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前路何方
半個時辰前。
夏離到地牢時整個牢房十分安靜, 叛軍俘虜已經沒幾個活着的，一眼看過去空蕩蕩的。
王信之作為昨晚的看守隊長，主動過來同夏離講述情況, 并為她帶路。
說實話這會兒王信之心中十分不安, 他已經聽說了楊盛意外身亡的消息，現在再對上這個暗閣閣主，實在是七上八下，不知如何是好。
大概轉了一圈, 最後停在一個牢房前，王信之道：“閣主, 昨晚楊大人的路線差不多就是這樣。”
夏離環顧四周, 詢問道：“昨晚他離開時行色有些匆忙，你可知是為什麽？”
王信之不敢怠慢, 認真回憶了一下道：“具體的不清楚, 不過楊大人最後站在這邊時，看見犯人在牆上畫了什麽東西，問了幾句話, 然後就立刻回去了。”
說着他指了指牢房中那個躺着的人。
這裏邊的俘虜昨晚大部分都已經死亡，只有幾個勉強還在喘氣，這就是其中一個。
夏離順着他指的方向看去, 牢房中昏暗，那牆壁上更是一片模糊。
她擡眼示意了一下，王信之立即命人将牢房打開。
牢房裏邊躺着的那人已經是進氣多出氣少，胸口幾乎沒有起伏, 奄奄一息。
夏離瞥了他一眼, 而後走到牆邊仔細觀察了一番——
牆壁上有很明顯的劃痕, 但十分淩亂, 并且還被塗抹了血跡，想必是那人發瘋，手上石頭掉了也不管，手指在牆壁上摩擦出血，染了一片。
這血污很好的遮蓋住痕跡，實在看不出原來的圖案。
夏離微微皺眉，接着伸出手輕輕撫上那塊牆壁，血跡粘濕，但還能隐隐感受到原本的劃痕，雜亂無章的軌跡叫人完全沒有頭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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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旁的王信之小心翼翼地看着夏離，這犯人亂畫東西他是知道的，也猜測過畫的圖案是否有某些含義。
奈何不管怎麽看都是些奇形怪狀、毫無意義的線條，更別提現在連那些線條都看不清了。
而就在這時，夏離的手停了下來，眼中沉靜，忽然轉頭看向牢裏那個半死不活的人。
德勝門一站後，那妖魂拼死破開了結界。
結界一旦損毀，京城內那人要想悄無聲息逃走就太容易了。
所以夏離之後立刻讓暗閣的人全力排查在解禁後失蹤或者離開京城的官員，本想着就算沒辦法抓住本尊，至少能知道他的身份，能查一點是一點。
然而到此為止，暗閣都沒有發現京城內的官員有什麽異常。
夏離開始懷疑是否太後撒謊或者自己判斷錯誤，那人并非京城官員，不過如今看來應該還有一種可能……
那個人根本就沒有走，他足夠謹慎也很能忍耐，知道現在走反而會讓自己留下痕跡，倒不如繼續蟄伏一段時間。
不知昨晚楊盛發現了什麽，那人意識到自己暴露，先下手為強，殺人滅口。
但無論如何，這證明那人暫時還沒有走，且這圖案絕對與其有關。
夏離轉過身，一步步朝那個犯人走過去——
這批俘虜夏離确實沒有太過認真檢查，因為這群人其實本身就是些屍體了，如同容器一樣為那些妖魂提供住所。
一個妖魂占領一處，所以他們每個人身上的妖氣各不相同。
夏離本想着如今妖魂已經盡數消滅，查這些妖氣倒是沒必要，畢竟在京城中的那人應該并非妖魂，而是個活着的妖怪。
可如今看來，或許這俘虜與京城那個接觸過，甚至沾染上了他的妖氣。
那俘虜躺在角落，眼中看不見黑瞳，一片白，乍一看仿佛是具屍體，不過夏離能感覺到他身上的妖氣尚未散盡。
行至那人身邊蹲下，伸出手碰了碰他的眼睛，一瞬間指尖像是被什麽東西咬了一口，又疼又麻。
夏離臉色微變卻并沒有收回手，反倒是整個掌心附到那人的眼睛上！
大量靈氣快速湧入，而這一下也同樣刺激到了俘虜體內暗藏的妖氣，這妖氣并不強大卻很難纏，一味地躲藏損耗，就是引不出來。
夏離心中莫名開始有些煩躁，目光一凝，身邊隐隐浮現銀色的流光，靈氣覆蓋那人全身，絲毫不留餘地。
眼看着就能把妖氣揪出來，可它們像是突然得了什麽人的指揮，一瞬間全部溢散了出來！
夏離動作一頓，暗罵一聲。
這妖氣如果跑出宿主的身體，眨眼功夫便會全部融化，直接消散！
看着若黑煙般的妖氣迅速消解，夏離睜大眼睛，心中怒氣越發重——
那個混賬！！還逃！
如此想着，身體先行一步有了動作，單手猛然拍到地上，下一刻靈氣炸開，無數光點從右手底下射出，若煙花綻放于手心，剎那芳華！
光芒快速包圍整間屋子，流轉的光點如同星河，但又比星河更瑰麗、更璀璨！
王信之不由自主瞪大眼睛，周圍光芒繁麗又炫目，殘影淩亂，他張口想喊出聲，可又被這绮詭的景象驚豔得說不出話來。
整間屋子都被夏離用靈氣包裹，那點妖氣現在就是想消散也消散不了。
