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柳家媳婦臉都綠了。
誠然, 這世上确實有不少人是完全不在乎臉面的,可有人寧可背地裏吃鹹菜疙瘩,出門還是講究個體面。就說柳家好了, 拿聘禮不算啥,畢竟誰家嫁閨女都會要一筆彩禮錢呢。可這并不代表他們就願意讓外人知道, 全家靠個閨女養活。
再說這也不是真相啊!柳家大閨女是掙了幾個洗衣裳的錢, 卻也不至于說全靠她一人養家糊口。
見楊冬燕倆嘴皮子上下一撥動,就把自家先打在了窮困潦倒的恥辱柱上,随後又說家裏全靠個十來歲的閨女養家,緊跟着又說要介紹活兒給她這個當媳婦的……
這些話一旦傳了出去,柳家男人還能有面子?
“魏、魏……”柳家媳婦趕緊出聲打斷楊冬燕的話,可她空有一肚子算計,單論嗓門卻完全不是楊冬燕的對手。
片刻工夫,魏家門口就圍了不少街坊鄰居,有一臉玩味兒的單純看好戲的,也有滿臉興奮恨不得事情越鬧越大的, 當然還有那種老好人的, 上前接話道:“啥活兒啊?牲口鋪子裏的活兒, 柳家的能幹嗎?”
“有啥不能幹的?”唱戲最怕的就是沒人搭戲,眼下觀衆有了, 搭戲的還主動上前, 楊冬燕自是愈發的眉飛色舞起來。
在這些土生土長的縣城本地人看來,但凡是跟牲口相關的活兒, 都是又臭又髒又累的。當然,這話也沒錯,關鍵是在城裏幹這一行人的都是男人,少有女人摻合這些買賣的。
可在鄉下地頭, 男人們都是要下地幹活的,家裏的雞鴨鵝豬牛羊,不都是女人和孩子在伺候嗎?
咋滴鄉下女人能幹,城裏女人就不能幹了?
楊冬燕扯着嗓門解釋了起來:“我兒子開的是牲口鋪子,又不是屠宰場。再說了,這既不用她上前頭鋪子裏賣牲口,也不用她去鄉下收牲口,咋就不能幹了?”
“那她要幹啥活兒?”
“清理牲口的糞便啊!還得去河邊挑水來清掃,給牲口沖洗刷毛,收拾得幹幹淨淨的,買主才高興不是?還有啊,那後院裏住着我家後生、夥計,大概十來個人吧,收拾打掃都得幹,生火做飯也要幹,像洗衣裳曬被褥啥的,都是活兒。”
楊冬燕是屬于那種自個兒不幹活兒,但特別會念叨的人。哪怕她上輩子不知道有那麽多的活兒要做,可先前在礁磬村的時候,她可沒少見隔壁魏大嫂指派兒媳婦們幹活。
有樣學樣還不會?要知道,她可是将魏大嫂常用的那些罵人的話都學了個全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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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問題是這麽一來,卻是坐實了在牲口鋪子裏幹活特別累人的事實。
柳家媳婦都被楊冬燕帶偏了,這會兒都忘了自己來魏家到底是幹嘛的,只忍不住接口道:“幹這麽多活兒,才拿原先我家大閨女搓洗屎尿布工錢的兩倍?”
“這話咋說呢,搓洗屎尿布那個要求不得高啊?我每天都是仔細檢查了才給錢的。伺候牲口沒那麽麻煩的,頂多就是累一點兒,這有啥呢?錢多啊,再說你閨女還能歇一歇。”
楊冬燕笑容滿面的拽着柳家媳婦的手,高聲宣布道:“就這麽說定了啊!你今個兒就去城東,找魏家牲口鋪!”
柳家媳婦:……不是,誰跟你說好了?!
本來是滿懷希望的出了門,等回家時卻是一臉的渾渾噩噩,柳家媳婦還是在她婆婆的提醒下,才恍然大悟,自己被魏家那個老太婆帶劈了。
她本人是肯定不願意去牲口鋪子裏幹活的,都不用親自體驗一番,想都想得出來那得有多辛苦。可偏生,方才那些話聽到的人不少,她還不能隐瞞着,再說她閨女也聽到了,真要是家裏人吵起來,她閨女指不定站哪邊呢。
狠狠的剜了大閨女一眼,她無奈的将事情說了一遍,又道:“實在不行,就讓她去鋪子裏?這樣一來,機會那麽多,肯定能成事兒呢!”
