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我們離婚吧
蘇顏是被疼醒的,喊着明聿年的名字從床上摔落在地。窗簾未阖攏的縫隙中能看見明亮的天色,床頭的鬧鐘顯示已臨近正午。明聿年已出門開會,蘇顏只能自救。掙紮着去撥了急救電話,蘇顏按照護士的指示反複做着深呼吸。
急救車來得很快,被擡上擔架時一股濕意從下方淌出,于此同時下腹襲上劇痛,蘇顏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識。
明聿年早上出門時看見一只烏鴉站在他的車前蓋上。做生意的人多少講究幾分氣運,看見烏鴉總歸不是好兆頭。有研究說迷信是一種心理作用,越是被其惑住,越容易出錯而,因而導致所謂黴運。明聿年不願被其影響,揮散心頭的不安前往明昌。一早上無事發生,明聿年專心于工作,已将早上之事忘在了腦後。
中午訂了餐正準備往家趕,突然接到一個沒存在通訊錄中的電話。
心頭已經消散的不安詭異地再次冒了頭,明聿年接起電話,挂上了耳機。醫生刻意放平的聲音從耳機中傳來,眼前的畫面幾息間失了焦。
z城繁忙的交通流被一場意外打斷,邁巴赫抱死急停在路邊,保險杠撞上了護欄。
蘇顏醒來時恍惚似仍在夢中,潮濕的血腥味似尤在鼻端,看見明聿年便要挨過去尋求安慰。
“我做了個噩夢,”他心有餘悸,“夢到你在開會,我自己在家,肚子特別疼……”說話間看見明聿年的眼底的潮紅,話語變得遲疑起來,“然後、寶寶沒了……”
Alpha承受不住般阖了眼。
蘇顏開始留意到周圍,比起入睡時的卧室,這裏的顏色太過蒼白了些。周圍的一切逐漸變得真實,儀器的嘀鳴,醫生平鋪直敘的語句,病人急促的詢問,各種聲噪彙成能将人沖垮的洪流,亂糟糟灌入耳中。
“我怎麽在這,”他問明聿年,“發生什麽事了?”
明聿年兩只手将他手包着,喉結滾動着,好一會才開口。“寶貝,醫生檢查過了,你身體沒事了。”聲線沙啞着,卻刻意放得平柔,“多休息就好,我已經請假了,會一直陪着你。”
明聿年的回答避重就輕,似乎刻意繞開了什麽。心中的不安愈勝,蘇顏扣緊他手,不眨眼地盯着他,“寶寶呢,他怎麽樣?”
“寶寶、他——”話語窒澀難道,仿佛背了一座大山的罪,明聿年不知怎麽開口,只一停頓蘇顏眼眶便泛了紅。
“他身體不好,”每一個字都發苦,摻着艱澀逼出,“不願來到世界受苦。”
明聿年心口絞成一團,起身抱住蘇顏,“噓——”他反複撫摸蘇顏頭發,溫柔了再溫柔,“寶寶離開得沒有痛苦,他還沒有成型,也沒有意識……”罪責感似大山壓在心口,明聿年呢喃着道出心聲,“顏顏,還好你沒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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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見醫生說蘇顏流産被送進急救室時,明聿年幾乎不能思考,懼怕混着悔恨。他懊惱極了,明知這個孩子保不住,卻為了留下蘇顏而隐下事實,期待那個從無可能的奇跡,導致蘇顏出了事。當時想不真切的事情如今釀成大錯。這一切本可以避免的。
倉惶中趕到醫院,看見躺在病床上平穩呼吸的蘇顏,他滿是劫後餘生的慶幸。孩子沒了就沒了,蘇顏沒事就好。
蘇顏臉上是一種困在夢境中的恍惚,像是失了魂。明聿年心裏難受,輕輕撫上他臉,“別這樣,寶貝。”
“你如果喜歡孩子,”他知道不該這麽說,但似乎已別無他法,“我們可以再嘗試,或者去領養——”
蘇顏的眼珠凝滞,黑得不透光,緩緩轉向他。“為什麽說領養,”蘇顏聽不懂般追問,“你覺得我生不出來?”
