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繁花劍舞

花舞人間燭光長, 燈火月色滿院香。

為此次化險為夷,全城解嚴,聖上主持, 特辦宮宴。

飛閣流丹, 燈火輝煌,瓊漿玉液,曼舞樓臺。

皇宮之中世家雲集,觥籌交錯之間盡是恭賀與欣喜。

“蕭公子少年英才, 膽識過人,此番論功績無人能及, 實在佩服啊。”

這次歸京, 最惹人注目的莫過于蕭景兮了。

年紀輕輕直接官至二品,臨危受命, 一上任便解了京城之圍, 本身家世又非同凡響,這下子更是耀眼。

要知道這少年不過弱冠之年,前途實在不可估量。

宮宴上不少人都聚了過去舉酒慶賀, 或是有意試探或是有心攀附,面上言笑晏晏,私下各懷心思。

“謝各位謬贊, 在下不過千慮一得,才疏學淺,不敢當此殊榮。”

蕭景兮面色不變,對每個人皆是有禮回複, 溫潤得體, 翩翩君子之風。

如此來敬酒恭維的人就更多了, 只是蕭景兮以不善飲酒為由, 以茶代酒,謙遜之下滿是清冷與疏遠。

有人想勸他喝幾杯,可看看少年身旁的蕭庭弘,終是識趣的離開——

蕭景兮雖算是新貴,但背後的家世可是當朝丞相與貴妃,這蕭家如今在朝堂上怕是無人能與之對抗了。

酒香彌散,暖意拂面。

蕭庭弘瞥了一眼身邊的孩子,發現他自回來起就有些心不在焉的,明明大獲全勝,功績顯赫,卻仿佛并不怎麽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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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庭弘舉杯不動聲色地輕聲問道:“怎麽了,不喜歡這場面?你既然入仕又到了這位置,這些總要習慣的。”

他以為蕭景兮只是不喜這些應酬,畢竟身份變化突然,一時間不适應也正常。

但蕭景兮卻否認道:“父親放心,孩兒應付得來。”

這種場合蕭景兮上輩子已經見識過很多次了,不過心不在焉倒是真的,卻是因為別的事,目光止不住移到另外一處去——

那裏單從位置上來看倒也不算偏僻,只是四周基本無人,在這熱鬧的宮宴上顯得格格不入,憑生一種“燈火闌珊”的寂寥之感。

夏離獨自坐在那處,一身玄衣染着寒色,玉帶纏腰,金印肅穆,完全融不入這宴會之中。

送酒食的宮人不敢停留,路過的賓客亦是匆匆而過,甚至沒人敢投過去太多目光。

不過夏離自己倒是沒感覺不妥,撐頭望着殿中的歌舞,自顧自地喝酒。

蕭景兮遠遠看着她,久久未曾言語。

蕭庭弘大概發現了孩子的異樣,下意識順着他的目光望去,發現那人後臉色瞬間變得很複雜。

幾番欲言又止,蕭庭弘別過目光,提醒道:“你若想過去也要等會兒,皇上之後會來問話,現在去不妥。”

這話也算是默認了兩人的關系,反正對于蕭景兮的選擇他不會再插手。

楊盛主動走過去似乎在和夏離聊什麽。

視線被遮擋,少年收回目光,低低應了一聲。

———

另一邊。

楊盛不着痕跡地遠遠看了一眼蕭景兮,随後同夏離道:“你家小公子看你看半天了,你怎麽都沒個回應?”

夏離擡眼看了看他,笑了笑,懶散道:“你希望我怎麽回應他?”

楊盛微微皺眉,夏離若是不在意蕭景兮,那她完全可以大方回應,不用管其他人的心思。

然而方才蕭景兮的目光已經那般明顯,偏偏她一直刻意忽視,這反而證明她十分在意這少年——

作為朝堂新貴,蕭景兮對這個神秘的暗閣閣主有所好奇是正常的,但如果自己回應了便證明兩人多少有點交情。

兵部尚書可不是禦史大夫這種閑職,一旦讓別人意識到他可能與暗閣有交,那辦起事來不少人恐怕都要掂量掂量了。

朝堂上最忌孤立無援,夏離這是怕他因為自己惹上一些不必要的麻煩,故意這般。

楊盛深吸一口氣,緩聲道:“你喜歡那小子什麽?”