“那咱們家的臉面還要不要?”柳家婆婆也來了氣,任憑誰家都不會讓一個未出閣的黃花大閨女跑去男人堆裏幹活的。哪怕将來真的成了事兒,只怕也會傳出自家閨女倒貼上門的流言來。
想想這話也有道理,柳家媳婦愈發的無奈了,只拿眼看着婆婆,等着她發話。
“幹脆這樣好了,你先去牲口鋪子裏幹活,找機會讓你閨女去送飯。”
“啥?真要幹活啊?”
“裝裝樣子都不會?趕緊的,收拾收拾,換一身舊衣裳。不是說鋪子在城東嗎?快些趕去。”
柳家媳婦心裏苦啊,她也是打小在城裏長大的,不說娘家有多嬌養,可起碼從來沒跟牲口打過交道啊!
可婆婆的話又不敢不聽,她猶豫再三,只道:“那家裏的活兒……”
“讓你閨女做!”
一錘定音。
只這般,柳家媳婦苦着臉,磨磨蹭蹭的往城東牲口鋪子那頭去了。
未出閣的黃花大閨女要臉面,她就不需要了?在男人堆裏幹活啊,就算她已經三十多了,那也不合适呢。再說了,跟牲口打交道……
一路上,她想了很多很多,甚至想過先熬一天,明個兒就讓閨女給她送飯。萬萬沒想到,熬一天也不是那麽容易的。
二牛壓根就不在鋪子裏,接待柳家媳婦的是大牛。
大牛提前得了他老娘的吩咐,說要是今個兒沒人過來這事兒就算翻篇了,可要是有人過來了,就說明對方是鐵了心要搞事,那就沒什麽不好意思的了。
“柳家的?”大牛甕聲甕氣的道,“先去挑水吧,記得去河邊挑水,怎麽去知道吧?不知道的就去問人。水桶在這兒,扁擔也在,趕緊去。”
縣城裏不少人家都有水井,當然更多的是在巷道裏,而非屬于個人的。按理說城東這邊也是有水井的,可因為這裏有本縣最大的牲口交易市場,因此改了規矩,水井裏的水只能用來喝,要給牲口用,就必須自個兒去不遠處的河邊擔水。
至于怎麽分辨到底是自己喝的,還是給牲口用的……
簡單啊,井水兩桶一文錢。
柳家媳婦本來是想偷懶去挑井水的,結果被告知要收錢,她可不想來做活兒還倒貼錢,只能罵罵咧咧的去河邊挑水。
從魏家牲口鋪去河邊,單趟就要半刻鐘,回來肯定更費時間,偏她以前沒幹過這些活兒,水裝多了就容易濺出來,水裝好了一趟根本就挑不了多少。
更要命的是,牲口鋪子的後院擺了足足八個大水缸,柳家媳婦挑一趟水,只夠澆缸底的,目測至少要跑十趟以上,才能裝滿一個大水缸。
前提是,沒人用水。
反正從上午開始挑水,一趟又一趟的,等到了下午,水缸還是沒裝滿。
好在大牛原也不是逼她将水缸裝滿,瞅着時間差不多了,就摸出錢來給她:“今個兒你來晚了,明個兒記得要天不亮就出門,幹到太陽下山才能回去。罷了,看你是頭一天幹活,今個兒還是把全部工錢給你。”
柳家媳婦顫顫巍巍的接過錢,确實是她閨女平常洗衣裳的兩倍,想也知道,老魏家還不至于在錢數上面坑她。可仔細算算,她這一天跑了多少路啊!
哦對了,她還要走回家裏去。
從城東走到城南,擱在以前其實不算特別遠的,畢竟這裏只是一個小縣城,又不是什麽府城郡城的。可擱在這會兒,柳家媳婦是真的走不動,雙腳跟灌了鉛似的,幾乎是一步一挪的往家裏走。
等她走到家裏時,天都黑透了。
家裏人還很期待的看着她,問她情況咋樣,拿到錢了嗎?
錢是有的,就在她兜裏,只是她幾乎沒力氣從兜裏掏錢。最後,還是她婆婆自個兒伸手拿了錢,擺在桌上細細的數了一遍,滿意的點了點頭。
“看來我是冤枉魏家那老太婆了。”
柳家媳婦不明所以的看過去:“啥意思?”