夏離死死盯着它們，控制靈氣逼近抓捕，只要完好的抓住一點就能查出來了，只要抓住一點……
她現在心神不寧，全心全意關注着妖氣的變化，絲毫沒有發覺自己的手止不住地發抖，邊緣的光點也開始不受控制地亂闖。
大範圍的靈力讓妖氣根本無所遁形，瞬間就被流光吸走。
可就在完全束縛它們之前，那些妖氣突然有了動作，沒有再橫沖直撞地嘗試沖出地牢，反而調了個方向，猝不及防地全部朝夏離湧了過來！
全部靈氣立即收回，可到底晚了一步，妖氣直接沖入，附魂逐魄。
夏離愣了一瞬，接着按住胸口，臉色發白——
剛剛太急，她倒是忘了自己魂魄尚未完全恢複，這般大量調動靈氣導致魂魄不穩，再加上這妖氣本身就是專門侵染魂魄的，如今竟是給鑽了空子……
魂魄的異樣感十分明顯，胸口仿佛被東西堵住，夏離突然咳嗽起來，渾身都有點發抖。
“閣主，您怎麽了？”
王信之好不容易回過神來，看見夏離的情況趕緊過來詢問。
這不過來還好，一靠近他就發現眼前人的臉色慘白，拼命咬住下唇像是想壓制住什麽，但咳嗽聲卻越來越急促，最後猛然吐出一口血來！
“閣主！”
王信之吓了一跳，慌忙扶住搖搖欲墜的人，腦中一片空白，剛打算詢問就見人喘了兩口氣，似乎是真的承受不住了，直接倒下。
———
四周很黑，如同沉入萬丈深淵，漆黑無底。
耳邊隐隐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仿佛有無數人在竊竊私語，又仿佛只是虛無的幻覺。
夏離睜開了眼睛，細碎的耳語消失，眼前的黑暗依舊濃稠而壓抑。
望見這場景後她臉色并不好，掃了一眼手上試圖纏繞的黑煙，眼中狠戾，突然握緊成拳！
那點黑煙瞬間被擠壓碾碎。
然而周圍并未發生變化，只是黑煙不再靠近。
妖氣雖然順利侵入，但想真的奪取夏離的魂魄那是絕對不可能的，只是她現在魂魄不穩，靈識被困在此處，不知何時能醒過來。
想到這兒夏離眼神越發凝重，眉頭緊鎖，按住額頭，心中又氣又悔又無奈——
自己不該沖動的，冷靜一點明明可以有更好的辦法，只是她……
“怎麽被困在這兒了？很不小心啊。”
一道聲音從黑暗中傳來，音色清緩，遙遠而熟悉。
夏離渾身一僵，立刻擡頭看去。
黑煙似乎散了一點，前方出現一個人的身影，背對着她，并沒有回頭。
“今日為何如此心急？”那人再度出聲。
夏離沉默了很久，最後喃喃道：“司空漠？”
是那個救她教她的友人，那個早已經死去幾百年的故友。
司空漠依舊沒有轉身，自問自答道：“因為那個人的過世嗎？但你早活了千年，生老病死之事難道還能讓你如此上心嗎？”
夏離定了定心神，方才的驚訝過後，此刻多了些警惕，回複道：“我能接受生老病死，但不能接受自己朋友枉死。”
司空漠忽然嘆了口氣，道：“那樣很累吧。”
“什麽意思？”
“此生唯若長風，所行皆為所願，可是長風不該被困在一處，百年了，該繼續遠行了。”
司空漠的聲音很輕緩，一陣陣回蕩在這片虛空中。
夏離愣了愣，接着冷笑了一聲，道：“你的意思是讓我別管京城直接走？”
“那你當年幹脆別以命封陣，莫不是閑得慌？”
夏離的眼神冷了一些，盯着那背影，語氣中帶着絲嘲諷，道：“怎麽，你後悔當年去赴死了？”
司空漠沒有回答。
夏離更是篤定了心中猜想，沉聲道：“我不知道你是個什麽東西，司空漠都死了百年了，你是認為他能說服我嗎？”
這裏本就是靈識之地，妖氣幻化迷惑人心的手段多了去了，她自是不會信任這麽個真假難辨的“故友”。
對方依舊沒有回複。
夏離不動聲色地打量四周，開始憂心如今該怎麽出去。
那道身影一直沒有消失，夏離也懶得在意。
這點妖氣頂多也就喊個兩句，只要不聽那些廢話就行，麻煩的是如今靈識被困，想要從內沖破束縛并非易事。
也不是不能強行沖破，可是那樣的話魂魄的損傷怕是好不了了……
正在猶豫之時，黑暗中一道光線蜿蜒而來，瞬間纏繞上夏離的手腕。
她下意識想抽手，可耳邊突然傳來一道聲音——
“別動。”
聲音很近，溫柔輕緩，仿佛人就在身後，俯在身側，喃喃道出這一句。
是蕭景兮的聲音。
夏離心中一動，沒有再動作。
接着手腕上的光線越來越亮，夏離隐隐感受到上邊帶着一點熟悉的溫度，就如同那人正牽着自己的手。
光芒破開虛空，長線突然晃動，拉起人，引導靈識頃刻離開此虛無之處。
光芒大放，若天光破曉，黑煙快速後退縮小，直至最後全部被光芒包圍——
眨眼間，靈識之地只剩下一片溫暖的白光。
夏離已經離開此處回歸現世，所以她沒能看見那個“司空漠”并沒有随黑煙消散。
周圍白光清淺，他一直好好的站在那裏。
半晌後，他忽然動了動，微微偏頭，遠遠看着夏離剛剛與自己對峙的地方，接着低頭輕輕笑了笑，歉聲道——
“我只是感覺對不起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