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不離!
主卧的鬧鐘沒能叫醒睡在客卧的人,待蘇顏醒來,一看時間,已是下午一點。
客卧大床的床單上滿是兩人信息素的味道,更不要說蘇顏身上,能被衣衫遮住的地方幾乎已被紅痕覆滿。
痕跡親密如斯,身旁卻是空的。
恍惚一瞬間,蘇顏顧不得身體的酸痛,爬起來便去找書。
書在樓下客廳的沙發夾縫裏,蘇顏鞋也沒穿,拉開被子一路跑下了樓。來到沙發前他躬身摸索,很快抽出一本書,翻開時一張疊起的紙躍然眼前。
跳到嗓子眼的心倏地落回腹中——簽了字的離婚申請還在。
“蘇顏?”
身後傳來一道聲音,蘇顏受驚地轉頭,看見了衣冠齊楚的明聿年。對方左右手各端一份裝在白瓷盤中的西式早餐,正微蹙着眉看着他。
以為已經離開去接蘇文的人實際是去做早飯,蘇顏一時間靜怔失語。微涼的空氣拂過皮膚,他意識到自己沒有穿衣服。就要逃回樓上時,他被放下瓷盤的明聿年抓住了手腕。對方拉着他,用另一只手的手背觸了他的前額,又貼上他頸側。
“不燒了……”明聿年喃聲自語。
蘇顏抿緊了唇,縮着身體站着,垂下的眼睫顫一顫,忽地輕擡。
明聿年喚住他又摸上去時其實沒有多想,只是覺得昨晚他發了一夜燒,身上可能還有汗,這樣亂跑會感冒。
直到退開時,對上了那雙眼。
一望到底的黑色眼仁濕漉漉凝着他,眼下一片紅霞,與身上的赤色相比,分不清誰更灼眼。
抓着手腕的勁松了,明聿年凝滞看他,耳尖逐漸爬上一層薄紅。
“找什麽這麽急,”明聿年聽見自己聲音軟得陌生,“衣服都不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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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向蘇顏手裏的物件,是一本書,昨晚看的那本。蘇顏微抿着唇将書打開,露出了離婚申請。
“預約時間過了,離接機還有一個小時,”蘇顏聲音有些低,像是擔憂,“會不會來不及?”
耳尖的薄紅淡下消失,很快白得一片森然。明聿年扯着唇角,淡淡笑了。
“怎麽來不及,試試呗。”
兩人沒有吃飯便換衣出門。白色卡宴在市區路上卡着限速開得飛快,車廂中無人說話,沉悶得像一口棺材。駛過一個拐角後,卡宴前輪抱死,一個急剎停在民政局門前。
蘇顏垂着眼下車,打開車門時被明聿年拉住胳膊,“先把抑制劑吃了。”
蘇顏的第一次發情期在高一入學後不久。體育課繞圈跑步,他跌倒在跑道上,面頰燒得滂紅。素來溫和的信息素一瞬間爆開,玉蘭花香四溢,順着風一路飄散。周圍的Alpha呼吸間變得躁動,Omega紛紛紅了臉,衆人還未有所動作,明聿年便從前排推開人群跑了過來。
他繃着臉,抿着唇,把蘇顏扶起來,脫了校服外套裹住他,抱起來便朝醫務室跑。
針劑的抑制劑打入蘇顏靜脈時,明聿年握住他手,手心燙得像在着火。一針緩緩推到了底,眼睫洇濕的蘇顏似有所感,怔然睜眼看向了明聿年。
Beta醫生聞不見,此時醫務室內玉蘭花香之外,還有一股冷冽而躁動的信息素,在對上蘇顏視線的那刻,轟烈鋪開,宛如雪崩。
床腿摩擦發出一聲輕響,Beta醫生循聲看去。十六歲的明聿年跌坐在旁邊的病床上,手指扣緊床單,素來冷白的膚色浮上一層淺粉,像是發了燒。
在Beta醫生的注視下,他啞着嗓子開口:“麻煩也給我打一針。”
那次意外之後,明聿年将他發情期的日期記得很準,每到日子便會每天問他吃藥沒有,如果他說沒有,對方便會掏出藥遞給他,看着他吃。
就像現在這樣,認真而仔細。
直到他辜負了明聿年的好。
蘇顏眨低了眼,接過道了謝。
沒有再拖延,蘇顏攥着離婚申請下了車。
必須要離婚。
無論如何都要離婚,就今天,就現在,哪怕讓蘇文在機場等。
他知道明聿年大概已經放棄了,跟他這樣湊合着,便也得過且過了。但他不能這樣,這是他欠明聿年的。
民政局中無人排隊,明聿年去泊車還未進來,對上工作人員看來的目光,蘇顏便先一步把那張被攥皺了的紙交了出去。
紙張被展開,工作人員只掃了眼便把紙還了回去,“這裏只辦理協議離婚,起訴離婚是去法院。”
蘇顏靜了下,垂頭看向被展開推回的紙,前面該填的信息明聿年通通沒填,只在最下簽字的地方寫了字,筆跡遒勁深重,幾乎寫穿紙張,是兩個字和一個感嘆號——
“不離!”