她婆婆解釋道:“我還以為她察覺了咱們家的盤算,故意使壞來着。可誰家使喚還會故意給錢?我就尋思着,要是這門親事不成,索性你就繼續在牲口鋪子裏幹活,家裏的活兒有你閨女呢。”
聽到這話,柳家媳婦頓時眼前一黑,差點兒沒直接暈厥過去。
當然,她最終還是堅強的挺住了,努力跟家裏人解釋牲口鋪子有多坑人。
“挑水啊?那有啥呢,起碼不臭啊!”
“累?幹啥活兒不累啊,不累他不會自個兒幹啊?”
“就是說嘛,魏家人既然是做買賣的,就肯定不會做虧本買賣啊,累算得了啥?有錢拿就是好事兒。”
家裏人七嘴八舌的說了起來,無視她本人的意願,就定下了接下來的計劃。
還是得想法子把大閨女嫁過去好拿彩禮錢給兒子們娶媳婦,不過活兒也得繼續幹,這要是不幹活咋能找得到機會呢?但也不能太趕了,最好是先幹上個把月,再找個好機會将倆人湊作堆。
“還、還要先幹上個把月?”
個把月啊!她人都沒了!!
然而,柳家男人既然會無視大閨女的意見,就顯然不會将媳婦的想法放在心上。
事實上,不過三天,她就累趴下了。
普通的家務活兒,跟這樣的重體力活兒是完全不能比的。倒是後來,大牛見她挑水太慢了,就讓她去鏟屎。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鏟屎。
偏如今,天氣越來越熱了,牲口的糞便味道那叫一個大,都沒捱過一刻鐘,她就吐了。
柳家緊急磋商,将計劃提前,讓大閨女第二天就去城東送飯。
大概是功夫不負有心人?反正這一次,二牛是在鋪子裏的,且在柳家媳婦的叫喊下,二牛去了後院。
然後,悲慘的一幕發生了。
柳家閨女大概是被家裏人訓過了,本着不成功就跳河的想法,閉着眼睛狠狠的朝着二牛撞了過去……
緊接着,她慘叫一聲,被反彈了出去,落在地上後,又是一聲慘叫。
二牛目瞪口呆。
他體格多壯實呢,以前家裏條件不好的時候,他的身形還比較瘦。可後來,随着家裏的夥食越來越好,他媳婦小楊氏是越吃越胖,可他不是,他是壯啊!
壯如牛!
柳家閨女今年才十三歲,長得又矮又瘦,充其量也就六七十斤的樣子。可二牛啊,他起碼一百八十斤……
那畫面太慘烈,吓得二牛呆若木雞。
投懷送抱計劃本來是充滿了暧昧旖旎的,卻硬生生的因為男主角的不配合,變成了血腥慘案。
等大夫過來了,給柳家閨女一檢查,發現頭也磕破了,手也擦破了,胳膊腿兒更是被撞得最厲害,疼得擡不起來了。
最重要的是,受到了巨大的驚吓。
大夫的診金和藥錢是牲口鋪子出的,之後大牛還親自駕着牛車把她們母女倆送回了家,并告訴柳家媳婦,安心在家裏照顧女兒吧,不用再去鋪子裏了。
之後不久,楊冬燕就知道了全部經過。
她:……………………
摸着良心說,饒是活了兩輩子,也見識了不少主動投懷送抱的情況,甚至還有提前謀劃很久,故意摔倒、落水什麽的,但像這麽慘的,她還是頭一次聽說。
這哪裏是投懷送抱,分明就是慘案制造!
等晚間二牛回家,楊冬燕打量着又高又壯跟頭大黑熊一樣的二牛,再扭頭看看又矮又胖跟頭老母豬似的小楊氏……
她的內心已經波瀾不驚了。
許久,她才感慨道:“我算是知道了,啥叫‘魚配魚,蝦配蝦’了。你倆啊,絕配!”
慢了一步且完全沒追前面劇情的小楊氏,聽了這話只滿臉的懵圈,不過就算她再沒文化,“絕配”這兩個字的意思她還是聽得懂的。
當下,小楊氏一臉的害羞表情:“哎喲,娘您說啥呢,我跟二牛都成親那麽多年了,還說什麽魚配魚蝦配蝦……這話是啥意思?般配啊?”
豬崽吭哧吭哧的跑到她娘跟前,大聲逼逼:“我知道!我知道!後面一句是,烏龜專配大王八!”