夏離奇道:“你問這個做什麽?”

“早點給你物色物色呗,萬一他死的早呢?”

楊盛的語氣淡漠,意外帶着一絲怒氣。

夏離舉杯的手一頓,掃了他一眼,眼神淩厲。

楊盛面色不改,繼續道:“你明明知道結局,無非就是你看他白頭、看他病重、看他死,然後呢,你準備如何?”

夏離愣神了一會兒,垂眸接着飲酒,随口道:“我只在乎當下,不在乎結果。”

“可這個‘當下’于你而言轉瞬即逝,”楊盛嘆了口氣,道:“你比誰都清楚,他是‘禍’,不是‘福’。”

楊盛因為一些機緣巧合,很早就認識夏離。

所有人都說這暗閣閣主是個冷血無情的主,但他知道這家夥其實心思很沉,并非薄情,只是不敢有情,她的時間太過漫長,漫長到容易迷失于此間。

如今好不容易與世間維持了一個平衡,愛慕此間卻又不陷入,偏偏來了個蕭景兮打破了這一切。

夏離沉默了很久。

眼前是佳人美酒,雕欄畫棟,歌臺暖響,盛世歌舞。

可她一閉眼又仿佛看見了紅顏枯骨,斷壁殘垣……

她的小公子也終會化作黃土一捧,黃泉碧落再不得見。

夏離将杯中的酒一飲而盡,淡聲道:“我會忘掉。”

幾十年、幾百年,她會有足夠的時間來忘掉一切……

———

宴會過半,楚澤照例道了祝賀之詞後也開始與衆人聊起天來,他今日喝了不少酒,話也多了些。

随意聊了幾句後他把目光移到了沉默寡言的蕭景兮身上,借着點醉意道:“聽淑妃說,蕭愛卿有位心上人,不知是哪位姑娘,可要朕賜婚?”

此話一出,不少世家大臣的目光都聚了過來。

自古世家結親都是大事,蕭家現在如此地位,若是能與其交秦晉之好,實在是上上策。

“不知是哪位世家小姐,蕭公子可願說說?”

“是啊,蕭公子一表人才,不知是哪位小姐如此有幸?”

不少人順着楚澤的話開始有意無意地試探。

蕭景兮起身行了一禮,低頭緩聲道:“謝皇上挂懷,只是臣之私事,勞聖上憂心,臣惶恐。”

此言算是婉拒,奈何楚澤這會兒醉酒,正在興頭上,擺擺手道:“愛卿若是真喜歡,賜婚後朕也好好挑些禮物,婚禮讓人專門操辦,算是朕的一番心意。”

聖上心意可不好回絕,蕭景兮微微皺眉,并沒有立即回答。

夏離未首肯之事,他是絕不會多言的。

蕭庭弘看看皇上又看看自家孩子,抿了抿唇終是沒好說什麽。

一衆人借着宴會的氣氛起哄,都在讓蕭景兮開口。

楚澤只當他是不好意思,覺得蕭景兮也算自己半個弟弟,于是道:“蕭愛卿喜歡便說吧,賜一段良緣,朕是很樂意的。”

楚澤這會兒十分想做次媒,畢竟本朝也沒有公主什麽的,以蕭景兮的身份再加上他的旨意,斷沒有成不了的婚,所以他絲毫沒有顧慮,恨不得當場指婚。

楊盛看着這一幕鬧劇,冷哼一聲,獨自喝酒。

然而一旁的嚴重山發覺了他的異樣,若有所思,接着又望見面容緊繃的蕭庭弘,眉頭一皺,像是猜到了什麽。

“皇上,”在這鬧劇就要越演越烈之時,嚴重山突然站出來,行禮道:“大理寺有要事上報,還請皇上移步養心殿。”

楚澤不滿道:“有什麽事一定要今日上報嗎?”

“确實是有要事,還請皇上恕罪。”

楚澤這會兒有些暈乎乎的,但良好的習慣還是讓他選擇立即處理事宜,于是命人擺駕移宮,并囑咐宴會照常。

皇上都走了,見蕭景兮确實是不願意開口,便也無人再主動詢問。

終于是得了清淨,蕭景兮暗自松了口氣,下意識回頭朝夏離的方向望去,人卻已經不在了。

少年一愣,立即起身不管旁人的挽留詢問,匆匆走出殿內。

———

“好了,嚴愛卿你說吧,有什麽要事?”

