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有何不可
落日後的巷子裏顯得有些陰冷, 不見燈火,不見月光,一片漆黑。
楊盛等了半天逐漸開始不耐煩, 神游之際忽然發現牆角處有一只很小的奇怪影子。
那大概就是夏離之前所提到的“蟲子”, 據說是些沾染上妖氣的小東西,沒有神志,只能簡單複述人言,十分廉價的眼線。
楊盛見夏離清理過幾回, 但這東西似乎沒完沒了的樣子,雖沒有什麽威脅卻煩人得很。
這會兒又在角落碰見了, 楊盛頓了一下, 好奇心上來,走近準備細致觀察一番。
那種東西平時都會躲藏得很隐蔽, 這次不知道為什麽如此顯眼。
楊盛慢慢靠近角落, 然而還是看不太清,于是他下意識地蹲下身打算看仔細些……
剎那間,那東西猛然彈跳起來, 一張畸形的口中滿是利齒,身形如同毒蛇一般沖向眼前人!
事發突然楊盛根本來不及反應,一個踉跄跌坐在地上, 再擡眼獠牙已至面前——
千鈞一發之際,一絲微光閃過,那鬼東西竟然在眼前自燃了起來,幽藍色的火焰若荒原野火, 瞬間将其燒成灰燼。
“少靠近這些東西, 不怎麽厲害, 但咬死你還是綽綽有餘的。”
夏離從暗處緩緩走來, 指尖光點環繞,忽明忽暗。
楊盛白了她一眼,站起身拍了拍衣服,“你要不聽聽你說的是不是人話?還有之前不是說這東西不會攻擊人嗎?”
“之前确實不會,但最近似乎妖氣變重了,戾氣也加重了。”
楊盛眉頭緊鎖,正色道:“那這東西可留不得,能全部處理掉嗎?”
“暗閣已經在盡力解決了,但源頭不除終究是揚湯止沸,”提到這個夏離也是頭疼,“而且你又不是不知道,暗閣現在辦點事可麻煩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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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暗閣很多權利被新帝限制,又要防着禁軍又要避開刑部,實在是束手束腳,能盡力清理這些小怪物不至于讓它們泛濫成災就不錯了。
這些情況楊盛也明白,轉而道:“那個蘇蘭隐呢?你打算怎麽辦,需要我做什麽嗎?”
蘇蘭隐是目前最關鍵的人物,從刑部的态度上來看就知道他絕對了解不少內情,甚至可以通過他找到真正的“源頭”。
但那後頭的人行事實在天衣無縫,要知道若不是蘇蘭隐自己沉不住氣殺了石晟,沒人能發現塵花樓的失蹤與變異怪物有關。
夏離道:“審問之事就交給大理寺吧,你有空在一旁盯着點就行。”
“這麽放心嚴重山?”
“當然,”夏離不假思索道:“要不然我怎麽會放心讓我們那位年輕氣盛的皇上重用他?嚴重山是個難得的人才,而且由他審出的消息,皇上更會信服,算是給他做些心理準備。”
此時刑部已是脫不了幹系,可能還會牽扯到太後,提早讓嚴重山給皇上透露這個消息為好,莫要到時候因為私情耽誤時機。
楊盛聽出她的言外之意,微微皺眉道:“你真不打算放過張修齊了?”
“既然要暗閣動手,那總歸是要死幾個人的,不過放心,找齊證據之前我不會動手,況且……”
夏離頓了一下,意有所指道:“又不只是他一個人。”
楊盛道:“還有太後,或者是……相王?”
相王楚溱是太後的親生兒子,自小與當今聖上楚澤一同長大,手足情深。
先帝在時極寵太後,本立楚溱為儲君,可惜後來楚溱體弱多病且久不見好,便主動退出并幫襯楚澤立威,這才讓一開始不被看好的楚澤得以繼位。
要知道楚溱作為儲君之時已經有了一番不小的勢力,連丞相蕭庭弘都本來是擁立相王的,只是如今效忠新帝,确實有一部分已經完全歸順,奈何心懷二胎之人也無法杜絕。
如果真的是相王之禍,朝堂上必定需要好好清理更疊一番。
“若真是相王,确實有一些事就可以解釋了,但我想不明白,他們為什麽要這麽做?”楊盛不解道。
不管是太後還是相王,皆與皇上情深,且為其登基助力良多,如今為什麽要這麽做?
“我怎麽知道,”夏離擺了擺手道:“動機也是證據的一部分,去查呗,要麽找到鐵證一錘定音,要麽只能零零散散地收集線索,直到最後可以作為證據為止。”
說起來暗閣殺人不眨眼,但實際暗閣行動完全按規矩辦事,絕無例外。
話已至此,楊盛本準備直接離開,突然想到了什麽,回頭又問道:“對了,那個蕭家小公子……”
楊盛斟酌了一下語氣,接着道:“你有沒有發現他對你似乎不太一樣啊?”
“嗯,我知道,他應該是喜歡我。”
有點意外夏離答得如此爽快,楊盛下意識追問:“你什麽時候知道的?”
