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雙生

她語氣酸澀, 可謝止聽在耳中,卻不由地生出一些甜意來。

他隔着錦被抱住了她:“一輩子不見你,我怎麽舍得?”

江明薇別過臉。

“薇薇,我安排這麽一出, 就是想和你做真正的夫妻。”謝止輕聲解釋。

江明薇眨一眨眼, 有些不解:“我們不已經是了嗎?”

當日在江家, 他們都有過那麽親密的關系了, 還不算嗎?

謝止一怔, 眼皮微動, 慢吞吞道:“當然不是。真正的夫妻是會生孩子的。”

“生孩子?可你不是……”江明薇脫口而出,話說到一半, 猛然意識到不對。

一直以來,她好像忽略了什麽。

他假扮兄長做內監,難道他自己……

回想起兩人相處時的一些情景, 她狐疑地看着他。

“我怎麽?”謝止似笑非笑,擡手蹭了蹭她的臉頰。

江明薇雙目圓睜,聲音極低:“你不是太監嗎?”

謝止一怔,繼而失笑:“薇薇,我還不至于真的去淨身……”

江明薇的好奇心一下子被勾了起來, 也無心去細究方才之事,她裹了裹身上錦被:“宮裏不查的嗎?”

“查什麽?”謝止慢吞吞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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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明薇視線不受控制地往下移:“我聽說宮裏會查這個。”

“是會查,三年一小修,五年一大剪。”

“那你……”

“我進宮當年,就因為救駕成了先帝親信,你覺得誰會去查我?”謝止眼神微動, “怎麽感覺你挺失望?”

“沒有啊。”江明薇矢口否認, 只是覺得非常震驚罷了。

而且, 一聽說他不是真正的太監,她後知後覺隐約意識到,之前有幾次或許不是錯覺。

想到這裏,她頓時臉頰發燙。

幸好是在黑夜裏,他應該看不清楚。

“真的沒有?”謝止壓低聲音,似是不信,身體向她靠近了一些。

江明薇羞惱,擡手隔着錦被推他一把:“你離我遠一點,怎麽和你嫂嫂說話呢?”

“薇薇……”謝止有些無奈,“生氣了?”

江明薇沉默一瞬:“我想和你在一起……”

謝止聞言,唇角不自覺微勾。盡管心裏早就清楚,但親耳聽她這般承認,仍是免不了歡喜:“嗯,我也是。”

“可我也是要面子的,我不想以後別人提起我,就說我先後嫁給兄弟兩人。”江明薇在黑暗中凝視着他,聲音輕而軟,“你說怎麽辦啊?”

本朝并不禁止寡婦再嫁,她也曾先後許嫁兩家。可她明明只嫁了一人,卻承擔先後嫁兄弟的名頭,多冤啊。

她手仍縮在錦被中,沒有伸出來,她幹脆用腦袋輕輕蹭了蹭他的胸口:“夫君——”

謝止紅唇漾起笑意,輕輕“嗯”了一聲,對這一聲“夫君”甚是受用。

他擡手摩挲她的頭頂:“沒事,你夫君有辦法。”

“什麽辦法?”江明薇來了興致,“咱們先說好,我可不想背井離鄉,離爹娘太遠。”

“嗯。”

兩人低聲細語說了一會兒,江明薇覺得困倦,又怕給人看到,輕輕推一推他:“你先走吧,給人瞧見就不好了。”

謝止心下不舍,但算算時間确實不早,親一親她的臉頰:“好,明天見。”

江明薇這次才看清楚,原來他是跳窗離去的。

她擁被坐在床上,一時發愁,一時發笑。過得許久,才又重新睡着。

謝家二郎歸來,很快在京中傳開。

因為江謝兩家早年的交情,江明義與江明智兄弟一起上門拜訪。

然而到了謝宅後,卻被告知謝止不在家。

“謝二郎去哪裏了?”

紀管家告訴他們:“一大清早,宮裏就來人了,宣讀皇上口谕,宣我們家二公子進宮了。”

江家兩兄弟對視一眼:“進宮了?可知皇上召他進宮何事?”

“這,這小的就不得而知了。”紀管家搖頭,面露難色。

江明薇親自招待了兄長和弟弟。

面對自家姐妹,兄弟二人也不遮掩,直接說明來意:“我們本來是要接你回家的。謝督主已死,就算是為他守孝,在咱們家也能守。只是現在謝家二郎回來,得先和他商量一下。不然兩家面子上不好看。”

“嗯。”江明薇一本正經,“哥哥說的有道理,那就等二郎回來再說吧。”

江明義面帶躊躇之色:“薇薇,我不太與謝家二郎打交道,依你看來,他是個什麽樣的人?會不會扣着你不放?”