白色卡宴停在正門口,車身上落了一層細雪。蘇顏坐上車,手裏拿着廢掉的離婚申請。
“折騰夠了嗎,”明聿年扶着方向盤,聲音平淡,“還去不去接蘇文?”
蘇顏神色靜穆,眉心微蹙,好一會才開口:“為什麽。”
“因為婚姻不是兒戲。”
蘇顏聲音很低,而明聿年語氣很沉。
明聿年把車開了出去,看着前方的路,聲音靜得不見起伏,“結婚時雙方父母做過見證,不可能說離就離。我不知道你,但我已經過了喜歡就要在一起的年紀。我把我們的婚姻當做一份終生的事業在經營,我希望你也能這樣。人不可能一輩子只喜歡一個人,但只能跟一個人終老。你覺得了不得的愛情總會有消逝的一天,但親情和家庭會持續一生,在你最困難的時候支持你。我不管你什麽時候對誰動了心,但我希望你盡量自行消化多餘的情感,不要把外面的事情帶到家庭關系中來,更不要腦門子一熱就提離婚。爸媽年紀都大了,我希望你也能為他們考慮一下,不要說風就是雨。除非真的走不下去,否則我不會同意離婚。”
明聿年話音剛落,蘇顏便道:“我出軌了,我們離婚吧。”
卡宴急剎在路邊,明聿年轉頭看他,目光幽深冷肅,“別撒這種謊,我真的會生氣。”
蘇顏抿着唇不吭聲了。
明聿年下颌線繃得鋒利,半晌一言不發,轉回去重新上路。
一路上雪越下越大,紛紛揚揚将一切染上白色。蘇顏望着窗外,漸漸失了神。
記憶中上次這樣的大雪還是在七年前。那天雪下了一整天,而他們上了一天課,下課時天已經黑了。
學生們成群結隊走出教學樓,樓外未被破壞的雪面被路燈映得一片晶瑩。蘇顏穿着厚重的羽絨服,拉着明聿年去買奶茶。蘇顏去抓明聿年的手,明聿年便摘下手套,握住他手塞進自己衣兜裏。
同班同學在身後打趣他們,問他們什麽時候結婚。
蘇顏和明聿年都不回應。蘇顏耳朵紅紅的,不知是凍的還是羞的。
一杯熱奶茶做好,明聿年插上吸管遞給蘇顏。蘇顏接過卻不喝,拿到明聿年唇邊要他先喝。明聿年不去碰吸管,眉眼彎彎看着他,“這些事情我無所謂,但你是Omega,真的要跟我間接接吻嗎?”
蘇顏臉頰燒起,把奶茶杯拿了回去。
明聿年笑看着他,“怎麽了,生氣了?”
“沒有。”
蘇顏轉過了臉,對着靜靜飄落的雪不吭聲。
身後的明聿年不知在想什麽,一直靜着,也不吭聲。鬧了會別扭,蘇顏有些下不來臺,就要自己找臺階地轉回來時,聽見明聿年開了口,輕聲向他解釋:“顏顏,我其實是有喜歡的人了,所以在各方面都想要注意些。”
紛揚的雪花隔開了周圍的世界,令奶茶店前的這片天地靜得怕人。
拿着暖烘烘的奶茶,蘇顏指尖卻在發冷。很快他便發現不只是指尖,那股冷意由內而外,是從心口出來的,凍得他動彈不得。
好幾秒後得以轉過身,兩雙黑眸撞在一起,他看見明聿年的沉默,比夜還深。
那種沉默是覺察出了什麽的無言以對,發現的一瞬間幾乎将他當胸刺穿。赤裸帶來的寒冷比心口的冷意更甚。蘇顏不知道自己該怎麽做到,但知道自己必須做到。
他露出了平常的笑,像朋友一樣揶揄,“看,我把你試出來了吧!我早就猜到了,”抱着奶茶,他笑吟吟問,“誰啊,我認識嗎?”
明聿年靜默看他,片晌後表情緩下,像是信了,也像是松了口氣。将第二杯做好的奶茶拿到手裏,兩人一道朝送蘇顏回家的方向走。
走了會明聿年說:“你認識,”他聲音柔和,“還很熟。”
“啊?誰啊?”
蘇顏做着誇張的反應,感覺自己跟世界隔了一層,好像一切都不再真實。他想躲起來,躲到沒有人的地方。他不想再見到明聿年,不想管他的快樂。明聿年也不要來打擾他的傷心。
可他還是走在這條落滿雪的街上,聽明聿年分享他的心事。
無人的路燈下,明聿年站住腳,轉過身看他,眉目柔和得像在發光。
一片落雪的安靜中,他最喜歡的明聿年,用他最喜歡的聲音說:“是你弟弟,蘇文。”
“那是蘇文嗎?”
蘇顏眼睫輕顫,發現已經到機場了。隔着十幾米的距離和滿天白雪,機場到達七號門的門口,他望見一道身影站在雪中,白色羽絨服,直筒牛仔褲,年輕而充滿活力,像是還未畢業的大學生。
蘇顏恍惚地湊近車窗上,辨認地看了會,音調變得激動,“是小文!”
明聿年把車開過去,靠邊停下了。雪混着風撲在車窗上,蘇顏解開安全帶就要下車,被明聿年拉住了。
“我去,”明聿年看着他說,“你在車上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