養心殿內,楚澤酒勁過了,現在有點頭疼,撐着額頭詢問道。

嚴重山站在殿下,淡聲道:“皇上還是不要再追問蕭公子的婚事了,這事怕是您也做不了主。”

楚澤愣了愣,不解道:“這有什麽嗎?全京城的婚事朕都可以做主,難不成蕭家公子喜歡的還會是個外族人?”

嚴重山看向他,道:“有一位,您确實沒辦法做主。”

楚澤笑道:“怎麽可能,這全京城……”

聲音截然而止,楚澤不知想到了什麽,表情瞬間僵住——

還真有一位……

———

出了宮宴大殿後會路過一個花苑。

宮中栽種的花樹自是繁花爛漫,香徑通幽,清風弄影。

步入花苑後燈火瞬間暗了下來,宮宴的喧嚣也被花叢隔離,只見明月當空,靜谧清幽。

入眼未見其他人,蕭景兮本準備再到別處找找,剛要轉身,面前突然出現一個人影,接着一下子抱住了自己!

風與晨霧的氣息襲來,還夾雜着一絲酒香,若明月邀人,清風醉酒。

不同于之前在塵花樓中沾染的一點酒氣,這次的酒香更醇厚,是真真切切從眼前人呼吸中傳出的。

“小公子,你來找我啦。”

語調異常歡快,是蕭景兮從未聽過的語氣。

他垂眸看去,只見懷裏的人眼中滿是歡愉,眸光明亮純淨,比這月光更甚。

發覺到夏離眼中淡淡朦胧的霧氣,蕭景兮為她理了理額發,柔聲道:“你喝醉了。”

“是嗎?哎呀,無所謂,”夏離撫上少年的臉頰,眼中是愛意與珍重,興奮道:“果然還是有一個人陪着最好了,夜裏不用怕冷也不用怕黑了。”

蕭景兮心中動容,抱緊了懷裏的人道:“我會一直陪着你的。”

聽到這句夏離歪頭想了想,然後睜大眼睛一本正經道:“不對不對,是你陪我幾十年,最後我再花幾百年把你忘掉。”

蕭景兮的動作一僵,望着眼前人沒有言語。

夏離笑了笑,眼中溫柔清淺,輕輕道:“對不起,我也不想忘了你,但那樣就太痛苦了,我不想那麽痛苦。”

死亡抛棄了她,然後奪走她珍視的一切,她只能用遺忘來掩蓋悲傷。

蕭景兮第一次在夏離眼中看見了悲傷與脆弱,那雙眼睛中的光彩碎開,若池塘漣漪擾碎水中之月,一切美好,破損殘缺。

夜涼如水,月色朦胧。

夏離突然掙脫蕭景兮的懷抱,而後随手折下一株花枝,笑道:“小公子,你不是說想看我跳舞嗎?我跳一次,你可看好了。”

說着以花為劍,于這花苑之中起舞。

花枝作劍舞,浩蕩波濤翻,劍氣凝霜雪,舞落萬重花。

旋身而起,萬千落紅,飛花滿苑,衣袂蹁跹,盛景如斯矣。

繁複的飛花與衣帶迷眼醉人,蕭景兮注視着月下花前的人,甚至不敢眨眼。

可舞将盡之時,夏離直接扔掉花枝,順勢倒在這片花叢之中。

飛花片片落下,繁花深重,頃刻便落了她滿身。

蕭景兮立刻上前,卻見夏離微微擺了擺手,像是困了想直接睡在這裏。

他正不知該如何是好,忽然聽見醉倒花叢中的人喃喃道:“我想夢一回了,讓我睡一會兒吧。”

蕭景兮不言,垂眸看着眼前睡着的人——

青絲風淩,落花滿身。

蕭景兮跪在夏離身前望了很久很久,直到飛花停止,花苑中再次恢複寂靜。

最後他壓制住所有情緒,俯身輕輕吻了一下心上人的前額……

吻很輕,就像落花拂過一般。

然後蕭景兮站起身,看了一眼花中的人,轉身離開花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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