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挑撥
話音落,煙玉自己也發覺不對勁,立即噤聲,眼神不善地看向面前的兩人。
“這不是記得嘛?”夏離挑眉笑道,“姐姐剛剛騙人喽。”
“我無可奉告,二位請回吧。”
煙玉直接下了逐客令,手中的茶壺重重放下,瓷器砸在桌面上聲音沉悶。
“別啊,我們來見姐姐一次也不容易,怎麽好就這麽趕我們走?”
煙玉對上夏離的視線,眼神中有幾分審視與警告,然而夏離似乎毫不在意,依舊笑吟吟地看着她。
屋中一時寂靜。
“确實,來者是客,也應該有些待客之道。”
煙玉忽然表情一松,緩緩站起身,特意避開夏離對着蕭景兮福身道:“公子莫怪,煙玉剛剛失禮了。”
說着煙玉走到蕭景兮身邊,笑意淺淺,柔聲道:“還請公子上座,我定然好好招待。”
眼看着煙玉要伸手過來,蕭景兮下意識後退一步避開。
“我們只是問話,招待什麽的就不必麻煩了。”
“這怎麽行,公子既然來這兒,定要盡興才好啊,莫不是……”
煙玉不動聲色地掃了一眼夏離,意有所指道:“有人在側公子放不開?那多少是這人不識好歹了,公子哥兒們來的地方,旁人何必在此礙手礙腳?”
“不是,”蕭景兮趕緊解釋道:“我們來此是有正事。”
“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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煙玉湊近一步,語氣暧昧道:“來這兒的客人自然都是來辦‘正事’的,若是公子覺得今日有外人在不方便,改明兒單獨前來,我定讓公子滿意。”
煙玉這話裏話外都在暗示夏離是個壞事的外人,十分不待見她的樣子。
蕭景兮微微皺眉,剛要開口反駁,煙玉卻又搶先道:“若是公子覺得煙玉不行,那也不必擔心,塵花樓百花任選,大家都不是不解風情的,定能合公子的意。”
“姑娘!”
這話幾乎就是挑明了說夏離不解風情了,蕭景兮心中微怒,厲聲打斷煙玉。
而這時一邊的夏離忽然有了動作,轉身邊走出屋子邊擺擺手道:“好了好了,我懂,不打擾二位,告辭。”
夏離語氣平靜又冰冷,似乎是有些生氣了,走得毫不猶豫。
蕭景兮心中一動,立刻不管不顧地追着人跑出去。
“不是,等等——”
一瞬間蕭景兮已經想好了幾萬字的解釋和道歉,可誰知剛一追出門,手臂突然被人拽住拉到走廊暗處。
“噓——”
擡眼便看見夏離手指放在唇上讓噤聲,沒一點兒生氣惱怒的模樣,眼中笑意不減,應是早有預謀。
緊接着,蕭景兮聽見她輕聲耳語道:“小公子聽說過仙人跳嗎?”
另一邊。
煙玉此時在房間一直沒有動作,剛剛的輕松之态消失不見,手指攥緊衣袖。
方才她那番言辭就是故意排擠夏離的,想要先把人逼走。
夏離給她的感覺實在不好對付,而且又是個女子,她自認對付男子會更得心應手一些,所以若能把夏離逼走留蕭景兮一個人應當能好應付些。
煙玉倒也摸不準兩人究竟是什麽關系,不過看舉止應當挺親密的,橫豎往感情那些事上挑撥就對了。
如今只希望兩人生些間隙,最好還能吵上一架……
“你還過來做什麽,這兒美人如雲,軟香溫玉,我不打擾!
“不是,我沒想……”
“沒想?你真沒想?眼睛都快移不開了!”
“我沒有,你不要信口雌黃!”
這麽想着,門口竟真傳來争吵之聲,氣勢洶洶的,聽起來吵得十分激烈。
“我反正不解風情,趕緊去尋個有風情的新歡去。”
“你這是什麽話,我只是來辦正事。”
“行啊,你一個人辦去,私事正事各辦一點。”
“你簡直無理取鬧,不可理喻!我不管你了,随便你哪兒去吧!”