于是,豬崽挨打了。
連楊冬燕都救不了她。
但比起豬崽,柳家那頭才是亂糟糟的。眼見閨女好端端的出門,卻是這麽一副凄慘的模樣,柳家男人差點兒沒忍住沖出家門找老魏家算賬。
卻被他媳婦攔了下來。
“別去別去!就你這細胳膊細腿兒的,咋是他們對手呢?”
“那也不能動手打咱們閨女啊!不成就不成,動手打人還有理了不成?”
柳家媳婦沉默了半晌,到底還是将事情經過說了出來,又說當時因為閨女那兩聲慘叫太吓人了,前頭的夥計和客人都忍不住跑到後頭來看,所以對方連人證都有,算作意外都已經是幸運的了。
不然呢?算作意外還能讓魏家幫着付診金和藥錢,要是鬧開了,是自家閨女故意撞人家……
再看柳家閨女,那孩子已經哭瘋了,她太害怕了。
“我不要我不要!我絕對不要嫁給他!他太吓人了,我會被他打死的!”
要是彩禮給得多,打死也不是不行……
這個念頭在柳家媳婦的腦海裏閃了一下,可一想到要是還想制造機會,她就必須繼續在牲口鋪子裏幹下去,她就立馬将這個念頭甩了出去,忙勸男人答應不提這事兒。
診金也給了,藥錢也付了,說白了這就是個意外,再說都是皮外傷,又沒真的嚴重到傷筋動骨。
柳家不得不捏着鼻子認了下來,畢竟真要鬧起來,萬一有人問家裏閨女去牲口鋪子幹嘛,只怕又會起波瀾。再一個,都傷成這樣了,誰會相信是二牛蓄意調戲柳家閨女呢?
你家調戲是把人狠狠撞出去三四米開外的?
這邊暫時是歇氣了,但也僅僅是暫時而已。
……
随着天氣愈發得炎熱,一年一度的院試又要開始了。
本來,這事兒跟他們這一片沒啥關系的,就算有幾戶人家的孩子也在上學堂,但連一個通過縣試的人都沒有,自是毫不關心院試的情況。
而今年的院試又有些特殊,因為今年是三年一屆的科舉年。
一般情況下,童生試中的縣試安排在二月裏,府試是在四月裏,院試則是在六月裏。當然,具體的日子是會有變化的,但相差一般不算太大。
之所以說今年的情況特殊,也是因為八月裏的鄉試。
只有擁有秀才功名的讀書人,才有資格參加鄉試。而通過了院試之後,自然而然的就擁有了秀才功名。
換言之,假使六月裏的那一場院試通過了,那麽自然可以參加八月裏的鄉試。今年的鄉試,就安排在省城裏。
院試六月考,七月才放榜,鄉試就在八月裏。也因此,今年參加院試的人,會提前規劃好,多帶盤纏上路,盤算着萬一考上了秀才,就順勢參加鄉試。
還真別說,以前就有類似的情況出現,前腳剛考出秀才,後腳就考上了舉人。
當然,像這樣特殊的情況,一般得好幾屆才出現一次,算上三年一屆,差不多每十幾二十年大概會出這麽一例特殊的吧。
窩頭那個跛腳先生說得很明白,別抱希望了,能夠一氣通過院試就算好的了。至于鄉試完全可以等下一屆,橫豎窩頭三年後也才十三歲,哪怕再下一屆高中了,那也是少年舉人。
楊冬燕認真的回想了一下她上輩子的倒黴兒子,就是劉老二劉诰,具體幾歲考上的二榜進士,她已經忘了。但有一點卻是可以肯定的,那會兒劉诰已經娶妻生子了,且是及冠之後了。
雖然先生也說了,二十幾歲考上舉人都算是很了不起了,但楊冬燕仔細的品了品,還是覺得劉老二蠢如驢。
她一面幫窩頭收拾好要帶的東西,一面還要抵抗豬崽的歪纏,甚至不光是豬崽,連小楊氏都想跟着一起去。
省城啊!
這小縣城瞅着就很好了,省城該有多好啊!
“娘啊,你不是最嫌棄我了嗎?我覺得我才是全家裏頭最該出去見見世面,長長見識的!”小楊氏極力推銷自己。
楊冬燕斜眼看着她:“你覺得你比你嫂子強在哪裏?”
小楊氏苦思冥想了好一陣子,猛的一拍巴掌:“比她能吃!”
方氏:……我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