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就不該結婚

房間裏靜得沒有聲息,蘇顏嗅到了很淡的信息素味。

氣味雖淡,卻虛躁地浮動着,像極了雪崩前的平靜。明聿年看着他,像短路燒壞的機器般無聲靜寂。那天晚上也是這樣,明聿年帶着一身與平常不同的氣息回來,沉默地一遍遍抱他,卻意識全無。

Omega對于Alpha信息素的敏感如同兔子對鷹襲的警覺,汗毛應激豎起,蘇顏下意識按在腹部,同時挂斷了電話。

“聿年,”他握住明聿年的手,發覺他手指的溫度呼吸間變燙,“你怎麽了?”

他想起明聿年今天早上還準備吃安定,因為工作壓力太大,睡不好。昨晚一定發生了對方難以承受的事。塗年說Alpha遇到重大變故時可能會進入易感期,雖然明聿年進入易感期的概率很低,但不能完全排除這個可能性。

明聿年面容失血般脫色,唇色卻紅得異常,蘇顏伸手去摸他前額,發現他出了一頭冷汗。

“要不去醫院看看吧?”早上是明聿年勸他去醫院,如今卻颠倒過來。

仿佛像壞掉的人偶,明聿年沒有動作地看着他,好一會終是開了口,卻嗓音低啞,像很久沒講過話。

“你真的有點過分,”明聿年說,“我做錯了什麽要被你這麽對待。”

蘇顏愣住地看他。

明聿年卻移開了眼,像是不想看他。不再多言一字,明聿年抽開手起身下床,搖晃着便朝外走。蘇顏呼吸斷住,在他打開門時跟過去扶他,“你要去哪,我陪你——”

“不需要,”明聿年推開他手,“你有功夫跟着我,不如回去找他說結婚的事。”

蘇顏怔默一瞬,慌亂解釋:“你如果介意,我以後會注意不在你面前聯系他。是我不好,你不會在我面前聯系蘇文,我也不該在你面前這麽做。結婚的事我沒有跟他商量過,我也不知道他會突然這麽說——”

“別裝了,蘇顏,”明聿年捏住他下巴,“我們要離婚的事你不是第一時間就告訴了他嗎。等我松口很久了吧,昨天也故意約他過來刺激我,這麽想離開你可以直說啊,總拿蘇文當擋箭牌不覺得下作,我們是誰欠了你嗎。”

明聿年教養頗好,不會說髒話,最難聽的話也不過是一句“出去”,鮮少說話這般刻薄,蘇顏幾乎反應不過來。

“民政局這麽多,照相技術好壞不一,總要挑一下,”明聿年彎了唇,“我當時比較了兩星期才挑出的地方,玉淮路北巷37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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鉗在下巴的手指用力有些重,蘇顏經不住去扒他手,卻被對方反攥在手裏。

“你不知道吧,結婚的請柬是我設計的,婚禮上的每一支玉蘭花都是我剪的,蛋糕的樣式改過三版,味道改過六版,婚禮的流程在你來之前我跟你母親走過十七遍,就連你腳下踩的九十九塊同色不同樣的地毯也是我飛去歐洲一塊一塊選的,”明聿年字句說着,眼眶不知何時泛了紅,“你以為婚慶公司如何能把婚禮做到這種程度,會符合你心意是因為我那一個月什麽也沒幹,全心撲在婚禮上,只為了讓你高興。”

蘇顏失語地對望着那雙眼。

明聿年從來沒說過自己做過什麽,當日見到場地美好得像幻夢,玉蘭花彙成花海,他抱着對方說喜歡,明聿年摟着他笑,卻只道:“喜歡就好。”

明聿年有錢卻沒時間,他一直以為對方只是找了最貴的婚慶策劃公司,提了無數條件,卻不知原本盡數是由對方打造。

人真的能為負責做這麽多事?

“你覺得他比我好,就去找他吧。”明聿年放開他站直,像這間辦公室內每一件價值連城的事物,滿身滿眼、每一道線條皆是不容看低的驕傲。

“我做的最錯的事是當初答應了父親要照顧你,”他轉身看向蘇顏,眼中映着他的影子,卻恨不得将其剜出,“如果不是他要求,你永遠不會走進我眼中。”

明聿年走了,蘇顏像木頭一般立在原地。這裏是頂頂有名的明昌集團,明聿年華貴的辦公室,僅是踩在腳下的地毯也是他一年工資加起來也買不起的奢侈品。他們的差別這樣大,不是錢的多少,而是看待錢的态度,就如同這塊地毯,他看見到是沒必要的開支,買得起也不可能去買,而對于明聿年來說它只是一塊地毯,買或不買都只是因為喜好。他們上了同一所高中,不是因為明聿年跟他一樣,而是因為明聿年跟其他人不一樣,沒興趣跟官商家庭的二代們混在一起,專門選擇了競争激烈的公立高中。

