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黃雀在後
晚霞千裏, 浮雲長消。
徬晚的捉妖司十分閑适安逸,差役三三兩兩分散在院子裏聊天,等待着周頌正式宣布回家。
時間還差點兒, 倒也沒人着急, 悠哉悠哉地散步談心。
“大人,你在幹嘛?”有人發現了坐在角落裏的周頌,詢問道。
周頌專心應付着手上的宣紙,随口道:“看不出來嗎?貼花燈啊。”
今早他給夏離拿花燈的時候動作太大, 不小心把那個兔子花燈的燈面扯壞了一點,想着趁人沒發現給動手補上去。
一旁的差役看了半天, 十分委婉道:“大人, 要不你還是找個店家吧,花點錢請店主幫一下忙。”
“補得很不好看嗎?”周頌将花燈翻了過來, 認真打量自己的成果。
“不能說不好看吧, ”差役也不想昧着良心,如實道:“只能說還不如不補。”
周頌不信邪,準備再改改, 忽然遠遠地聽見兩道聲音——
“大人,大人!”
那兩名差役跑得極快,一路邊喊邊氣喘籲籲地往這邊跑來, 引來一衆人的目光。
周頌看清來人,皺眉道:“幹什麽呢,大呼小叫的,你倆不是今天要去天牢參觀嗎, 怎麽?被裏邊的景象吓到了?”
他們是今早說要前去天牢的差役, 而周頌尚且不知道夏離替了他們的任務
“不是不是, 天牢, 我……”
其中一人大概是太過着急又氣息不順,一句話磕磕絆絆愣是不知道在講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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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頌聽得煩了,道:“吓傻了就直接回家去,不用和我請假了。”
橫豎捉妖司的差役也就為了能放假才會着急,周頌根本懶得管,擡起手準備繼續補花燈。
“不是!”另外的那個差役一把抓住周頌的手臂,“今早天牢出了人命,抓到的兇手就是夏離!”
周頌一愣,立即站起身質問道:“她今早怎麽會去天牢?!”
“今早她說好奇,便同我們要了文書,和那位蕭公子一起去了天牢,我也不知道怎麽就出了這檔子事了。”
周頌冷靜了一點,理了理思緒,疑惑道:“不對,就算她去天牢也是和那蕭公子一同去的,難道兇手只有她一人?她如何行兇?你們哪兒聽來的離譜消息?”
“那蕭公子我也不知道啊,确實只抓了夏離一人,消息是不可能有假了,通文都已經下來了,就差貼告示了,京兆府那邊還說明日要來捉妖司詢問情況來着。”
“今早的命案,徬晚通文就出來了??”周頌瞪大眼睛,怒道:“這不是胡扯嗎?!”
差役低聲道:“他們說,證據确鑿,無需……”
“哪兒來的證據?他們……”
周頌直接打斷了他的話,剛準備繼續卻忽然想到了什麽,立即停住——
什麽樣的罪行可以被判決得最快、最容易?
那自然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為什麽明明是兩人一同行動最後被抓的僅有夏離,為什麽這案子要結的如此之快,幾乎可以說是不給人反應的機會?
因為夏離就是那個被選好去替罪的,無權無勢,人死案結,最是方便。
想明白這點後,周頌忽然變得異常冷靜,他飛快思索過後首先問道:“負責這案子的是誰?”
其中一個差役想了想,道:“好像是刑部和哪個将軍來着。”
“大理寺呢?”
差役搖了搖頭道:“這次大理寺還真沒參與。”
這可壞事了,刑部的人他實在都不熟,更別提上次還不歡而散,找過去肯定沒用。
“大人,你有沒有辦法啊?我真不知道會出這事,早知道不讓夏離過去了,有沒有什麽需要我做的?”
此時四周圍的差役已經全部聚了過來,聞此也一同道:“對啊,有沒有什麽辦法,這輩子沒聽說過能一天就結案的,肯定有問題吧!”
“對,命案哎,全推給個姑娘也很離譜吧?”