說着說着,蕭景兮似乎是真煩了,直接撇下人,大步流星地走回屋子。
“好!我也不管你了!”
随即煙玉聽見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下樓,懸着的心終于放下——
太好了,那夏離總算是走了。
“抱歉,讓姑娘見笑了。”
回到屋子的蕭景兮滿臉煩躁,但還是朝煙玉歉聲道。
“沒事沒事。”
煙玉得償所願,心中歡喜,笑意更甚,主動回到桌案前為蕭景兮斟茶。
“煙玉眼拙,但也看得出公子出身不凡,天涯處處是芳草,不必太過念舊。”
煙玉斟完茶又點上熏香,氣味散開,甜膩恍神。
蕭景兮似乎不想多提這事,沒有接話,只是把茶杯接了過來,看了看杯中的淡色的茶水,頓了一下,接着舉杯而飲。
“茶香溫和,姑娘好手藝。”蕭景兮沖着煙玉誇贊道。
煙玉掩唇一笑,柔聲道:“公子若喜歡,以後煙玉一定時常備茶等候。”
老實說方才蕭景兮一直對自己不冷不熱的,煙玉還怕會有些麻煩。
但此刻這人卻似乎有意示好,大抵是剛和夏離吵架心中郁結,想找個人傾訴,這個煙玉可熟悉得很,紅顏知己什麽的她手到擒來。
蕭景兮笑了笑,随意環顧了一下屋子,裝作不經意道:“這屋子布置精雅,獨有韻味,想必姑娘自有過人才情,結交的定然也都是風雅之士吧。”
“公子謬贊,只是平日裏偏愛這些罷了。”
聽來只是尋常誇獎,煙玉不疑有他,直接應下。
“姑娘屋中未見樂器,反倒是筆墨紙硯偏多,姑娘是喜愛詩文嗎?不過怎麽都沒見紙上有題字?”
“那不是我寫的,那是……”
煙玉下意識想回答,但忽然發覺什麽,立即停下。
蕭景兮不動聲色地追問:“是什麽?”
“随手寫的東西,難登大雅之堂,公子就不必多問了,我再給公子斟茶。”
可惜這會兒煙玉已經發現了端倪,閉口不提,對蕭景兮的問話都插科打诨地搪塞過去。
蕭景兮心中嘆了口氣:果然不能指望一種話術騙兩回,人家也不傻的,看來只能用第二套辦法了。
“公子就在這兒品茶未免無聊了些,是否要些歌舞助興?喜歡什麽樣的曲子或是什麽樣的舞姬?”
煙玉甚至不給蕭景兮問話的機會,開始反客為主。
蕭景兮自知到了時候,一邊婉言謝絕,一邊又慢慢舉起杯子。
煙玉還想繼續勸,可就在這時,“啪嗒”一聲,蕭景兮手中的茶杯忽然掉落破碎。
異變忽起,煙玉眼看着面前的人神情逐漸變得痛苦起來,單手捂住胸口,似乎呼吸都困難。
“公、公子?”
煙玉不知道發生了什麽,趕緊走過去要查看情況。
奈何她還沒能走近,就見蕭景兮強忍疼痛緩緩擡手指向她,唇角不知何時溢出黑紅色的鮮血,氣息紊亂,虛弱不已。
他掙紮地站起身,像是懼怕一般踉跄着遠離眼前人,口中溢出的鮮血越來越多,呼吸急促。
“你……你竟敢下毒……”
這語氣仿佛死不瞑目,再配上臉上這痛苦至極的表情,吓人得很!
而後蕭景兮應是終于支撐不住,咳嗽了幾聲,直接一下子栽倒在地上!緊接着又費力地喘了幾口氣,徹底沒了生息。
“我,沒有!不是……”
煙玉看見這一幕都吓傻了,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麽,看着蕭景兮一動不動的樣子,又看看破碎的茶杯和潑灑的茶水,慌亂又不知所措。
随後不知是出于什麽心态,煙玉第一反應是趕緊去處理那些茶水。
茶水不應該有問題,不應該啊!
