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匆匆別離
左承胄将一青銅符節交至左玄歌手上,放手之時盯住他的眼睛再三囑咐道:“此節只有枟州知府和我手上二枚,非同小可,切不可随意放人通行。”
“雍大人行事謹慎,我若胡來他也不會放任不管的。”
左承胄看了看左玄歌身後的馬車,和一隊苻将軍安排的護衛隊,目光一沉:“真的不要我送你過去?”
“不用不用。”左玄歌作勢趕人,“有我師父在,你還擔心什麽。”
知道他固執,左承胄也不再多說,念及此去枟州将途徑多個州府,難免又會與一些江湖人打交道,便多叮囑了一句:“你被鐵戟門擄走一事既是誤會,鳳舞山莊又并非直接涉事的門派,日後遇見也別太咄咄逼人了,仔細自己吃虧!”
“知道啦,你兒子我惜命得很,絕不會讓您白發人送黑發人的。”
左承胄不理會他的烏鴉嘴,翻身上馬,一人獨騎,他目光掃過馬車上的範一範二:“你們好好照顧公子。”
馬蹄在地上留下淩亂腳印,掉了頭往南,左承胄最後回望一眼,他沒有說話,目光長久地停留在左玄歌身上,突然提缰轉身駕着駿馬揚長而去,勾出絲絲離別的情緒。
左玄歌提了一口氣:“走吧。”
他爬上身後的馬車,司徒凜月跟着進來,片刻後,馬車輕輕晃悠前行,來時人寥寥,去時卻軍隊逶迤綿延了半裏路。
跟左玄歌一同啓程的還有尋疆族的斜陽和清月兩位護法,為左玄歌與尋疆族在江南的勢力穿針引線。
“舍不得你父親?”見左玄歌時時掀開窗簾看着車外的發呆,司徒凜月忍不住問道。
“沒有。”左玄歌将窗簾放下來,舒展了一下四肢,“路上太無聊,以沿途風景消磨時光而已。”
“你。”司徒凜月盯着左玄歌的前襟看了半晌,目光上移望着他的而眼睛,“為什麽不讓左大将軍幫你?”
左玄歌別開了臉:“我爹事務繁忙,況且,左家的孩子,向來自己的事自己扛,我又不是我那沒用的哥哥,還得我爹來給我擦屁股。”
司徒凜月也随着他的目光盯着馬車猩紅簾幕,仿佛在尋求着兩人之間的某一種默契:“可是,這個問題不是困擾你很久了麽?難道一個孩子在面臨巨大的困惑時,不能求助于自己的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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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玄歌默然不語,他确實從來沒有向父親開過口。
大概是因為他早就知道答案了吧,父親不會對這件事做出解釋的,就像當年他發現自己體內異常的真氣時一樣,他欲言又止,只是下了一個左玄歌無法練武的判斷,轉身離開時背影蕭索落寞。
在偶然得知這件事的時候,他不問緣由不探究解決之法,就說明了這不是一件他力所能及的事情。
“左大将軍或許知道什麽……”
“他不知道。”左玄歌斬釘截鐵地打斷司徒凜月的話,他聲音不大,卻堅定強硬。
司徒凜月嘆一口氣:“我沒有懷疑左大将軍對你的愛護,可是……正因為他愛你,所以他不願意你知道一件事情,一定有他的原因。”
“所以我才更要知道這件事。”左玄歌目光澄澈地望了他一眼。
司徒凜月垂眸,心裏隐隐不安,沒來由地擔心左玄歌一直走下去會有危險,會受到傷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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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前面有個茶攤,要停下休息片刻麽?”
“停。”
左玄歌掀開簾幕跳下馬車:“師父,請。”
踏進茶棚時,随行的侍衛将茶棚團團圍住,那陣勢将茶棚主人和小二哥吓得躲在竈臺後不敢出來。
範二不知從何處拿了塊絲綢将桌凳擦得幹幹淨淨:“公子,司徒先生,請。”
範一一左一右提着兩個三層食盒走進來:“公子,用糕點還是餡餅?”
“随便随便。”左玄歌擺了擺手,“先上茶水。”
“诶。”範一範二得令而去,親自生火燒水,在用自帶的茶葉過水兩遍之後才将茶壺端上來,使用的一套茶壺茶杯碧玉潤澤,一看便知不俗。
“財不外露,徒兒這行事未免張揚了些。”
左玄歌往範一範二一人腦袋上拍了一巴掌,語氣半帶責怪半帶玩笑:“也不知你們從哪兒弄來的這些玩意兒,出個遠門連翠玉壺都帶上了。”
範二縮了縮腦袋:“知道公子挑剔,早早就為公子備下了。”
左玄歌又是一巴掌拍上去,瞪了瞪眼:“誰挑剔呢。”
“小的……是小的挑剔。”
“公子。”範一朝棚外瞥了一眼,“那二位爺如何招呼?”