“我不能讓你再平白受一次罪”,明聿年想這麽說,卻啞然無聲。過去能夠直言相告的事情,如今卻殘酷得難以開口。他好像變得不如過去堅強了,那張臉上可能出現的痛苦千百倍壓在身上,令心髒絞得窒痛。他開始信命了,願意接受與蘇顏不會有孩子的事實,但他無法親口斷送蘇顏的希望。
“我沒有這樣覺得。”話語怎麽會如此蒼白。
不願與蘇顏發生争執,也無法開口道出實情,明聿年只能沉默着轉移話題,“寶貝你太累了,先休息會,我去打壺熱水。”
明聿年離開房間的背影,在蘇顏看來,像極了逃避。落了灰的記憶翻出在眼前,明聿年不肯說,那他就自己去看。
蘇顏扯掉手背的輸液針下了床。一路離開醫院,打車回到家中,在車庫中找到了那輛卡宴。後備箱中是他辭職那天的紙箱,還放在原處吃灰。蘇顏将紙箱整個反扣,裏面的用具紙張翻倒在後車廂中。U盤顯現而出,蘇顏抓過就走。
打開電腦,插入U盤,裏面是幾分文件。不同的機構認證了同一件事,明聿年與他匹配度為零。最後一份是一張掃描的診斷書,醫生白紙黑字寫着,他與明聿年的孩子,流産幾率是100%。
心髒混亂地跳着,他打車回到醫院,直奔Omega生理科。問過不同的醫生,得到同樣的結論,匹配度為0%的AO不能成功生育。
蘇顏恍惚着離開生理科,幾次走錯路,終是來到檢測科。
“醫生,”他面色發白地問,“AO匹配度低于40%會給出具體數值嗎?”
醫生答得平常,“會,計算出來是多少就是多少,保留兩位有效數字。”
“那0%——”
“一樣,”醫生道,“雖然少見,但之前就有一例是0%。是多少就寫多少。我們只對樣本與報告負責,而不對委托人的決策負責。”
蘇顏怔忡望着醫生,“所以他知道是0%?”
醫生沉默着,片晌嘆了口氣,“我能提供的幫助僅有這些,剩下的你該去跟你的另一半溝通。”
走出咨詢室,醫院的人流如舊。醫生或病患皆行色匆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與病痛,顧不上他人。蘇顏游魂般走着,一路撞了好幾個人,直到被一雙手兜進了懷中。
熙攘結隊的人們不斷越過身側,行風帶起病號服下擺。懷裏的Omega單薄得像一張紙,瑟瑟發着抖。
Alpha面色沉惶,沒有說一句重話,沉默着将他輕輕抱緊了。
蘇顏在醫院住了兩日後回到家中。翻亂的後備箱被收拾幹淨,電腦被關上,U盤被收了起來。明聿年沒有提那些事,仿佛一切如常,蘇顏也沒有問。
在明聿年的精心照顧下,蘇顏的臉色逐漸好轉。身體沒有留下病根,但人卻愈漸沉默。
蘇顏愛看的那些書在沙發間隙中積了灰,很久沒有再拿出翻過一頁。蘇顏養的植物開了花,他卻沒有去看過。衣櫃很久沒有打開過,他成日穿着睡衣,有時甚至一整天不下床。不知從什麽時候起,他變得不再關心明聿年的去向,哪怕明聿年有一回出差了一整周,他也沒有打一個電話,過問一句什麽時候回。他時常坐在飄窗上看着窗外的景致出神,看着嫩葉染上深綠,棕枝也變得蔥郁。
在天氣倏然轉熱的那日,蘇文來看了他。“哥,你不能一直這麽悶在家裏,”蘇文抓着他手說,“要不要去山裏避暑,我們可以打水仗,游泳,吃燒烤,怎麽樣?”
光線微暗的卧室門口,Alpha手插口袋,正凝着眼看着他們。
蘇文捏他手,“就你我和聿哥,沒有外人,走嘛。”
蘇顏沉默着,過了會卻是問:“你是不是快過生日了?”
