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半夢半醒半浮生

周頌現在很想逃,他一點都不想管事,完全不明白神仙打架為什麽要帶上他!

老實說要論在朝中地位的話,禦史府是完全比不過刑部的,所以周頌更不願得罪刑部。

可無論如何楊盛都是正三品官員,官大一級壓死人,周頌也不敢直接拂了他的面子。

“這……兩位大人莫急,要不先由我們捉妖司代為關押?”

左右為難之下,周頌嘗試選一個折中的辦法,可惜這辦法屬實不夠高明。

張修齊聽見這話,冷冷瞥了一眼周頌,吓得人立即閉嘴不敢多言。

“已經麻煩諸位許久了,關押審問犯人事不宜遲,如有冒犯還請見諒。”

張修齊不願再争論,給了一個手勢,身後的士兵立即上前一步,分別圍住楊盛和周頌他們,準備直接上前搶人。

楊盛只帶了幾個同僚官吏,若只是口頭說說估計還能據理力争一番,但真要動起手來就完全不是張修齊的對手了。

周頌這邊更是不敢阻攔,幹脆就把人交了過去。

順利拿到人,張修齊心中安穩了些,看了看被士兵圍着的楊盛,裝模作樣地行了一禮道:“禦史府不适合處理此次案件,楊大人請回吧。”

說着周圍的士兵上前,準備直接動手将人強行送走。

夏離遠遠注意這邊的情況,絲毫不意外這結果:果然,光靠禦史府是完全攔不住刑部的,幸好還留了個後手。

正在張修齊認為一切順利之時,耳邊忽然響起最不願聽見的聲音——

“禦史府不适合這案子,那交由大理寺應當可以吧?”

張修齊一愣,強壓心中怒氣,轉身對着來人規規矩矩地問好:“嚴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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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人一身绫羅紫袍,飾以古玉,看樣貌不過而立之年,眉眼之間卻自有一番氣魄,正氣凜然,不怒自威。

此人正是大理寺卿嚴重山,是當今聖上一手提拔上來的、最信任的人。

嚴重山回禮,“張大人,大理寺距此處稍遠,來這兒需要些時間,還請見諒,接下來的事我們會處理,待審問整理出結果再交由刑部審核。”

按照律法,案件初步調查本就是大理寺全權負責的事,這回張修齊是真的無話可說。

再加上這嚴重山不知從哪兒得了消息,竟也帶了一衆士兵過來,看他們的裝束應是宮中禁軍,宮中禁軍只聽命于皇上,怕不是皇上已經知道了此事。

見張修齊許久未有回應,嚴重山上前一步,身後的士兵亦前進一步,兩方瞬間形成對峙的陣容,氣氛一時間緊張起來。

“好,那便拜托嚴大人了,在下先行告退。”

心中考量了很久才張修齊終于下了決定,事到如今蘇蘭隐是帶不走了,倒不如趕緊離開避免給人看出太多端倪。

張修齊給幾人行了一禮,領着士兵慢慢退走離開。

待刑部的人走遠,嚴重山随即吩咐先将蘇蘭隐帶回大理寺重點收押,再另外安排塵花樓的其他人進行調查取證。

一切處理有條不紊,立即執行且事無巨細,足可見嚴重山的辦事能力确實厲害。

“塵花樓之事大理寺已上報,禦史府随時可以派人前來督查,還請楊大人自行安排。”

嚴重山走到楊盛身邊行了一禮,與他說明情況。

楊盛亦回禮。

兩人對視一眼,心照不宣地點頭致意,不再多言。

此處的消息其實是楊盛暗中派人傳給嚴重山的,不然等到大理寺趕到這裏人怕是早被刑部給帶走了。

刑部近來行動遮掩,對上似有隐瞞,且與朝中大臣來往頗多,有結黨營私之嫌。

新帝對此多多少少有所察覺,只是面對這身為三朝元老且又是外戚的張修齊,他也不好在毫無證據的情況下明面作對,所以只能暗中命嚴重山留心。

是以嚴重山一直有注意刑部的動向,可張修齊也不是省油的燈,幾番調查下來愣是抓不到一點把柄。

然而今日一向行事謹慎的張修齊竟敢明目張膽地強行要人,蘇蘭隐身上定有更大的秘密,塵花樓的事絕不會簡單,怕是山雨欲來。

嚴重山目光沉靜,心中思量衆多。

朝堂之上黨派糾紛日益明顯,京城內外謠言捕風捉影,大大小小的案件忙得大理寺分身乏術……

嚴重山嘆了口氣,按了按額頭,止不住地想:皇上繼位有意讓暗閣退隐,但如今看來操之過急,若放權給“那個人”繼續嚴加監管京城,應該也不至于出這麽多亂子,不過似乎都有一個月未曾見到她人了……

思及此處,嚴重山忽然聽見一旁傳來訓斥聲,下意識偏頭看去——

“夏離,你躲着這兒幹嘛?沒看見大家都在忙嗎?還有你看看你,灰頭土臉的自己都不知道清理一下嗎?”

周頌抓住一直遠遠躲在路邊的夏離,看她臉上滿是塵土,下意識就伸手要幫人給擦幹淨。

夏離趕緊按住周頌的手,她明顯感覺到了嚴重山探究的目光,要知道自己和他可是共過事的,這樣下去八成要露餡。

餘光瞥見嚴重山似乎準備走來看看,夏離靈機一動,忽然對着周頌哭訴道:“剛剛那邊好吓人,我不敢過去。”

“啊?你怕什麽?”