可煙玉的手剛要碰到瓷杯,屋子的門猝不及防地突然打開,一陣冷風灌入,吓得神經緊張的煙玉直接失聲尖叫!
“不是,不是我!”
“什麽不是?”
一道熟悉的聲音從門口傳來,煙玉定睛一看,站在門口的竟然是不知何時去而複返的夏離。
真是要命了,怕什麽來什麽!
煙玉腦中空白了一瞬,慌不擇路地沖上前妄想遮掩住倒在地上的蕭景兮。
然而越是這樣越是反常,夏離一眼就發現了不對勁。
“怎麽回事?!”
看清地上的情況夏離猛然大喊,滿眼吃驚後怕,立即搶先一步沖到蕭景兮身邊順便擋住了想要前來的煙玉。
“我、我……”
煙玉這會兒被吓得語無倫次,死死盯着夏離的背影,見人似乎是在檢查蕭景兮的狀況,只是角度問題具體動作看不太清。
“我不知道,這位公子……”
煙玉好不容易穩住了點心态,剛想辯解,忽然就看見夏離緩緩擡起手,手上的鮮血刺目瘆人!
随後一句話更是叫她如墜冰窖——
“死了……”
煙玉頓覺天旋地轉,渾身發軟,直接跌坐在地上。
“怎麽會這樣,誰幹的?天啊,小公子你讓我怎麽辦啊小公子……”
夏離趴在蕭景兮身上帶着哭腔喊道,聽聲音那是悲痛欲絕,恨不得跟着人去了。
“你好大的膽子!你知道我們是誰嗎?你知道他是什麽身份嗎?!你竟敢謀害!”
夏離突然轉身質問,眼睛發紅似有淚水,吓得煙玉一個寒顫。
“我沒有!我什麽都不知道!”
煙玉當然也能看出來蕭景兮非富即貴,要是出事怕是整個塵花樓都擔待不起!她怎麽可能敢!
然而夏離不依不饒,繼續厲聲道:“不知道?剛剛人還好好的,怎麽喝你茶就變成了這樣?這可是你的屋子!你的茶!”
“對,我的茶,但是、但是……”驀然間,煙玉一愣,像是抓到了什麽救命稻草,立即高聲道:“不對,這茶葉不是我的!”
“你房裏的東西,不是你的是誰的?!”
“是有人贈予我的,确實不是我的東西,不過、不過那人也斷不會有害人的心思,上次來已經是五天前的事了,這中間一定有什麽誤會!”
沒想到都怕成這樣了煙玉竟然還沒把那人的姓名報出來,夏離眼神微變,可很快掩蓋住,繼續擺出傷心欲絕又咄咄逼人的模樣。
“你在這兒哄誰呢?無名無姓的,憑空捏造一個人出來頂罪?”
“我沒有!那人、那人身份特殊,我……”
“我管那人是誰!反正你一定要給我家小公子償命!”
“別!真的不是我,你相信我!”
“你無權無勢的誰會信?”夏離直言道:“這種情況大理寺審都不高興審,直接送去極刑處置,棄屍荒野。”
煙玉現在心跳快得不行,拼命想着對策:自己沒有權勢,無人會管,只會孤零零地死在那裏,自己還不想死,絕對不能去大理寺!
“茶葉,茶葉是石晟給我的,就是當朝國子監祭酒的長子石晟!”
終于給逼出來了。
夏離心中暗喜,但面上不顯,繼續追問:“茶葉是他的,香囊也是他的?”
“對,對。”
煙玉這會兒腦子一片混沌,全憑本能回答。
“那他一般什麽時候來?最後一次出現又有什麽異常?”
“一般三四天就會來一次,上次是五天前,那次說自己會出城一趟,所以最近這麽久沒來我也沒多想……哎?”
煙玉似是看見了什麽,忽然瞪大眼睛,激動地喊道:“他、他!那公子還在動,他還沒有死,快找大夫!”
“啊?”
眼前的夏離卻是沒一點驚喜的模樣,轉身看了看地上躺着的人,雲淡風輕道:“你怎麽動了?”
