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此心安處

血如雨下, 腥風陣陣。

身上滿是溫熱粘膩的鮮血,幾個在前邊的士兵吓得渾身發抖,剛準備喊出聲, 幾道黑煙忽然聚集, 如同一只巨大的怪手,瞬間又抓走幾人。

剩餘的人發覺不對勁,立即調馬回頭。

然而他們拼命逃跑,後邊的黑煙也不停地追趕。

不斷有落在後頭的士兵被黑煙吞沒, 接着是痛苦的掙紮求救聲,然後再無聲息。

眼看着那黑煙一路追着逃亡的騎兵就要反撲過來, 甚至即将進入箭矢射程範圍。

奈何黑煙又與那些騎兵距離太近, 城樓上的弓箭手顧及自己人,束手束腳不敢放箭。

蕭景兮神色凝重, 立即命令全軍後退, 并讓人給弓箭手指令,一旦黑煙靠近火坑,不管還有多少人沒跑回來, 直接放箭!

這麽一來節奏算是全亂了,戰場上從主動變成了被動,實在是兵家大忌。

那騎督這會兒倒是逃得快, 連滾帶爬地往後方跑。

然而就在黑煙即将包圍火光之時卻突然停住。

逃亡的士兵終于尋到一絲生機,飛快地越過火坑跑到城門下。

回頭再看那黑煙,如同被什麽人給壓制住,死死按在那裏動彈不得。

弓箭手見此情形, 立刻拉弦搭箭準備新一輪的箭雨。

火光再次點滿城門上下, 但此時蕭景兮卻不知道看見了什麽, 突然高聲命令道:“收箭!”

城門上的弓箭手一愣, 皆是有些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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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雲旗亦頓了下,雖然不曉得緣由,但他執行力很強,立即幫着高喊道:“快收箭!尚書大人讓停手!”

偏偏那騎督驚魂未定,聽見蕭景兮這命令不假思索道:“你發什麽瘋??還不快放箭讓那東西離遠點兒??放箭啊!”

他這麽一喊,剛剛幾個吓破膽的士兵即刻想附和,可還沒能開口,蕭景兮突然一腳踢到那騎督的膝骨上。

膝骨劇痛,整條腿都麻了,騎督身形不穩趴倒在地。

他剛想起身,頭上突然一痛,自己的腦袋已經被蕭景兮死死地踩在腳下。

蕭景兮根本不想給那騎督眼神,掃了一眼周圍的人,冷冷道:“我說收箭!”

少年眼中狠戾又冰寒,竟有那麽一瞬間像極了那暗閣閣主,衆人心中一顫,沒人再敢言語,城樓上的弓箭也慢慢放下。

而就在這時,不遠處那黑煙終于有了動靜,沒有繼續撲過來,反而在以極快的速度後退。

一時間恍若天地清明,連夜空的黑雲都在緩緩消散,煙塵一掃而空!

明月破雲而來,清輝再度落下,夜色終于不再那麽濃稠且窒息。

而在那極速後退的黑煙中忽然出現一道人影,并且正在慢慢移動,逐漸朝這邊走來。

待人影走近,月光與火光一同照映到那人身上,其他人這才認出此人竟是夏離。

作戰用的铠甲大概因為方才的打鬥而破損,夏離幹脆扯開扔掉那些礙事的殘甲,單單着一身暗閣的玄衣,徑自走來。

玄衣不太能看出血跡,但光望着夏離臉上的血痕就能猜到剛剛是何種境況。

她一步步走過來,目光若月色清冷又涼薄,一衆士兵皆不敢與其對視。

待走到不遠處站定,夏離随手将提着的東西扔到地上。

士兵定睛一看,竟然是此次領兵的叛軍将領!

那人的頭顱尚在流血,就這麽被夏離抛到面前!

衆人倒吸一口涼氣——他們知道暗閣閣主厲害,但也沒想到她敢萬人之中直取敵将人頭!

這絕對不是人了,如果說那些敵軍是怪物,那這暗閣閣主絕對是比怪物還可怕的存在!

眼看夏離似乎想要有動作,附近所有的士兵全部後退,眼中滿是驚恐,甚至連丁雲旗都下意識後退了一步。

看這群人的樣子,夏離心中似乎沒什麽波瀾,只覺得好笑,剛準備開口,餘光忽然瞥見一道人影不退反進——

在這個所有人懼怕後退之時,少年卻快跑上前,眼中沒有絲毫害怕或者不解,而是一如既往溫柔如水的目光……

蕭景兮跑到夏離面前,看着她臉上的血痕,擡手想清理那傷口,但被夏離突然伸手攔下。

蕭景兮一頓,立即望過去,兩人頃刻對視。

這下子夏離真真切切地看清了,少年眼中只有滿滿的擔憂與憐惜,眸光裏唯有她一人身影。

在這一刻夏離內心深處似乎終于微不可查地松了口氣,而她也不得不承認,自己一開始刻意沒有看向蕭景兮是因為她不敢。

終究是入了心,怎能不在意?

“你受傷了?”蕭景兮擔憂道。

望着少年的眼睛,夏離緩緩移開目光,輕聲解釋道:“沒事,不是我的血。”

說着自己擡手随意擦了擦臉,血跡果然被擦拭掉,露出完好無損的皮膚。

蕭景兮看見這一幕微微皺眉,似乎還想說什麽,但夏離眼神示意暫時不想談,随後繞開他往後方士兵那兒走去。

士兵們現在也終于回神,雖然心中的恐懼還是很強烈,但理智勉強戰勝了恐懼,乖乖站在原地沒有再動作。

夏離掃了一眼衆人,淡聲道:“是誰領兵追擊敗軍的?”

無人應答。

夏離繼續道:“是誰不聽尚書指令,違反軍令的?”