明聿年可以平易近人,可以蹲得很低來遷就他,但如果對方想離開,他永遠也不可能追得上。

所以為什麽要結婚,他早就說不需要負責了啊。

在原地站了好一會,蘇顏才像找回點活氣,拖着身體将休息室收拾整齊,書桌也整理好,外賣盒收拾好提着出了辦公室。

門在身後自動合攏,落鎖聲“啪嗒”。

這是他這輩子夠不上的地方,所以他這輩子也不會再來了。

蘇顏自回到公司起便下腹難受,分不清是疼還是酸,總覺左胯前那一片疼得彌漫,時重時輕,重的時候恨不得蜷成一團。勉強坐了兩個小時,實在承受不住請了假。塗年問他怎麽回事,他不想驚動對方,便說沒事。塗年想送他去醫院,但剛好有電話進來,似乎還很重要。見着塗年轉入工作狀态,他趕緊借機離去。

他沒有心思去醫院檢查,打算直接回家休息。坐電梯下樓時還好,壓着腹部也能勉強支撐,出來時卻突然眼前發黑,腿彎一軟栽倒在大堂的水磨石空地上。

他沒有昏迷,但周圍路過的同事卻像吓壞,扶他的扶他,撥120的撥120,一群人圍得水洩不通,半是強迫地将他送上了救護車。

不知誰給明聿年打了電話,送進診室後不多時,醫生剛初步做過檢查,明聿年便帶着一身寒意走了進來。

蘇顏看見他便別過臉,得到醫生的訓斥,“別動。”

醫生正在給他做b超,最不想被看見的畫面已被明聿年看見,蘇顏只希望他不懂這些不會多想。

“塗年馬上會來,”蘇顏對明聿年道,“不想撞見他你就趕緊走。”

明聿年沒理會他,在診室角落的椅子上落了座。

蘇顏想給塗年發信息,但手機剛才跟着衣服一起脫在了一旁。距離與他相比,離明聿年反而更近。

他們公司怎麽會有人聯系得到明聿年?

蘇顏來到醫院後打了止痛針,已經沒有太多感覺。他陷在自己的情緒中,沒有注意到明聿年不正常的狀态。

明聿年能這麽快趕來是因為他剛好就在醫院。他離開明昌後不多久收到一封郵件,因開車途中,手機AI自動念出題頭,是他與蘇顏匹配度測試的結果。

保時捷在路邊停下,他拿過手機點開看。本以為什麽結果都不會再令他有什麽情緒起伏,但看見時卻陷入怔默。

“據Alpha與Omega信息素交互傳遞率結果分析,标記為‘明聿年’的Alpha信息素樣本與标記為‘蘇顏’的Omega信息素樣本的信息素匹配度為0%。”

下方是一句備注:“本報告僅對本次送檢樣品負責,并且僅為委托人提供私人結果咨詢,不對委托人或者當事人依據本報告做出的決策負責。”

明聿年不知該如何理解這個0%,最淺顯的理解是他與蘇顏因信息素交互而誕生的性吸引率為0%。

想過會低,但不該沒有,這根本說不通。

相親時因蘇顏發情而被誘導發情是他故意,當時他已經一定程度喜歡蘇顏,即便不是真的被誘導,自主發情也情有可原,但十年前高一醫務室的情況卻無法解釋。

那時他不過剛認識蘇顏,相交一個月不到,連Alpha也無法如此快與他成為朋友,蘇顏只是他不得不照看的對象,但他卻因為蘇顏的發情而發情了。如果不是被信息素誘導,那便是在指證他已喜歡上蘇顏,因對方情動的模樣而自主發情。

才認識不到一個月,說過的話加起來能有多少句?沒有多少交互,僅是送他放學,那天是他們第一次肢體接觸。

喜歡從何而來?

那之後他曾多次夜中發情,一次次在失控邊緣徘徊,若非信息素給他留下了印記,如何會變得不像自己?

