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往事
明聿年下車走過大雪,來到蘇文身前說了兩句話。蘇文愣着看他,片晌後笑了起來。
同一刻,蘇顏垂下了眼。
蘇顏不記得自己具體是從什麽時候起喜歡上了明聿年,待注意到時,眼睛已離不開他的身影。高中三年的大半時光他們形影不離。夏日操場後的竹林,冬天落滿雪的長街,到處層疊着過往回憶。
蘇顏一直覺得明聿年也喜歡他,因為他是唯一一個能夠接近明聿年的Omega。除了他以外,明聿年沒有Omega朋友,不會坐在Omega同學的座位上,不會碰Omega同學的課桌,不會借還他們的書本筆記,不會喝Omega同學在籃球場上遞給他的水,注意得像是已經有對象的人。
怎麽會不是呢?
Alpha怎麽會喜歡上Beta?
他已經記不清明聿年與蘇文第一次見面時的情景。那時蘇文初中畢業後考入他們高中,已是高三生的蘇顏便和明聿年一道去找蘇文,向他介紹校園。他們三人繞着校園各處走了一圈,全程蘇顏一路說個不停。明聿年手插口袋走在他左邊,蘇文挽着他胳膊走在他右邊,他站在中間,幸福極了,好像擁有着全世界。
後來明聿年好像變得忙碌,一下課便不見蹤跡。他并未多想,因為那時正值高三,大家都忙。想出國的人忙着準備SAT,想保送的人忙着準備競賽,而剩下的高考生也忙着加強長處補上短板,一下課便會去找老師問題。明聿年成績名列前茅,也是老師的寵兒,經常課後去辦公室,有時是問題,有時是幫忙做事,以至于蘇顏從未往其他方面想過。
在他眼中,明聿年和蘇文之間的聯系是他,也只有他。有時候他們三人會一起回家,但更多時候還是僅有他和明聿年。高一的蘇文早在日落時便已放學,而他們晚自習出來時天色已經黑下,兩人并排走在路燈煌煌的街道上,影子交連在一起被拖得很長。夜裏總是那麽靜,好像世界上只有他們兩人,密不可分。
然而事情并非如此。
那晚突如其來的坦白後,明聿年變得樂于分享。晚自習後走在回家的路上,會聊起蘇文,問關于他的事。
蘇文喜歡什麽,讨厭什麽,有相熟的Alpha嗎,有相熟的Beta嗎,有相熟Omega嗎,還有……有喜歡的人嗎。
“應該沒有吧,”蘇顏低着頭朝前走,眼睛凝固在被雪覆蓋的地面上,“我也不知道......他不會跟我說,我感覺沒有吧。”
明聿年沉默一會,“我前兩天去班裏找他,看見他在跟一個Beta女生說話,拿筆逗她玩,好像是喜歡她。”
“應該不會吧,”蘇顏踢走一塊碎落在人行道上的雪塊,揚起臉朝明聿年笑,“你別多想,我回去刺探一下。”
兩天後蘇顏向明聿年彙報,“只是同學鬧着玩,他沒有喜歡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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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聿年請他喝奶茶。蘇顏抱着熱乎的奶茶,笑得眉眼彎彎,“哇,當僚機福利這麽多呢。”
“不止,”明聿年拿紙幫他将奶茶杯上溢出的奶泡擦掉,玩笑道,“如果真的成了,你要什麽我都買給你。”
“那我可得努力了,”蘇顏說,“以後我在北京的房子就靠明總了。”
明聿年眼睛彎下,“也不是不行,畢竟到時候你就是我妻舅,也是一家人。”
蘇顏用力笑,甚至笑出了眼淚,“那我輩分豈不是一下比你高了,叫聲大舅聽聽。”
明聿年唇角彎着,并不應聲。
之後便是春節,高三學生只休息十天。再返回學校時已是二月。考完模拟考的那天,課間休息,蘇顏和明聿年在教室外、教學樓中天井的的闌幹處放松眼睛。他們周圍沒有其他學生,下層高一高二的教室空蕩無人,整棟樓顯得格外安靜。
陽光從教學樓頂部天窗高高地落下來,在明聿年身上投下一層光。他在蘇顏身側憑欄而站,微垂着眼望着樓下,皮膚看起來幾乎像是透明。蘇顏怔默看他,幾乎喘不過氣。喜歡的人就在自己身旁,卻遠得無法觸及。
明聿年安靜着不知所想,片晌似覺察他的視線般轉過頭,“我準備跟小文表白了。”
蘇顏死了一般沉默着,好一會揚出一個笑,“這麽快,我以為你打算高考完在暑假表白呢。”
“那只能在一起一兩個月,”明聿年說,“感情不夠深,我怕他會不願意異地。”
蘇顏借着點頭的動作遮掩吞咽,加重語氣“嗯”着,“确實。還是早點好。”
明聿年沉默一會,擔憂般低問:“你覺得,他會喜歡Alpha嗎?”