看來這戲也沒必要演下去了,蕭景兮緩緩坐起身,除了唇角的血漬無任何異樣。
“抱歉,手臂有點麻。”
“算了算了,也沒什麽事了。”
夏離邊說着邊把人拉起來,轉身對上呆若木雞的煙玉,笑了笑道:“多謝姐姐招待,但時候不早了,我們就不打擾了。”
“你、你們……”
眼看着煙玉的神情已經由震驚慢慢轉變成震怒,夏離眼疾手快,直接拉着蕭景兮就跑!
“姐姐再見!不用送了!”
“你們兩個!”
煙玉好不容易回過神來,但兩人溜得比誰都快,一眨眼就沒了蹤影,氣的她只能咬牙切齒怒道:“混蛋——!”
“很好很好,小公子配合完美啊。”走廊上夏離笑着調侃道。
剛剛诓了人家姑娘一把,蕭景兮這會兒還有些不自在,嘆了口氣道:“彼此彼此。”
這主意是夏離出的。
她早發現煙玉的茶不同尋常,上好的陽羨雪芽,尋常百姓根本買不到,一般人也不會輕易送出。
再看煙玉對那香囊的态度,明顯那熟客與她的關系非同一般,便來賭一把。
借着茶演出戲,就算賭輸了也無事,讓人心神動蕩後夏離有的是辦法來忽悠人說出實情。
“陽羨雪芽是貢茶,民間并不售賣,你怎會認得?”
蕭景兮突然抓到這點,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問道。
對于夏離的具體身世,他出于尊重不會逼問,但依舊想試探性地詢問一點。
“家裏有遠房親戚是當朝為官的,所以認識喽。”
夏離狀似不以為意道,轉頭看向蕭景兮,忽然伸手擦了擦他臉上的“血跡”,故意扯開話題,笑吟吟道:“怎麽樣?小公子覺得這糖漿好吃嗎?”
這鮮血自然也是假的,是夏離不知道從哪兒找來的糖漿,含在嘴裏後咬破外皮流出來,如此達到“口吐鮮血”的效果。
提到這糖漿蕭景兮臉色是真不太好,勉強笑了笑道:“有點甜……”
其實已經不是有點甜了,完全是甜到發苦!剛剛的痛苦表情蕭景兮基本都不算裝出來的,是真的很痛苦!
夏離看着這小兔子強顏歡笑的模樣,忍不住笑出聲來,“但我其實很喜歡這個的,哈哈哈。”
少女笑得恣意,眼中滿是歡愉,明亮得晃眼,可隐隐地有一絲水光顯露在眼角,似晶瑩晨露,眼睛比平日多了幾分水汽,更顯濕潤透亮。
“你……剛剛哭了?”
蕭景兮像是受到某種蠱惑,不由自主地伸手,待反應過來時指尖已經碰到了那絲眼角的淚珠,夏離也抓住了他的手腕。
“啊,抱歉。”
蕭景兮趕忙收手。
夏離倒是沒太在意,擺了擺手道:“做戲自然要真一點嘛,而且其實是笑出來的啦。”
剛剛夏離趁着背對着煙玉的那會兒,完全是在笑,一變笑一邊“哭喊”,結果就是直接笑出了眼淚。
沒辦法,小兔子裝死的樣子實在是太有趣了。
笑出來的?蕭景兮一愣,也是,捉弄人實在算是夏離的一大興趣愛好。
蕭景兮收起心緒準備跟上要走遠的夏離,可指尖尚且濕潤的觸感叫他莫名有些恍神。
他看了一眼夏離的背影,又默默舉起剛剛的手,盯着指尖那絲水光,思緒不受控制地跑遠——
聽說笑出來的淚水會是甜的,真的嗎?
這想法奇怪得很,可蕭景兮就是忍不住的去好奇,完全停不下來。
或許……可以試試看?
“小公子,發什麽呆呢,走了。”
走遠的夏離發覺人沒跟上,回頭喊了一聲,瞬間把蕭景兮的思緒給拉了回來。
“來了來了!”
蕭景兮趕緊慌亂地放下手,擡頭快步追了上去,臉上有些發紅,心中一片混亂——
剛剛那想法實在是……有違禮數,離譜至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