“早上沒抓得了魚,中午還把小公子弄丢了,下午又掉進洞裏摔了一大跤,”夏離絮絮叨叨說着,越說越委屈,“好慘啊,沒有一件好事,衣服破了,身上也髒了,可是今天本來應該可以抓魚玩的,我盼了半個多月的……”

眼看着這小姑娘都要哭出來了,周頌也不敢說重話了,趕緊安慰人,活像在哄閨女似的。

本打算走過去的嚴重山看見這一幕愣了愣,短暫猶豫了一下,然後選擇轉身離開:應該只是身形有點像,萬不可能是那人的……

親眼目睹這一切的楊盛臉有些抽搐,望了一眼哭哭啼啼的少女,哭得他膽戰心驚,不得不說這一幕才真的是夠吓人!

———

終于将幾人全部送走,周頌長長舒了口氣:燙手山芋沒了,人也都走了,總算可以回去安心摸魚了!

奈何他這口氣還沒喘順,一個差役突然提醒道:“大人,那個蕭公子怎麽辦?”

周頌一頓,轉身看見蕭景兮還昏迷着靠在牆邊,瞬間崩潰——

怎麽忘了還有這麽個祖宗啊?!

“快快快!找大夫找大夫啊!”

幾人七手八腳地趕緊帶着蕭景兮去醫館。

一路上周頌甚至連自己的身後事都想好了,萬幸找了幾個大夫診問後都表示蕭景兮并無大礙,估計只是累了,睡得沉了一些。

命總算保住,周頌再次長舒一口氣,擡眼看看天色,吩咐衆人道:“今天最後給你們一個任務,把這蕭公子送回家。”

衆人一聽不樂意了,群情激憤就要反駁。

周頌接着道:“明天給你們放一天假。”

激憤消失,衆人瞬間乖巧,沒人有異議。

只是等這一幫人到了丞相府附近又停了下來,一個個你看我我看你,都不願靠近。

“夏離,你是他搭檔,就剩幾步路了,你送人回去吧。”一名差役懇求道。

夏離沒有回話,只是盯着那人。

那差役心領神會,承諾道:“下個月的早點全部我請。”

夏離滿意地拍了拍手,接過人後直接背了起來,颔首示意差役們可以走了。

一陣感謝歡呼後衆人迅速離開。

落日緩緩,餘晖絢麗而溫柔,照亮這長街古巷,一片祥和人間。

“小公子你看,這兒多漂亮啊。”不知為何,夏離望着霞光忽然輕聲道。

可惜身後的少年并不能作答,呼吸綿長,想必有個好夢。

夏離也不惱,反倒是笑了笑,沒有多言,背着人一步步走向府邸。

此身唯若長風,所行皆為所願。

夏離之所以願意管理暗閣、守護王城,僅僅是因為她真心喜愛這盛世,然而風會駐足卻絕不會永留……

門口侍衛看見兩人趕緊找了蕭砌過來,夏離說明緣由後,他随即請人進來。

親眼看着蕭景兮安安穩穩地躺在了卧床上,任務完成,夏離本打算告辭,只是蕭砌表示需要請示一下二小姐,拜托夏離暫時在此等候。

如今已經進了人家的門,直接推脫的話估計麻煩得很,于是夏離笑了笑,爽快應下。

蕭砌立即離開,走前囑咐侍從好生招待,他現在幾乎是把夏離當做少夫人來看待,絕不敢怠慢。

見蕭砌走遠,夏離找了些借口将身邊的侍從支開,然後打開屋內的窗戶,幹脆準備直接翻窗溜走。

可就在這時,一道微弱的聲音響起——

“夏離……”

夏離一愣,回頭看見躺在床上的蕭景兮不知何時醒過來了,只是似乎還無法動作,正緊緊注視着自己。

猶豫了一下,夏離走到床邊,伸手碰了碰少年的前額,接着輕聲道:“沒事的,你只是累了,休息一段時間就好。”

蕭景兮沒有回話,一直靜靜看着眼前的人,目光柔和似月光傾灑。

夏離見他無事,起身欲走,卻發現自己的左手正被人握住,力道其實很輕,一抽便可抽走,但這點力氣已經是少年最大的努力。

兩人對視,夏離無奈地嘆了口氣,“小公子,有時候或許放手會比較好。”

蕭景兮盡全力輕輕搖了搖頭,然後手中抓得更緊。

夏離沒辦法,蹲下身靠在床邊,反問道:“何必?”

蕭景兮直言道:“不悔。”

此刻他還十分虛弱,聲音也很低,但同時也十分堅定,毫不動搖。

“人生并不長,匆匆百年,青絲華發,浮生若夢,執念還是放下為好。”

夏離還想繼續勸些什麽,但忽然感到有人将她鬓角的碎發拂起,虛虛地撫上她的臉頰,緩緩道:“但你不是夢……”

你是我一生求而不得,但依舊永不停止追尋的長風。

少年的目光太過溫柔,先前的青澀天真已然變淡,靈魂的年歲仿佛在一瞬間增加,沉穩且幽遠。

夏離沉默了一會兒,突然低頭笑了笑,傾身貼在蕭景兮耳邊輕聲道:“我不是夢,但你是。”

蕭景兮一時間沒能明白,想開口追問,但夏離手中微光浮現,輕輕點了點他的眉間。

眼前光影交錯,少女的身影逐漸變得模糊,他再度陷入了昏睡。

———

待到蕭蓉急匆匆地趕到這裏,推開門已經不見了夏離的蹤影。

窗扇随風搖晃着,一支玉石發簪靜靜地放在書桌上,色澤柔和,晶瑩剔透……

長風千載恣意,無拘無束,孤獨而自由應是其永恒的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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