眼看着他們不服氣地讨論起來,周頌定了定心神,安排道:“你們先去丞相府上,看看能不能見到蕭公子,問他具體情況,請他也幫幫忙,我去找禦史府,酉時中我會去尋你們。”
衆人立即應下,收拾收拾就準備出發。
周頌看見牆角的花燈,頓了頓,立即彎腰将兩盞燈收了起來——
要補好還回去的,不然夏離會鬧的。
————
戌時過半,宵禁将至,京城一片寂靜,天牢中更是死寂。
夏離百般無聊地在數石子玩,忽然瞥見有火光靠近。
一個守衛帶着個兜帽遮面的人到了門前,接着給那人一個手勢,随後把人扔在這裏自己先行離開。
待火光遠離,此處只剩下夏離和那個男子。
夏離掃了他一眼,繼續低頭數石子順便笑道:“這天氣還戴兜帽,你也不怕悶死。”
“總要掩人耳目啊。”
那人将兜帽摘下,正是楊盛。
“來見你可不容易啊,為了打點,我一個月俸祿都賠進去了。”
夏離還不忘打趣,道:“是嗎?那看來他們要的也不多啊,你那點兒都夠用。”
“行了,”楊盛不想再拌嘴,開門見山道:“說說吧,你這邊什麽情況?”
“還能有什麽情況,”夏離不以為意,“他們殺人滅口,順便引來蕭景兮威脅蕭庭弘,一石二鳥,最後再找個路人頂罪呗。”
楊盛點點頭,“好計策。”
這個計策妥當又不着痕跡,可惜他們沒人想到,随手找的“路人”是他們防了許久的暗閣閣主。
“外邊又是什麽情況?”
楊盛聳聳肩,“如你所願,他們動作很大,兵部和禮部的幾個人也浮出來了,借着祈福的說法不知道在搞什麽東西。”
說到這兒楊盛嘆了口氣,“多方施壓,皇上有點穩不住局面啊。”
夏離挑了挑眉道:“所以說啊,楚澤那小子還是太心急,走都沒走得穩呢就想跑了,不過倒也不全怨他,他母族沒什麽勢力,剛繼位根基不穩,對手偏偏還是相王。”
“接下來你準備怎麽辦?”
夏離随口道:“等死呗,不是說都已經定罪了嘛,哦對了,小公子怎麽樣了?”
“早上估計被騙走了,然後就被蕭庭弘關在家裏了。”
“也好,”夏離低頭輕輕笑了笑,“‘夏離’終究是會離開的,就這樣徹底消失吧。”
星河之下願夢一回,然而水月鏡花不可長久。
“對了,還有,”夏離收拾好情緒,接着道:“這案子你們都暫時別管了,如果嚴重山想強行插手你就暗示他一下,讓他別急。”
楊盛應下,随後猶豫了一下,又道:“徬晚的時候周頌來找過我。”
“嗯?”
“他想讓我幫忙,我回絕了,聽說後來他又去找了蕭庭弘,不過吃了閉門羹。”
夏離當時是以楊盛遠方親戚的身份送到捉妖司的,因此聽聞夏離出事,周頌第一反應是去找楊盛求助,奈何沒用。
“你別說啊,捉妖司這一衆人已經把能找的都找遍了,”楊盛笑了笑,看着夏離道:“他們想救你。”
奈何捉妖司中雖說都是世家子弟,但基本是些庶出或者不報期望的小輩,衣食無憂卻也沒什麽權勢,救人之事難于登天。
夏離一愣,無奈地搖了搖頭,“誰說纨绔非善者啊,但很可惜,他們想‘夏離’活,我卻要她的‘死’來換我要的證據。”
“罷了,”夏離擺了擺手,“暗閣當慣這種惡人了,你有機會幫我勸勸他吧。”
楊盛有感而發,“這聽起來你真挺薄情的。”
無論是對于蕭景兮還是捉妖司的同僚,說走便走,不為一人回頭。
夏離擡眼看向他笑了笑,沒答話。
說來薄情,然而也無人可許她真正的長情。
———
半個時辰後,養心殿內。
殿內燈火通明,主位上坐着一名黃袍男子,眉眼俊朗,幹勁十足,已有帝王之威,只是年紀尚輕,還稍顯稚嫩。
此人正是新帝楚澤。
他最近頭疼得很,之前刑部的人只是搞些小動作,最近卻仿佛等不及了,已經明面上開始施壓。
祈福一事楚澤感覺不太對勁,但那祭壇圖紙他親自看了幾遍又看不出問題,不知道他們究竟想做什麽。
這會兒他正與嚴重山在養心殿單獨會面,商讨事宜。
“祈福祭壇一事你如何看待?”楚澤詢問道。
嚴重山如實道:“理由充分,圖紙也看不出什麽異常,似乎沒有問題,但幾人聯合上書,這已經是最大的問題。”
這确實也是楚澤的想法,但找不到任何把柄,如今只能強壓。
楚澤嘆了口氣,揉了揉額頭道:“天牢的案子進展如何,據說都已經判了?”