她的語氣明明很平靜,但衆人卻開始微微發抖,拼命低着頭,無人敢答。

“是這人。”

人群中突然傳來一道聲音,緊接着先前的騎督被什麽人一把推出去直接摔倒在地。

衆人紛紛站開,這才發現出聲推人的竟然是丁雲旗。

丁雲旗指着那騎督,面色如常道:“閣主,就是他。”

衆人看丁雲旗這舉動皆是一驚,原本以為他是個好欺負沒脾氣的,誰知道原來這家夥也是個心狠的。

這下子周圍的士兵看丁雲旗的眼神都變了變,暗自記下以後絕不能得罪他。

那騎督一開始還期望着能不能蒙混過去,誰知道被這麽個傻小子推了出來,不由自主瞪大眼睛,沖着丁雲旗道:“你、你這家夥……”

“你什麽?”

騎督話都沒說完,身後再次傳來一道聲音,而聽見這聲音後他的心頓時涼了半截,不敢再說話。

蕭景兮走到他面前,繼續道:“他指認你,有什麽問題嗎?”

騎督低頭瘋狂思考對策,小心翼翼擡眼看向夏離,只見她神色十分淡漠,似乎并非那般關心這事。

想着她剛剛與敵人激戰,可能并沒有太關注這邊的局勢,騎督幹脆直接轉頭跪向夏離,狡辯道:“閣主,剛剛我見您還在那邊,心中着急想前去接應,且戰場混亂沒聽清蕭公子的指令,這才出了岔子……”

可話才說了一半,夏離突然出聲打斷:“所以違抗尚書大人軍令的是你對吧?”

騎督一頓,又道:“我真的是……”

話剛出口,一道寒光閃過,聲音截然而止!

騎督甚至來不及反應,一眨眼自己已經人頭分離!

大量的鮮血噴湧而出,頭顱高高抛起然後落下,在地上滾了兩圈,沾滿了塵土。

周圍寂靜了好一陣,接着就是劇烈的呼吸聲,但依舊無人敢動、無人敢言。

軍營之中雖有刑罰,但一般情況是不會直接殺人的,尤其是對有品階的官兵,必須要上報大理寺,待審核後才能動刑。

但偏偏今日在這裏的是暗閣閣主,先斬後奏無人可有異議。

夏離瞥了眼那無頭屍體,接着朝周圍士兵厲聲道:“我不管你們之前是什麽規矩,在這裏違抗軍令者格殺勿論!”

“還有,”夏離指了指蕭景兮道:“這位是如今的兵部尚書,是皇帝親自任命的九門提督,他督軍之時,其命令就是軍令,聽見沒有!”

衆士兵立即站正,高聲回應。

“收兵,列隊回城!”

一聲令下,今晚的初次對戰終于徹底結束。

遠方隐隐透出微光,黑夜褪去,黎明将至。

———

夏離歸城後直接回營,把清點的任務全交給了蕭景兮,像是在躲人一樣。

蕭景兮心中顧念,快速布置好事宜,後續幹脆交給丁雲旗處理。

進入大營時一眼便看見夏離正坐在沙盤旁研究今日戰鬥布局,她已經換了身衣服,臉上的血跡也都被清理幹淨,看着完全沒什麽異常。

擡眼發現來人,夏離笑了笑道:“小公子都處理好了?挺快啊。”

蕭景兮卻微微皺眉,快步走過去,然後抓起少女的手仔細觀察。

“怎麽了?”夏離詢問,“都挺好的,我沒有受傷,血都是別人的。”

看着面前素淨無暇的雙手,蕭景兮抿了抿唇,忽然沉聲道:“我看見了。”

他看見方才這雙手滿是血跡,并非是沾染上去的,而是真正的血肉模糊、傷痕累累。

夏離一愣,一時沒有回答。

蕭景兮擡眼看過去,道:“和那次在城外樹林中一樣,對不對?”

那日在樹林之中,他明明親眼看見夏離擋下怪物的利爪,手骨貫穿,可後來檢查之時卻不見任何傷口。

夏離自知瞞不住,也不打算遮掩,承認道:“對,我的傷口都會很快恢複,所以不用擔心啦小公子。”

誰知蕭景兮卻脫口而出:“可你會疼。”

少年用的是肯定的語氣。

夏離愣住,想随即否認但迎着眼前人的目光卻怎麽都開不了口。

疼不疼?曾經是疼過的,後來傷得多了就感覺不到了。

身體的疼痛感其實是警示,是為了讓人趨利避害,然而若總是避無可避,那麽身體對痛感也就會變得遲鈍。

反正死不了,傷就傷呗。

那是夏離一貫的想法,可現在面對蕭景兮,她似乎久違的有了另外的想法——

“應該是有些疼的。”

夏離鬼使神差地說出了這句話。

蕭景兮小心地握住少女的手,動作十分輕柔。

掌心的觸感柔和,夏離能很清楚感受到對方的溫度,溫柔得就像他的目光的一樣,看向自己時永遠似融融春水。

或許是心有所感,她忽然笑道:“謝謝小公子啊,現在不疼了。”

現在是真的不疼了。

蕭景兮猶豫了一下,接着又走近一步,伸手似乎想撫摸她的臉頰。

夏離沒有選擇躲開,兩人貼得極近,氣息交彙,一擡眸便可直接盡望眼底……

“閣主!楊大人奉命過來詢問戰事!”

一道響亮的聲音從大營門口傳來,兩人的相處瞬間被打斷。

夏離和蕭景兮一同循聲看去,剛好和進來的楊盛對上,他腳步一頓,神情複雜。

迎着兩人不算友好的目光,楊盛深吸一口氣,咬牙道:“二位不要這樣看我,但凡早知道你們倆在一塊兒,我絕對不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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