斜陽和清風二人也下馬行至路旁,卻沒有走近茶棚,正倚着一棵大樹就着水壺喝水。
左玄歌順手提了一個食盒站起來,範一範二忙跟在他身後。
“你們不用跟來,招呼苻将軍的人吃些東西休息休息,讓他們別那麽緊張,都把人店主吓壞了。”
“是。”
左玄歌獨自朝着孤立的那二人走去,眼下時移世易,他與尋疆族的關系早不似在望歸宮那樣,他輕輕一笑,化去莫名的尴尬。
“斜陽護法。”左玄歌将食盒遞過去。
斜陽不客氣地接過,他将食盒交到清月手裏:“你先吃,我不餓。”
清月提着食盒和水壺轉身走開,左玄歌有些奇怪地盯着他的背影,見他行至無人處,背對衆人,掀了面紗仰面灌了一口水進嘴裏。
左玄歌摸了摸下巴:“需要這麽神秘嗎?”
斜陽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個人習慣爾。”
左玄歌有些不信:“從來沒有人見過他的樣子?”
斜陽搖搖頭:“或許我師父見過,或許也沒有,總之沒有人能扯下他的面紗。”
左玄歌搓了搓手掌,有些躍躍欲試:“好想扯下他的面紗看看啊。”
斜陽懷疑地看了他一眼,笑了笑:“我奉勸左五爺還是莫要嘗試的好。”
“不說這個了。”左玄歌甩了甩手将對清月的好奇擠出腦子,他突然格外認真地看着斜陽,“那幾個老家夥把你放出來,不怕尋疆族諸多內務無人管事嗎?”
“尋疆族自有內主事打理族務,區區斜陽不足挂齒。”
“斜陽護法就不用那麽謙虛了,幾位長老對你的看重自然區別于旁人。”
“經此一事後,想必長老們已知斜陽無力執掌尋疆族,不會再抱有這樣的想法。”斜陽淺笑着将水壺遞至嘴邊,對于失去這樣一個機會絲毫也不惋惜。
“我卻覺得恰恰相反,正是這樣的你,才有資格做尋疆的宗主。”左玄歌伸出手,猶疑片刻,最終還是拍在了他的肩上。
兩人再相望時,神情間都多了一分了然的默契。
左玄歌展眉一笑:“眼光不錯。”
不得不說,當日在望歸宮上,若不是他的那一句話,左玄歌未必會願意真的與尋疆族合作,對現在的他而言,想要在背後使絆子坑尋疆族一把實在是太容易了。
而事到如今,左玄歌即使不會替他們白做工,至少絕不會存有害他們之心。
“你為什麽不願意做尋疆的宗主?”左玄歌突然扭頭問道。
以尋疆族今時今日的勢力,絕不輸于中原任何一個門派,況且斜陽現在是幹了當牛做馬的活,卻不要一個名分啊。
“擔當不起。”
左玄歌不屑:“切——你還擔當不起?難道讓輕鬼?讓清月?讓這些怪人去當麽?”
“你知道尋疆族為何時至今日都沒有繼任宗主嗎?為什麽老宗主失蹤二十多年卻直至上個月才入土為安?”斜陽看着左玄歌,眼中有令人陌生的眸光,“老宗主對尋疆族而言有着難以替代的意義,尋疆族在他的手上發展至鼎盛,也是他帶着尋疆族首次重歸中原,甚至我們現在留在中原的勢力很多都是他留下的基礎。”
“因為他無可替代,你們便永遠也不選新的宗主了?”
“不是不選,而是要等一個合适的時機和合适的人,現在每一個尋疆族人都有着明确的目标和凝聚在一起的心,若是沒有一個讓衆人服氣的新宗主,便會打破這個心。”
左玄歌更是不解:“你認為你還不夠服衆?可是尋疆族只怕再也找不出一個比你更服衆的人了吧?”
“我并非前宗主座下弟子,在這一點上便不如四鬼,也非尋疆族資歷最深的弟子,這又不如三位長老和泗姑姑,我的師父是半道入族,難免落人口實。”
“想不到被稱為行事疏狂的魔族尋疆,竟然也如此迂腐?也看‘門第出身’?”
“不,正因為尋疆族沒有這些偏見,所以三位長老才會推我做宗主,可是,作為尋疆弟子,我又豈能因自己身上的不穩定因素而壓上這一場豪賭。”
“說了那麽多,斜陽護法說的都是外界因素,那麽你自身呢?可想過要做宗主?”
斜陽直面左玄歌的目光:“我只想尋疆族好。”
左玄歌展露一個會心微笑:“看來我的眼光也不錯,你果然是最有資格做尋疆宗主之人,尋疆族有你是萬幸。”
斜陽搖頭:“不,能入尋疆,是斜陽的萬幸。”
見左玄歌并不理解這其中深意,斜陽又補充了一句:“若是在你走投無路即将凍死餓死甚至被人打死的時候,有一個地方讓你感受到家的溫暖,你也會覺得萬幸的。”
斜陽背離樹幹,緩緩朝着不遠處正在吃草的馬兒走去,左玄歌定定望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尋疆族一直想要重歸故土,回到家園。
其實不知不覺,它本身已成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