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異變
涼風習習,約莫半柱香的時間過去,豔陽高照的天色稍稍轉陰。
夏離百無聊賴地等待,随手撿了根樹枝在地上扒拉。
聽見身後傳來動靜,頭也不回道:“你回來啦?還挺快的,你也想早些趕回府吃飯吧。”
趕來的正是氣喘籲籲的蕭景兮。
“托你的福,不敢不快。”
少年俊白的面容因奔跑而微微泛紅,額角沁出一層薄汗,“若有下回,煩請能不能先給我提個醒?”
夏離這波賣同夥的操作實在是太順手了。
幸好他反應快,專門往屋舍方向跑,這些狗大都不是野狗,路過家門習慣性就回家了,否則他還不定得被咬成什麽樣。
夏離轉身莞爾一笑,語氣輕快道:“下次一定。” 笑容明快,眼波清亮。
“……你還真準備有下次?”
蕭景兮本想批評她兩句,不知怎地,對上眼前少女明媚的笑顏,已到嘴邊的話卻怎麽也說不出口了。
他緩了幾口氣,最終只是走近問道:“怎麽樣,你有什麽新發現嗎?”
“喏,就這些。”夏離擡眼,示意他往腳邊的草叢看。
借着熾白的日光,只見那處生長茂密的草團之間,隐隐現出幾灘黑紅色的東西。
大半被雜草枯葉遮蓋,零零散散堆得到處都是。
蕭景兮微微皺眉,下意識湊近看。夏離貼心地幫忙用樹枝一掏,其中幾塊東西被翻出,猝不及防出現在他眼皮子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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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
強烈的視覺沖擊使得少年連退幾步,驚駭地擡手捂住口鼻,“這是些什麽東西?”
相比起他,夏離就要淡定許多,又扒拉了兩下,道:“狗的屍塊吧。真碎啊,甩得到處都是。”
語氣平靜得仿佛司空見慣。
“咳咳…狗群間的争鬥如此激烈嗎?竟已到這等地步了?”蕭景兮大為震驚,難以置信地瞠目看向她。
“應該不是。你瞧這些屍塊上明顯有被啃食過的痕跡,但狗是不會吃狗肉的。”
夏離搖頭,分析道,“這附近可都是家犬。有主人喂,怎麽也犯不着餓到同類相殘。再加上……”
她諱莫如深地驀然噤聲,在少年困惑的目光中指了指碎肉,做出個撕的動作。
“看這塊大的,這種裂口更像被人用手生生撕出來的。”
什麽人能徒手将有牙有爪會反擊的大型犬撕碎?還是撕成這樣零碎的小塊。
蕭景兮怔忪,眉目嚴肅問:“尋常人的力道怎能直接将狗撕開?便是朝廷身經百戰的武将,不借助工具也難以做到這一步。”
“誰說非得是人?”
夏離驚訝地眨眨眼,“最近不是都在傳嘛?有人撞見過黑色的怪物深夜在京城外游蕩。”
怪物?蕭景兮臉色微變,迅速壓低聲道:“天子腳下,不得妄言。”
京城外有怪物出沒一事,确在民間傳得沸沸揚揚。
但畢竟皇城之內出現這種邪門之事不屬吉利,從官員到平民百姓,沒人敢拿到明面上說,
“好好好,都聽小公子的。我不妄言,管他真假日後也不說了。”
夏離吐了吐舌頭,故意撇嘴道,“既然如此也就不必糾結了。失蹤的狗已經找到,我們可以回去交差了。”
“交差?可我們尚未找出兇手,這要如何交差?”
“就像你方才說的啊,狗群打架争鬥,不小心咬死了幾只。” 夏離歪頭,滿臉的不以為意。
蕭景兮愈發不解,修眉微挑:“你不是說此事不像狗群所為嗎?這說法也站不住腳啊。”
夏離聞言擺擺手,緩聲道:“說法站不站得住腳不重要,重要的是有說法能交差。這種連報案人都沒有的案子沒人會在意的。”
“朝廷衙役,豈能因無人在意便玩忽職守?”
出乎意料地,蕭景兮見她一副無所謂的态度,當即極不贊同地出聲,“今日死的是狗,下回死的就能是人。真兇尚未歸案,怎能随口找個理由搪塞!”