“這……應該不至于吧?”在自家兄弟面前,江明薇也不好說出實情,只含糊道,“我跟他也不熟。”

“也是。”江明義沒再多說什麽。

——

皇帝召謝止進宮,一是好奇,二是想讓謝靖萱開心一些。

失去了唯一的親人後,她這幾天時而悲傷,時而平靜。

在他看來,這是很不對的。

皇帝想做些什麽,又不知從何做起。

聽說謝止死而複生,活着歸來。皇帝頓時有了想法。

她的親人沒有了,再多一個親人會不會好一些?

擔心事情有異常,皇帝先單獨見了謝止。

只瞧了一眼,他就心下一驚。

像,太像了。

容貌幾乎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

不過兩人衣着氣質并不相似。

眼前這人明顯要疏朗得多。

但衣着、氣質這東西,是可以僞裝的。

皇帝盯着他,一字一字道:“你很像你的兄長。”

“草民與兄長是一胎雙生,所以容貌相似。”謝止眼眸低垂,在皇帝面前,并無絲毫懼意。

皇帝不緊不慢道:“朕看見你,就像看見了他。罷了,朕給你個恩典,你去見一個人。”

“是。”

皇帝揮一揮手,令他退下。

而謝靖萱已在殿外等候。

看見堂弟,謝靖萱喜怒參半,但到底還是歡喜占了上風。

此前雖知道他還活着,可心裏仍難免害怕萬一。真正看到他後,她懸着的心才徹底放下。

“你是……二郎?”

謝止後退了半步:“姐姐。”

謝靖萱想笑,可不知怎麽,竟落下淚來:“好,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年輕的皇帝站在不遠處看着這姐弟二人,心裏并非毫無懷疑。

謝家老二回來的時機太巧了,而且雙胞胎兄弟也過于相似了。

但是,真相究竟如何并不重要。

反正在世人眼中,謝廷安已經亡故。

這世上早就沒有權傾朝野的謝督主了。

“謝家已經平反,姐姐也恢複良籍,怎麽不回家去?”謝止低聲詢問姐姐。

謝靖萱看了一眼皇帝的方向,輕聲回答:“我是想回去,可皇上說身邊沒有可用的人,想讓我多幫忙教導一段時日。”

“唔。”謝止不置可否。

這個理由并不能說服他。

他聲音更低:“用我幫你麽?”

“不用。”謝靖萱有些為難,“皇上身邊确實缺人。我在宮裏還能做些事情,出宮以後,我能幹什麽呢?比起在家裏無所事事,我更願意做一些有意義的事情。”

她現在是皇帝身邊第一女官,人人敬重,比待在後宅充實得多。

謝止颔首:“好。”

他在宮裏多年,也知道皇帝早年對堂姐的依賴。

既然她願意待在宮中,那他不多加幹涉。

姐弟倆說話聲音很低,皇帝站的雖然不遠,卻聽不清楚二人說什麽,只注意到謝靖萱扭頭看了他一眼。

可能過了好一會兒,也可能過了很久,姐弟二人遙遙向他施了一禮。

謝止告辭離去。

等他回到清和巷,江家兩兄弟還在等候。

兩人已經喝了一盞茶,吃了好幾塊糕點。

看見他,兄弟二人齊齊站起身,面露震驚之色。

盡管送葬當日已經見過,可今日再見到他,也免不了心裏一震。

太像了,和謝行簡直一模一樣。

江明義簡單介紹了一下兄弟二人,後又說明來意:“家中母親思念妹妹,想接她回家靜養,不知二郎意下如何?”

時下寡婦年輕無子,改嫁的不在少數。江家心疼女兒,不願意明薇在謝家蹉跎。在他們看來,即便是要守孝,那也是在娘家更自在一些。

但是有些夫家不情願,中間可能還有一番糾葛。

謝止不答反問:“此事令妹怎麽說?”

江明義感覺有些奇怪,怎麽他不叫嫂嫂,而稱呼為“令妹”,也不能說不對,只是隐約透着些許詭異。

定一定神,江明義含笑道:“原本她也同意,只是如今二郎歸來,總要和二郎商量一下。”

“那我聽她的。”謝止微微一笑,低頭飲茶。

謝家二郎很好說話,江明義松一口氣。可不知怎麽回事,他怎麽覺得那句“我聽她的”透着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呢?