“一般是不會——”
明聿年眉心便微微揪起,蘇顏拍在他肩上,“但肯定會喜歡你,放心吧。”
“你怎麽知道?”明聿年看着他,眉心仍絞着。
“因為我就喜歡你啊,”蘇顏笑着看他,眼睛濕漉像雨後的路面,“我跟他流着一樣的血,喜好不會差很多,這是基因的力量。”
他煞有介事地點頭,點了兩下撐不太住,轉回頭看向了樓下的花壇。
也許是沒能藏好情緒,明聿年有所察覺,在他轉過頭後,對方便在他身旁沉默了,過了會低喚道:“顏顏——”
蘇顏無聲息地進氣,很快轉過頭看他,眼裏沒有淚,好像一切正常。他好笑般看着明聿年,“你什麽表情,我不是那種喜歡你啦,我有喜歡的人。”
明聿年似有短暫的怔靜,後又像是松了口氣,眉宇間的褶皺消失不見,帶了點笑意問他,“你喜歡誰,我們班的?”
“不是,你不認識,”蘇顏轉向闌幹外,“一個Alpha哥哥,從小就喜歡。”
“那很久了,沒表白?”
“他不喜歡我,去年有對象了。”蘇顏轉回去,“我一直是暗戀,說出來挺丢人,就沒跟你說。”
明聿年似是心疼他,沉默了會安慰道:“是他沒眼光。”
蘇顏睫毛垂低了,彎着唇笑,“是吧,我也覺得。”
放學後明聿年送蘇顏回家。雖然已是立春,但街面上仍雪意深重。臨近蘇顏家有一條窄路,一半斜坡一半樓梯,是蘇顏回家的必經之路。幾日前下過的雪融化後結成了冰,在其上皆覆了厚厚一層冰,導致他們不得不繞道。
路過時蘇顏看了眼樓梯,心想,真是挺危險。
那天晚上蘇顏做了噩夢,夢裏他将蘇文帶至被冰雪覆蓋的長階上,從背後将他推了下去。
明聿年打算在情人節那日表白,也是蘇文的生日,那一周的周天。周六下午蘇顏與蘇文幫家裏去超市買菜,回來時一人提了一袋,說着話便走至了樓梯前。他們站在樓梯頂端向下望,十幾級臺階布滿了凸起的厚冰,下方的街道也是一片斜街,一路向下延伸至電線交雜的巷尾。
“走吧。”蘇文站在樓梯邊緣,轉回來要繞路。
蘇文的眼睛很圓,也很亮。陽光從筒子樓高斜地照過來,投進蘇文的眼睛裏,将他眼前的畫面反射得清晰。
蘇顏看見自己怔忡失神的模樣。
那之後的事情蘇顏已記不真切。破碎的記憶中有救護車刺耳的笛嗚聲,和布滿冰雪的階梯上零落各處的蔬果,紅色的番茄,綠色的辣椒,紫色的茄子卡在階梯下的下水道口,被人踩得稀爛。
蘇文膝蓋受傷嚴重,那之後不久被送出了國。而他跟明聿年在高考後各奔東西,再沒有過聯系。
大學時聽說蘇文在國外結婚了,跟一名叫Ava的女性Beta。畢業後因為父親身體不好,他找了離家近的工作。回來後沒幾天父親便安排他相親,去了發現相親對象是明聿年。四目相對,互相這才發覺雙方父母的用意。
兩人許久未見,已很不熟悉。為了緩解無言時的尴尬,蘇顏不斷舉杯喝酒。後來是不尴尬了,但也醉得深沉。等再恢複意識,兩人已在床上度過三日發情期。身體酸痛得仿佛拆後重組,床上淩亂得像飓風過境。
枕頭掉在地上,被子歪斜在一邊。他撐着床慢慢坐起,看見明聿年上身赤裸,坐在床邊撐着頭沉默。
再後來便結婚了。
雖無愛情,但好在性格合适,便也相敬如賓,直至今日。
輕揚的木琴聲在沉寂的車廂中響起,蘇顏慢半拍地回過神來,摸出手機,看見屏幕上的來電顯示寫着兩個字——“塗年”。
蘇顏退出去确認地看了眼,今天确實是周日沒錯。“塗總。”蘇顏接起電話。
“準備一下,”聽筒中的聲音低沉冷靜,“跟我飛一趟北京。”
“什麽時候?”
“四點。”
“……今天四點嗎?”
“對。”
“……好吧,一會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