少年嗓音堅定,字字铿锵,青澀俊美的側顏因薄怒而緊繃,顯得尤為生硬冷刻。
夏離見狀心中暗喜,眼看着激将法即将成功,繼續誘導道:“所以你一定要查喽?”
“自然。”
她佯裝無奈地嘆了口氣,“還以為能偷懶呢。罷了罷了,那就繼續幹活兒查查呗,小公子有何高見啊?”
見夏離願意陪着自己繼續查案,蕭景兮忐忑的心情倏然放松,悄然生出一陣淺淺的歡喜。
他黑眸亮亮地注視她,思索片刻後道:“這地方屍塊又多又碎,顯然是案發與抛屍之地。但此處視野開闊,兇手要想掩人耳目,就絕不敢白天作案。”
“你的意思是咱們要在這兒等到晚上?”
夏離挑眉,狀似無意地提醒,“好累的,況且夜裏有宵禁,若要走動需得先去巡邏的府衙求得通行令,很麻煩的。”
“不必擔心。”蕭景兮脫口而出,“這事交給我吧,我這就去申請,很快的。”
說罷捉起她衣袖,不容反駁地領着人往來時的大路走去。
宵禁通行令需要在特定衙門辦理,經過的層級多,審核也極為繁瑣。
尋常衙役想辦理麻煩得很,搞個一天兩天是常事,最後還可能不通過。
此外那裏頭的官員慣會看人下碟,像捉妖司這種沒權沒勢的部門求申請,不磨上十天半個月不會給通過。
然而今日蕭景兮去辦事卻輕松得很。
酉時之前他便被一衆官員簇擁着,恭恭敬敬從裏邊送了出來。夏離在外邊統共只等了不超過一盞茶的功夫。
這效率快到他們自己人都震驚,有衙差不解地詢問道:“大人,這次怎麽這麽容易就給那人下發文書?”
管事的頭也不擡,低聲道:“那可是丞相家的小公子,他來辦事,誰敢怠慢?”
通行令到手,剩下的事就簡單多了。
蕭景兮秉持着認真勤懇的原則,天還沒黑就拖着夏離守在了平原附近,并且策劃着布置些陷阱捉拿兇手。
夏離對此不甚熱衷,心裏嫌麻煩,傍晚時就獨自回捉妖司用晚膳了。
待到天黑才慢悠悠地回來,随便還幫他帶來一份點心。
“有心了,多謝。”蕭景兮接過食物,禮貌道謝。
趁他吃東西的空檔,夏離眸光一掃,随意翻了翻蕭景兮準備的東西。
其實就是衙門裏常備的普通弓箭和長刀。
但若是普通衙差要借用恐怕有點麻煩,因此不得不說蕭景兮辦事實在是省心省力。
夏離拿起弓箭,随手比劃試了一下,道:“謝什麽?我這平頭小百姓,日後在司中還要靠小公子你幫襯啊。”
蕭景兮聽得一愣,咬了口食物寬慰道:“這點你不必擔心,原本我……咳咳!這東西為何如此之甜??”
夏離笑道:“這是米糕啊。”
“哪家做的米糕?怕不是把糖罐子倒裏面了。” 甜得他牙都快掉了,膩得舌根發苦。
“我做的啊。”
蕭景兮一愣,擡頭剛好看見少女笑嘻嘻地望着自己,下意識放緩了語氣,溫聲建議道:“稍微有些太甜了。”
“是嗎?我感覺還挺好的啊。”
蕭景兮不想打擊她自信心,強忍着又吃了幾口,可惜實在難以下咽。
于是嘗試轉移注意力,開口問道:“說起來,你為何會來捉妖司當衙差?”
這地方多是被塞進來混俸祿的官家子弟,她一個姑娘進來倒是稀奇得很。
夏離聞言眨眨眼,語氣自然道:“我家中經商,近幾年生意不景氣,被對家逼得沒錢賺了,就讓我出來自謀生路喽。”
原來是家道中落才來此處的。難怪這種四處奔波的出勤任務要交給她,想來也只有她能被使喚得動。
蕭景兮心中思量,本想再問些什麽,夏離卻把話接了過來,反問道:“那你呢小公子,你為什麽來捉妖司?”
