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一塊塊墓碑排列的井然有序,灰白色連綿了整個視野,碑上的薄雪還未融化幹淨,配上四周的青松,憑空添了幾分凄涼。

青石板的路上一步一個腳印,一直延綿到到一塊墓碑前。

岳父已經早已等在這裏,正站在那塊寫了淮山二字的碑前不知道在想些什麽,耳中聽見身後的聲音,他笑了笑,道:“小清來啦。”

虞清朝碑上去看,黑白照片中的男人面容比那日從岳寒山手中看見的要成熟一些,淩厲的五官帶着鋒芒,寒星一般的眼睛直視着前方,只是瞧着這張臉,也曉得這人定然是雷厲風行的性格。

虞清移過眼,又看向鄰邊的那一塊,名叫月華的女人倒看不出什麽年紀,依舊淺笑着的嬌俏。

不一樣,完全不一樣。

如果說上一次從照片中見到他們時,虞清只關注到他們和自己上一世父母一樣的容顏,那麽現在,他就從這些照片中窺見到他們性格上的不同。

比起月華和淮山這兩人,張韻詩夫婦無疑是更加像他前世父母的,他們是一對普通的夫妻,頗有些女強男弱的意思。

父親話不多,但一直努力在家庭的各個方面出力,母親做起事來幹淨利落,會做主家裏各種大小事務。

而眼前的這對夫妻顯然并不是虞清所熟悉的那一類。

虞清垂着眼,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身旁的秦奏拍了拍他的肩膀,朝他投來詢問的目光。

“我沒事。”虞清輕聲道,卻又拉開了兩人之間的距離。

岳父将他們将他們之間的動作收進眼底,臉上敲不出什麽表情,只語氣帶着些惆悵說:“可惜你父母是在飛機上出的意外,遺體一直到現在也未找到,我只能為他們做了衣冠冢。”

“多謝岳叔叔。”虞清輕聲說。

他蹲下身,将墓碑上的報雪擦拭幹淨,雪方一接觸到溫熱的肌膚就化成一灘雪水,冷的刺骨,不多時,虞清的掌心就被冰的發紅。

身側的那一塊地方傳來沙沙的聲音,他轉過頭,瞧見是秦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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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來就好。”虞清皺眉說。

“我幫你。”秦奏手上動作不停。

虞清自知拗不過他,也不再多說,只默默加快了清掃的速度,薄雪被掃下碑面,露出石碑本來的顏色,灰白的讓人心裏難受。

眼前的并不是他的父母,可虞清透過他們仿佛看見了另一個世界的他們,他應該是回不去了,秦奏又能回來嗎?

等掃完墓,天已經徹底放晴,明媚陽光照的山上青石板路面一片水漬。

一行人便準備回去了,虞清走在末尾,他的前方是秦奏,高大的身形朝後投下一大片陰影,虞清看着看着只覺得他走的似乎不太穩。

再往前就是來時的階梯了,虞清心裏擔心,便抿了下唇道:“你扶着我吧。”

秦奏眼中閃過笑意,滾燙的大掌握住虞清帶着涼的手,然虞清忍不住皺眉輕“嘶”了一聲。

果然在忍着,還在發燒。

虞清不滿地瞥了他一眼,口中又朝走在最前方的岳寒山喊道:“寒山。”

這一聲喊來的不只是岳寒山,秦奏也側目看過來,連手上力道都收緊了不少。

岳寒山一只手插着兜,停下腳步等虞清走到身旁,他刻意地掃了一眼秦奏的臉色,見果然如他所想,便挑釁地笑了笑,挑眉:“怎麽了,小清?”

虞清一聽他的稱呼就知道他是故意的,他一向不是沒有稱呼,就是只喊全名,從未像現在這樣喊過小清。

“能開車送我們去醫院嗎?”虞清道。

“當然可以啊,誰生病啦,秦奏?難怪臉紅成這樣。”岳寒山故意去問,但他又沒有收斂臉上的表情,将滿心的打趣都放在了表面。

秦奏不禁逗,這人在某些方面傲氣的很,容不得別人看他一點笑話,微擡着下巴,嘴角泛起一絲冷笑,冰冰涼的一句話讓人懷疑他那雙唇都是冷的。

“不牢岳少爺送,司機還是不難找的。”

“司機是不難找,但像我這個樣貌,又跟小清這樣要好的司機那可難找的很,你說是吧,小清?”

