的娘家兄弟上門吊唁時,安慰她:“不要怕,等處理好了他的後事,你還回咱們家去,和大姐姐一樣。”
江明薔便是夫婿死後,一直孀居在娘家,生活倒也自在。
聽聞這話,江明薇低頭做拭淚狀:“以後再說吧。”
劉恪也曾上門吊唁。
人在靈堂,心緒複雜,最終只是上了一炷香。
他本想安慰江明薇幾句,可看她眼睛、鼻尖都是紅紅的,心中安慰的話語便無法說出口。
良久,他也只說上一句:“如果有難處,可以來找我。”
江明薇答應一聲,福身道謝。
反正找不找的,先應下再說,不必當面拒絕旁人好意。
——
“謝廷安”下葬的前一日,一人一騎風塵仆仆出現在清和巷謝家門口。
門房看到他的相貌後,立時瞪大眼睛:“督,督主?”
對方卻一臉沉痛:“我是謝止,我回來的遲了。”
“謝,謝止?”
聞訊趕來的紀管家滿臉震驚之色,此人長身玉立,相貌英俊,赫然正是去世的大公子。
“你,你說你是謝家二公子?”紀管家感覺有點懵,“可你不是已經……”
“紀叔?是你嗎?”來者似是“認出”了他,略略帶一些鄂州口音,“此事說來話長,我先去給大哥上柱香吧。”
紀管家怔怔的:“啊,好,我去告訴夫人。”
他感覺自己腦袋轉不過來,大公子沒了,二公子回來了?
不,還不能吓着夫人,得先搞清楚情況。
來者自稱謝止,說十年前謝家出事,先帝又下發緝捕文書,他在鄂州聽聞消息,無奈之下只得假死避禍。前不久聽說謝家平反,本要回京城與兄長團聚,不料剛一進京,就聽聞兄長死訊。
紀管家有些不信,可是細問一些謝家舊事,這人又能答得分毫不差。
若非謝家舊人,又哪有這種本事?
按理說,二公子尚在人世,這是一樁喜事。可紀管家總覺得似乎哪裏不對。
這二公子和大公子也太像了吧?
如果不是明确知道大公子已經去世,他幾乎都要以為眼前這人就是大公子呢。
“紀叔?”
“啊,我去告訴夫人。”紀管家回過神,匆忙去回禀江明薇。
外面動靜很大,江明薇早就聽到了。
待紀管家說完,她才故意慢悠悠說道:“二郎回來,也是一樁喜事。只是叔嫂有別,我就不去見他了,免得徒生傷悲。”
“這……”紀管家本想說這太過失禮,轉念一想,二公子與大公子那般相似,夫人這會兒不見也好。
于是他點一點頭:“好,夫人先歇着,小的這就去安排。”
聽到紀管家轉述的“叔嫂有別”,謝止神色幾不可察地一僵:“她真這麽說?”
“是,夫人這些天也辛苦。”
謝止略一沉吟:“那今晚就由我來守靈吧。”
紀管家并不反對。
給兄長守靈,應該的嘛。
他現在越來越覺得這位二公子是謝家人了。
過得片刻,紀管家才隐約感覺不對:夫人連見都沒見二公子,就相信了他的身份?
轉念一想,可能是心灰意冷,懶得去理會了吧?
次日是“謝廷安”的葬禮。
江明薇自然要跟着一路送葬。
從頭到尾,她都沒多看新回來的謝二公子一眼。
倒是謝止在送葬歸來後,言辭懇切:“我粗通醫術,觀二小姐臉色不好,不知二小姐可否賜脈。”
江明薇擡眸看向他,雙眉微蹙,輕聲糾正:“你不該叫我二小姐的,你應該叫我嫂嫂。”
謝止:“……”
見他一時無話,江明薇不免生出幾分快意。
誰叫他假死騙她又吓她呢?都沒想過她怎麽辦。
見氣氛有些尴尬,一旁的紀管家連忙道:“二公子,是該叫嫂嫂。這是大公子明媒正娶的夫人。”
謝止阖了阖眼,非常清楚地認識到,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是什麽樣的感受。
但那聲“嫂嫂”是無論如何也叫不出口的。
“這些天太累了,我有些乏,想回去歇着,二公子自便。”江明薇略一欠身,轉身回了廂房。
她有心避開他,連晚膳都是在廂房吃的。
可她又有些擔心,她這樣的态度,下人會不會為難他。
思及此,江明薇叮囑綠雲:“讓人好生招待二公子。”
綠雲答應一聲,又感嘆:“小姐,二公子和謝督主長得好像啊。果真是雙胞胎,簡直一模一樣。”
“嗯,是很像。”
綠雲嘆一口氣:“唉,如果當初嫁的是二公子就好了。”
江明薇眼皮一跳:“說什麽胡話呢?好了,你去忙吧。”
綠雲離去後,江明薇也有些心煩意亂。
現下他恢複謝止身份,還不知道兩人将來怎麽樣呢。
夜裏,江明薇在睡夢中察覺到異樣,猛地驚醒過來。
一睜眼,便看見床畔坐了一個人。
她大驚失色,下意識驚呼。
剛要張口,嘴唇就被掩住。
夜色沉沉,她定睛細看,認出是剛回謝家的謝二公子。
看見他,江明薇氣惱和委屈齊齊上湧,張口便去咬他的手指。
謝止并不躲避,似笑非笑:“嫂嫂輕一些,驚動旁人可就不好了。”
“哼。”江明薇輕哼一聲,“不得了,明知道我是嫂嫂,還要擅闖我的房間。”
她定了定神:“你怎麽進來的?我記得我闩了門的。你撞開的?”
難道她睡得那麽死,他撞開門栓,她都聽不到?
“不是。小小門栓,還難不倒我。”
江明薇故意道:“那是,你多厲害啊,連假死的主意都能想到,也不提前和人商量。難道你就不怕我傷心之下,沖動殉情?”
她越想越覺得委屈。
“你不會。”謝止異常篤定。
“你怎麽知道我不會?”江明薇脫口而出,感覺現下的姿勢毫無氣勢,甕聲甕氣,“你讓一讓,我先坐起來。”
她坐起身,也不披衣裳,只将錦被将自己團團圍住。
謝止挑眉:“這麽說,你竟還有過殉情的想法?”
“才沒有,我一下就認出那不是你。”
“我知道以你的細心,肯定能認出來。”謝止笑笑,“果然和我猜的一樣。”
聽了這話,江明薇心裏稍稍舒坦一些,但仍有些不快,繼續陰陽怪氣:“是啊,你聰明,你未蔔先知。那你倒是說一說,以後怎麽辦?我當你一輩子的嫂嫂麽?那以後咱們也別再見面了。”
本是要說氣話,可她想象了一下那樣的場景,心裏難受極了,差點掉下淚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