空曠的平原一時間靜得出奇。
夜色籠罩,晚風陣陣,朦胧的月光襯着一切都格外柔和,蟲鳴悠悠,教人心中舒緩。
蕭景兮對她并無保留,敞開心扉地如實道:“我自小喜愛律法典籍,亦愛讀四方異談。捉妖司近年确實沒落,可是妖鬼畢竟是潛在的危險,不得松懈,我期望盡我所能讓捉妖司得以光複。”
“哦?你為何如此篤定世間真有妖魔?”
自天地靈氣稀薄,妖族幾乎成了傳說,絕大多數人并不相信其存在。
蕭景兮擡眼看向她,少女的容貌半隐于夜色之中,但那雙眼睛依舊惹人青睐。此刻明月正倒映其中,若清潭印月,繪盡世間溫柔。
或許是對方的語氣太過親近,又許是被那雙眼睛蠱惑,蕭景兮啓唇,輕聲道:“因為我曾見過。”
他幼時曾經見過一次妖怪。
在那大火之中,四處皆是血跡與屍骨,而妖怪便站在那大火中央。
火焰為其臣服化作瑰麗的花朵開盡繁華,豔紅的血跡化作胭脂縱情點綴。
此中之景如若三途彼岸花開,恐怖至極,卻又美豔至極。
“見過?”夏離似乎來了興趣,“什麽樣子啊?”
大概是沒想到夏離竟然直接信了,蕭景兮愣了愣,不好意思道:“當時太小,回去又大病了一場,不少細節都忘光了。只記得有火有血,還有那時候的心情,感覺很震撼,很危險……也很美。”
夏離噗嗤笑出聲來,“怕不是被妖怪迷了心智啊,難不成是狐妖?”
“別笑了。”
蕭景兮聽不得夏離的調笑,臉有點發紅,趕緊扯開話題道:“那時候太小了,誰知道是什麽妖怪,莫要再提了。”
然而夏離來了興致,不肯就此罷休,繼續道:“大火和血跡,這兩者結合一下難道是那個傳說中的暗閣閣主,畢竟殺人放火他最在行。”
殺人犯法,但這規矩在京城不适用于暗閣,他們對犯人可越過三堂會審直接用刑,只聽命于皇上,無人有權定罪。
暗閣極少露面,在京城之中尋不到蹤跡卻又無處不在。權勢滔天,甚至曾經一度架空刑部與禦史府,完全操持京城刑罰。
只是自當今聖上登基,重用大理寺卿嚴重山,才不至于叫如今的大理寺形同虛設。
“暗閣閣主?”蕭景兮詫異,“不是說他青面獠牙,三頭六臂嗎?不可能的。”
聽見這形容夏離挑了挑眉,随即一笑,肯定道:“也對,斷不可能是那人人懼怕的怪物。”
這種描述她倒也習慣了,畢竟暗閣不管在民間還是朝堂都算得上臭名昭著。
剛剛那話她也只是說來玩的,暗閣出行任務前周邊肯定都“清理”幹淨了,絕對不會莫名跑來個小孩觀望。
那個“妖怪”定然與她無關,大抵是這小公子幼時眼花或者做了場怪夢吧。
暗閣閣主怎麽說也是朝堂正一品官員,如此議論朝廷命官實在不妥。
蕭景兮反應過來剛準備解釋,夏離卻不知看見了什麽,忽然一把捂住他的嘴,低聲道:“噓,來東西了。”
少年一驚,立即噤聲,順着她的目光看去。
只見夜色之中,一個奇怪的黑影正緩緩往平原移動,随風遞來一陣細微的拖拽摩擦聲。
現下早過了宵禁的時間,這黑影絕不會是普通的過路人。
蕭景兮小心翼翼地躲在暗處盯着那黑影,手裏抓着開啓陷阱的繩子,心中默算着黑影的走動速度。
時機一到,他猛然扯住繩子迅速拉起。
那黑影似乎有點遲鈍,直接被陷阱抓住,頃刻便被捆緊撲倒在了地上。
“抓到了!”
蕭景兮大喜過望,剛準備固定好繩子過去看看,手上的細繩卻忽然被猛地一抽。
拖拽之人的速度極快,力道又大,他沒能抓緊直接松了手。
蕭景兮身形不穩一陣搖晃,好不容易穩住腳步,一擡頭就看見本來距離尚遠的黑影已然逼近。
一張畸形可怖的臉沖破黑夜,近在咫尺地映入他眼簾。
這是個什麽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