一聲聲的小清喊的秦奏額頭直冒火,剛到口的話還未出聲,嗓子便癢得厲害,全部的譏諷話語都化成一聲聲的咳嗽。

他咳的太厲害,一下下的停不下來,虞清也根本來不及去想什麽秦奏不秦奏的,連忙擡手輕拍着他的背,直到這人好受些了才收回手。

“先下去吧。”虞清說。

“好。”

秦奏握緊了虞清的手,幾乎快要将人拉進懷裏,偏偏他力氣用的很大,強硬般的讓虞清掙脫不開。

虞清不喜歡這種強硬,可兩人已走到了青石階上,他又顧念着秦奏的身體,便只能冷着臉速度飛快地往下走。

剛下了最後一層臺階,沒了顧慮,虞清便不再忍着,遠處的岳父正朝這邊看着,他不好掙脫,就只能偏頭朝秦奏道:“你放開我。”

兩人離得是那樣近,虞清一偏頭,瞧那樣子就像是将頭埋在秦奏的耳側,去說一些只有他們能聽見的甜言軟語。

耳朵癢得人心中發顫,秦奏快要聽不清虞清說的是什麽,片刻後,後腰被人狠狠錘了一拳,他才回過神,捉住那雙作亂的手,道:“清清別撒嬌,你岳叔叔站在那裏正看着我們呢。”

他哪裏撒嬌了,虞清氣急,秦奏這人自從被戳穿過後,就不再裝了,從前他說什麽這人還會乖乖聽話,現在,倒打一耙做的事倒是利索。

煩人!他咬着牙,念在這人還生着病,周圍又有人看着,他只能自己生悶氣。

氣來氣去,倒是先把自己眼睛給弄紅了。

上了車,一起坐在後排的虞清死活不願再看秦奏,貼在車窗而坐,兩人之間的距離愣是再坐兩人也綽綽有餘。

秦奏嘆了一口氣,他又何嘗沒有看見虞清泛紅的眼,還有緊咬不放的唇。

可他沒辦法,要是不強硬一點,他怕明天虞清就得跑,讓他找也找不到,他只能強硬點再強硬點,最好讓虞清跑不掉,離不開他。

自然,他還有着另外的私心,那人對虞清應該是言聽計從的,既然無法再演他,那就只好讓虞清清楚明白如今站在他眼前的是誰。

車開的很穩,車窗外青松一棵棵迅速後退,虞清許久沒有聽到身旁的動靜,他悄悄移眼,只從後視鏡中看見秦奏坐着的樣子,臉是側的,看不清楚神情。

很奇怪虞清抿了下唇,轉過身來,輕輕喊了一聲:“秦奏。”

沒有人回應,只開車的岳寒山聽見動靜回頭看了一眼,見兩人別扭的樣子,他打了個哈欠,道:“你離近點看嘛,別真出什麽事了。”

虞清坐過去,按理說,這個時候秦奏便是再不願意說話也該有反應了,這人是從來不在車上睡覺的。

“秦奏。”虞清又喊了幾句,他皺起眉,伸手試了試昏睡人的額頭。

很燙,比早上時還要燙。

他就不該同意秦奏跟他一起來的。

“怎麽了?”岳寒山瞧見虞清臉色一下子變得難看,他不再那副懶散的模樣,坐直了朝身後問道。

“他燒的好嚴重。”虞清有些急了。

岳寒山聞言看了眼導航,安慰着後面的虞清:“馬上就要到醫院了。”

汽車猛的一提速,奔馳着朝醫院開過去。

虞清一直喊着秦奏的名字,但秦奏卻沒有給他一聲回應,擔心上了頭,哪裏還記得方才的生氣的事。

醫院人來人往,随處可見因為天氣驟然降溫而感冒的病人,虞清陪坐在秦奏的床邊,等一瓶吊水挂完,人終于醒了。

虞清垂着眼睛,他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手自然地搭在床沿,視線中手背上突然覆蓋上一只熟悉的大掌。

“你醒了。”虞清擡頭。

秦奏正專注地看着虞清,身上的溫度下去了一些,只依舊頭昏腦漲的,醫院嘈雜的聲音從耳邊掠過,他嗓子有些幹,喝了虞清喂過來的半杯水後,坐直了身體,道:“清清,你現在是在擔心我嗎?”

虞清抿了下唇,沒說話,但秦奏對這個問題太過執着,在他耳邊問了一遍又一遍,一副他不給出回答便誓不罷休的樣子。

“你想聽我回答什麽?”虞清緊盯着他問道。

“你在擔心我,清清。”秦奏肯定地說着。

“我的确在擔心你,所以你想說什麽呢?”虞清閉了閉眼睛道。

是,他是有些擔心,可他也不認為這就代表着什麽,眼前這個身體不管怎麽說都是秦奏的,眼前這個靈魂也同樣和他相處了幾個月,誠然,這幾個月回過頭來一看是場騙局,可終究這樣久了也無法讓虞清對他毫無感情。

感情與感情之間也是不一樣的,摻雜着恨意的情感無法與他對真正秦奏的感情相比較。

有些時候,虞清恨不得秦奏早點死了,又或者出什麽意外一睡不醒,在睜開眼時靈魂又變成他熟悉的秦奏。

可有些時候,只是看着這張熟悉的臉,他就無法對這個人做出無情的事。

直視着對方的眼睛突然從秦奏的眼中發覺出一絲笑意,虞清愣了下,他不知道那是為什麽而笑。

“你擔心我,所以你也是喜歡我的,清清。”秦奏說。

聽着這句話,虞清突然知道是什麽笑了,是得逞的笑。

他在得逞什麽?

虞清的心裏突然升起了一個荒唐的想法,他被自己的想法逗笑,又弄得心慌,嘴唇張張合合,最終還是從秦奏臉上的表情确認下來。

“你是故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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