他曾經願意相信對蘇文一見鐘情,如今卻難以想象對蘇顏一見傾心。

先前對蘇顏所言尤在心頭,雖是氣話,但不無懷疑,若非父親要求,他是否便會像回避其他Omega一樣回避蘇顏,失去了相識相知的機會,他是否還會被困在蘇顏的魔咒中狼狽到這步田地。

因無法接受檢測結果,明聿年驅車前往醫院咨詢。醫生對于他的到來并不意外,說是第一次見到0%的匹配度。

他每日分析上百份測試結果,在崗十三年,頭回見到這種結果。“一般AO信息素匹配度低于60%時就不會産生足夠強烈的性吸引,”醫生道,“我見過最低的案例是41%,更低的不是不存在,只是沒有生出過性吸引,所以也不會來做匹配度檢測。你這種情況确實罕見,不知道你與另一測試樣本的提供者是什麽關系?”

“他是我妻子。”明聿年道。

醫生頓了片晌,“如果是這種情況,有件事我必須提醒你們,當AO之間信息素匹配度低于60%時,28周內自然流産率大于73.2%,低于40%一般不建議生育。0%的情況,雖然沒有數據支持,但按照趨勢來看,早期流産的概率會趨近100%。為了你妻子的健康考慮,也出于優生和社會倫理的考慮,我必須建議你們仔細避孕。”

明聿年怔默聽着,心中百般滋味,沒有一種好受。

接到蘇顏的電話時,他正在對醫生道:“謝謝,我們不會生育,已經準備離婚了。”

來電號碼是蘇顏,打來的人卻是蘇顏的同事小天,對方慌張告知,蘇顏手機落在樓上,人在樓下昏倒被救護車送去了第三醫院。

混亂地從五樓跑下一樓急診,再詢問着匆匆來到四樓Omega生理科,進門便看見蘇顏在做b超。

普通人很難從儀器上那一坨黑白相間的動圖中辨認出什麽,明聿年也是同樣,但他不需要辨認,他已經知道那是什麽,也知道蘇顏為什麽會在這。

前往急診室詢問狀況時,護士得知他是蘇顏的丈夫,當場訓斥了他,說懷孕的Omega需要Alpha每日适度灌入信息素,不能多也不能少,缺乏或暴增都會導致不可挽回的後果。

他顧不上解釋,問清楚地點便趕去生理科。

腳步淩亂而無章,氧氣接續困難,他不記得自己多久沒有這般惶急地跑過步,只知道看見蘇顏完好無恙時驟然松下的心情,心髒怦怦撞擊胸口,宛如劫後餘生。

他不想跟蘇顏生氣了,哪怕蘇顏對他壞透了。

蘇顏又說了刺激他的話,他沒有理會,怔木着在角落坐下,腦子裏回蕩着的是先前檢測科醫生的話——

蘇顏早期流産的概率會趨近100%。

無論早期還是晚期,意外流産都是難以想象的風險。他不喜歡孩子,卻做夢都想跟蘇顏有個孩子,是同意了離婚,但他也很難否認內心深處一部分的他仍在祈求上天給他們瀕臨破碎的婚姻帶來轉機,就像受難者在乞求救贖。只是這一切都是建立在蘇顏安好的前提下。如果蘇顏因此出事,他不知道自己會如何。

醫生拿開了壓在蘇顏腹部的檢測儀,在蘇顏阻止前給出了診斷,“孩子沒事,是缺乏Alpha信息素引起的生殖腔痙攣。”

蘇顏一口氣斷住,醫生又轉向明聿年,說教道:“不标記的情況下,Alpha也需每日必須向孕期的Omega腺體內注入30ug信息素,以保證胎兒的正常發育。”

如今蘇顏腹中的胚胎只是一小塊肉,無法看出更多,醫生并不知曉兩人的信息素匹配度為0%,判斷僅是根據蘇顏生殖腔的情況好壞。

醫生逐字逐句說着注意事項,明聿年沒有反應,但蘇顏聽得仔細,似在心中默記。

在醫生将蘇顏腹部凝膠擦去許他起身時,一直在角落靜得像具雕像的明聿年站了起來,沒有看蘇顏,走近問醫生道:“我想咨詢一下堕胎,按照他現在的情況,會是什麽方式,安全性如何?”

蘇顏系扣的動作頓住,難以置信看向他。

醫生雖然愣了下,但還是給出了回答,“49天內可以藥流,你們算一下天數。按照現在胚胎的大小,應該不需要做清腔。藥流不是手術,沒有什麽痛苦,就像普通月信,沒什麽不安全。”

“行,”明聿年應得很快,像是無需思考,“應該怎麽買藥,需要處方嗎——”

“明聿年!!”

蘇顏劇烈喘息着,恨不得上去咬他一般死瞪着他,謊言毫無意義,也可能一戳即破,卻在這一刻變得順理成章——

“你少自作多情!這不是你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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