“确實判了,刑部給的文書說兇手是捉妖司的一個差役,查出來那人是南疆來的,本想救蘇蘭隐,但兩人起了争執最後殺了人。準備兩日後問斬。”
“一個差役?”楚澤氣得直接站起身,“他們就是想糊弄朕也不能認真一點?!”
嚴重山面色不改,平靜道:“皇上也知道這案子蹊跷,當初又為何給刑部負責呢?”
提到這個楚澤一頓,眼神似乎有些恍惚,緩緩坐下,沉默了好一會兒——
為何給刑部,因為楚溱當時來勸過,他這個幼時最要好的哥哥來勸他……
嚴重山也能知道這其中緣由,行了一禮懇切道:“國之大事不可含私情,還望陛下三思。”
楚澤閉上眼睛,點點頭道:“朕明白。”
“祭壇之事……”
“朕不會同意的,”楚澤直言,睜開雙眼,目光淩厲,“放心,他們還不敢翻天,京城禁軍已經暗中嚴查了一遍,朕有分寸。”
“至于朝中的人……”楚澤看向下方的人,正色道:“這案子讓不少人有了動作,還請嚴愛卿多留心。”
說着楚澤給了個手勢,一旁的少監将準備好的文書送上。
嚴重山心領神會,接過文書領命。
兩人又談了些別的事,随後嚴重山告退,離開養心殿。
回大理寺的路上嚴重山展開文書,上邊詳細記載了京城禁軍內部排查的結果,各個勢力部署和關系網一目了然。
看來楚澤已經有了謀劃,京城兵權倒是暫時不必擔心,可這朝堂黨派尚且無法把控。
嚴重山收起文書。
這案子确實讓不少人露了馬腳,但證據還是不足,還有那個捉妖司差役,要想想辦法能不能給救下來,不能就讓那姑娘冤死……
“什麽人?!”
馬車外忽然傳來一道聲音。
嚴重山眉頭緊鎖,掀開簾幕朝外看去。
“嚴大人好啊,天色已晚,不知可否行個方便,順路捎我一程?”
外頭的人竟是楊盛。
嚴重山不知他怎麽會在這邊,但兩人關系尚可,算是在同一陣營,因此猶豫了一下,便同意了請求。
楊盛如願坐上了車。
兩人見面時點頭問好了一下,接着便再無交流。
不過将至楊盛私宅前,他忽然開口道:“嚴大人可知,這次被抓的姑娘,就是上次在塵花樓外你見過的那個捉妖司差役。”
這麽一提嚴重山想了起來,周頌還哄過那小姑娘來着,思及此處,他面色更加嚴肅,沉聲道:“案子尚需再查。”
楊盛卻笑道:“看得出來嚴大人當時本想走近看看那姑娘的,見她哭哭啼啼的,就沒過去了。”
楊盛似乎話裏有話,嚴重山微微皺眉,看向眼前人。
車到了地方,已經停下,楊盛起身湊近了一點,輕聲道:“其實我當時感覺,那姑娘哭哭啼啼的樣子,挺吓人的,畢竟……從沒見她這般樣子過。”
楊盛的熟人?難道……
“那人真是……”
嚴重山不由自主睜大眼睛,剛準備說出什麽卻被楊盛制止。
楊盛笑了笑,拍了拍嚴重山的肩,低聲道:“螳螂捕蟬。”随後不再多言,直接下車。
車上只剩下嚴重山一人,他愣神了很久,想明白前因後果,忽然笑了一聲,喃喃道:“黃雀在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