錯覺,肯定是錯覺。

謝家二郎才回來多久,哪能和薇薇有什麽暧昧?

——

謝廷安下葬後沒幾天,江家就上門把江明薇給接走了。

接人時,謝止陪着一同前往,說是要拜訪江家長輩。

江家老太太曲氏一見到他,頓時變了臉色:“你,你,你是謝家二郎?”

這不分明就是謝行嗎?

旁人連忙解釋:“老太太,确實是謝家二郎。”

繼而又說起十年前謝止聞訊假死的始末。

“是麽?”老太太半信半疑,“是這麽一回事嗎?”

謝止點頭:“确實如此。”

而那廂,江明薇被母親單獨叫到一邊。

“從你們進家門起,我看那謝家二郎,瞧了你好幾眼。”範氏這話說的含蓄了,分明是女兒和謝止打眉眼官司。

江明薇若無其事:“有麽?”

範氏擡手敲了女兒額頭一記:“眼神都快黏在一起了,還問有麽?說吧,到底怎麽回事?你和謝家二郎,你們……”

她心下懊悔極了,早知如此,當年孩子出生,就該定下老二的。

“娘,你看他是誰。”江明薇也不打算一直瞞着母親。

反正将來兩人總要成婚的,也不可能瞞一輩子。況且母親一向口風極嚴。

“他是誰?他是謝——”範氏神色微變,“謝行沒死?”

“不是,阿行哥七年前就沒有了,他就是謝止。”

範氏呆愣一會兒,腦子有點混亂。靜默片刻後,才瞪大眼睛:“七年前?你,你是說……”

謝行七年前就死了,那扶搖直上,和薇薇成婚的,豈不是……

江明薇輕輕點一點頭。

“那他既然這麽做了,一直做下去就是。何必又鬧這麽一出,把你置于何地?”範氏心中惱怒,“這不是害了你嗎?”

江明薇垂下腦袋,小聲道:“可是,可是他說想和我做真夫妻,會生娃娃的那種。”

範氏愣怔一會兒後,狐疑地看了一眼女兒腹部。

真要命了,她活了四十多歲,還沒遇見過這種情況。

深吸一口氣,範氏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那你呢?你怎麽想?”

江明薇沒有直接回答,只含糊道:“我都嫁他一次了,不嫁他,還能嫁誰?”

“你能嫁的人多了,嫁他才是招人非議。”範氏沒好氣道,“你只說願不願意就行。”

江明薇忍着羞窘,老實交代:“好吧,我想和他在一起。”

範氏阖了阖眼睛,心想,果然如此。

與此同時,謝止也向老太太表達了想娶江明薇的意思。

老太太聽得一愣一愣,委婉拒絕:“這不好吧?雖說寡婦再嫁并不少見,可是京城裏有頭有臉的人家,哪有讓守寡的女兒再嫁給亡夫兄弟的?傳出去,要叫人笑話的。”

“可是,晚輩心悅江家二小姐,還望老太太成全。”

老太太仍在耐心婉拒:“雖說日子是人過的,外面流言蜚語不算什麽,可薇薇臉皮薄……”

她正絮叨着勸說,二兒媳範氏過來,在她耳邊輕聲說了幾句。

老太太一雙眼睛瞪得大大的:“當真?”

範氏緩緩點頭。

老太太再看向面前年輕人時,眼神不自覺變得複雜起來。

……

江二小姐回娘家後不久,就因身體不适,去鄉下靜養。

半個月後,江二小姐的孿生妹妹被接回了江家。

據說,範氏當年懷的也是雙胞胎,所以才會與同是懷着雙胎的謝家訂下婚約。一個女兒許給了謝家大郎,另一個許給了謝家二郎。

雙生女配雙生子,原是天造地設。

可惜雙生女中的妹妹自幼體弱,一直養在鄉下。甚至因為怕養不住,連正式序齒都不曾。

就像謝家二郎被人遺忘一樣,這個妹妹也甚少被提及。

直到前兩年得遇名醫,好生調養,身體漸漸康複。

如今謝家二郎回來,她也是時候回京履行婚約了。

這事兒稀奇,只聽說江家三房女兒是雙胞胎,倒沒聽說二房生的也是。

真相如何,一時間衆說紛纭。

不過很快,就很少有人議論這樁稀罕事了。

因為京城裏,發生了更大的一樁奇事。

新帝繼位之後,拒絕了朝臣選秀的提議,竟要堅持立一個年長他九歲的宮女為後。

此事一出,震驚朝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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