“就今天,”夏離似乎有些無奈的模樣,緩緩道:“他能暫時補全我的魂魄。”
“什麽意思?”
“當日那七十二道鎖魂釘本想毀我三魂,但本事不夠,我棄了兩魄成功脫離了控制,而那兩魄則是我最不在意、最為微弱的兩魄——愛和欲。”
人之三魂七魄,三魂為主,牽引輪回;七魄為輔,執掌性情。
蕭景兮之所以能将那兩魄完全的交給夏離,且不讓她受任何的排斥,因為他這兩魄本就為她而存在。
到底是情之深,愛之切。
楊盛了然,“他的愛欲都給你了,你自是可以用他這兩魄的。”
夏離似乎不想多提這個,反問道:“你從哪兒知道的?”
楊盛道:“今早入宮,遇見太後拉着他說要給他心上人挑見面禮,問了幾句我猜出來的。”
“哎,罷了罷了,”夏離無奈道:“該回絕的我也回絕了,接下來的事我一個人查吧。”
誰知道呢,逗兔子逗到最後,兔子沒氣急咬一口,反倒是……喜歡上了?
原諒夏離管理暗閣百年,實在沒想過會被人愛上這種問題。
見人轉身準備離開,楊盛忽然開口,半開玩笑道:“你不試試看嗎?我看你與那蕭家小公子相處也挺愉快的。”
夏離回頭看了他一眼,笑了笑,沒有直接回答而是淡聲道:“我當年第一次見你的時候,你還是國子監的監生。”
兩人初見之時皆是少年模樣,匆匆幾十載過後,夏離容顏不改,而楊盛已非少年,于此便可看見她與蕭景兮的未來。
幾十載光陰為一輪回,可普通人一生又能有幾個輪回呢?
———
翌日,清晨。
有侍從通報說蕭景兮已經醒過來了,蕭蓉不敢耽擱,立即匆忙趕過去。
剛一進門就發現自家弟弟坐在書桌旁,正看着桌上的簪子發愣。
蕭蓉腳步一頓,臉上的欣喜也變淡:從昨日那姑娘的行事來看,恐怕對自家弟弟并無心意,如今他心中怕是不好受。
情一字終難解,蕭蓉嘆了口氣,收拾好心情繼續走過去。
“二姐,你怎麽來了?”蕭景兮看見她立即回神,笑問道。
看着弟弟的笑顏蕭蓉心中很不是滋味,幹脆主動道:“昨天那個姑娘……”
“她并不同意,還是暫時不必與父親說明了。”蕭景兮忽然打斷了她。
蕭蓉抿了抿唇,拉起弟弟的手安慰道:“沒事,那就慢慢來,你與她相識還未太久,姑娘家嘛,都需要些時間的。”
蕭景兮的性子她這個做姐姐的自然清楚,認定的事絕不會改,而如今認定一個人亦是。
蕭景兮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又移到了那支簪子上,忽然點了點頭,輕聲道:“确實還未太久。”
“是啊,”蕭蓉笑了笑,“沒關系,對了,大姐今早還派人送了薔薇花過來,要看看嗎?”
昨日蕭景兮走的匆忙,蕭玥還沒來得及折花,今早特意差人送到家中,只是看樣子并沒有說明用途。
而蕭景兮也沒有點破,任由蕭蓉将那束薔薇帶來。
薔薇嬌豔,芬芳襲人,花瓣上還帶着晨露,想來應是剛剛從園中摘下。
花開絢麗,若青春韶華。
看着那生機勃勃的花朵,蕭景兮突然伸手抽出一朵薔薇,随後向蕭蓉請示出門。
他笑了笑,溫聲道:“去送薔薇。”
蕭蓉一愣,點了點頭然後掩唇笑道:“我們兮兒也知道怎麽哄人了。”
蕭景兮拿着手中的花,朝門外走了幾步後又停住,忽然側身詢問道:“二姐,你相信前世今生嗎?”
蕭蓉不知道他為什麽要問這個,但還是認真想了想道:“談不上相不相信,不過我覺得,無論有沒有前世,今生才是最重要的。”
蕭景兮沒有多言,只是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然後再次道別,快步走了出去。
他不知道自己有時候心中那些奇怪的聲音和模糊的記憶都是什麽,一開始以為是幻覺、是夢,然而後來他開始懷疑是自己的前世。
在幻境之中那些記憶又一次浮現,雖然并沒有完全展露,但其中的感情刻骨銘心,清晰無比。
求而不得的執念,九死不悔的愛意,而這一切都是夏離給予的。
此刻晨光燦爛,溫柔的陽光照耀着手中的薔薇,露珠點點閃着璀璨的金光。
蕭景兮垂眸看着花朵,忽想起幻境中那朵枯萎的鮮花。
世上是否真有某種命中注定?
或許是有的,就像看見夏離的那一刻,注定着蕭景兮一定會喜歡上她。
但愛而不得的結局并未注定,蕭景兮希望去改變它——
花已重開,光陰重來,有何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