蘇文“嗯”道:“是啊,你要給我過生日嗎?”
蘇顏被他握着手,看過去道:“我有個禮物。”
“太期待了!”
蘇文抱住了他,聲音悶在肩頭,透着軟弱的哭意,“哥,你要好好的,知道嗎。”
“哭什麽,”蘇顏道,“我沒事。”
蘇文抱得愈緊,臉埋緊在他肩頭。片晌的靜默後,蘇顏擡起手,回抱着将蘇文擁好了。
是蘇文說要去避暑,臨至出發又說有事。電話挂斷,明聿年在另一側的沙發上看着他,目光中有種沉默的小心。
“怎麽說?”明聿年問。
“他有事去不了。”
客廳的空氣靜下,兩秒後被明聿年打破,“你還想去嗎?”他垂了眼,“東西已經收拾好裝上車了,你可以在後座睡覺。那邊有自然湖泊可以游泳,別墅很大,不想見我我可以不出現,你玩你的就行。”
等了幾秒沒等到回答,明聿年撐着彎了下唇,“沒關系,等蘇文下去有空了再去。”
“去吧,走。”
一直沉默的蘇顏應了聲,随即起身朝外走。
明聿年怔了片晌才反應過來,快步跟了過去。蘇顏很久沒出過門,一出去眼睛便受不了強光地眯住,腳步也停了下來。
有人擋在身前,很快一副墨鏡被輕巧戴上。明聿年聲音低緩,“這樣呢?”
蘇顏睜開眼,看見近在咫尺的那張臉,仍是那般好看,盛着他的面容,魂牽夢萦一如往昔動人。
輕輕進了口氣,蘇顏朝他笑了下,“這樣好了。”
他太久沒笑過,明聿年幾乎回不過神。怔了片晌,心緒不平地讓開,走到車邊拉開後座門,“有抱枕和被子,你想睡就睡一會,不想睡看電影也行。”
蘇顏卻繞開他去了副駕,拉開門上了車。明聿年心口酸脹,坐上駕駛座後,看向蘇顏,很低地喚了句,“老婆……”
明聿年的語氣令蘇顏心中五味雜陳,還好有墨鏡遮掩情緒。“走吧,”他看向明聿年,“好久沒出去玩了,好好玩一回。”
仿佛淤積在上空烏雲散了,蘇顏不再封閉自己。一路上聽着歌,說着話,時而笑笑,仿佛回到了過去。
出了城開車兩小時,兩人抵達了度假山莊。這裏位處清平湖岸,藍天碧影倒映在湖面上,林間氣溫适宜,遠離紛擾,好不惬意。明聿年租住的別墅獨享一處湖泊,雖不及清平湖大,但勝在私密。
明聿年将行李搬進別墅,出來尋找蘇顏。木板搭建的簡易碼頭上,蘇顏脫了鞋,坐着把腳伸進了湖水中。
水溫溫涼,很是舒适。晃了晃腳,似乎還能看見掠過的魚影。明聿年放輕腳步走過去,隔着一米距離停在了他身後。
“搬完了?”蘇顏轉頭看他。
明聿年“嗯”了聲。
“過來坐。”蘇顏把鞋襪移開,在身旁留出了空位。
明聿年靜靜過去坐下,與蘇顏一般褪去鞋襪,挽起褲腿,将腳搭進了湖水中。
眼前是湖光山色的清幽景致,天兀自藍着,不時有白鳥斜掠過同色的湖面。風兒打着旋撫過葉梢,嘩啦作響的聲音宛如自然譜寫的樂章。手撐在木板邊緣,蘇顏說:“景色真好。”
明聿年手落在木板旁邊,也說:“很惬意。”
蘇顏偏頭看他,明聿年也轉過臉。四目相對,不知是誰先動作,回過神來,兩雙唇已吻在一處。Alpha捧着他後腦,撈着他腰背,吻得動情而投入。
手掌順着T恤下擺摸入,蘇顏被抱去了明聿年身上。褪下短褲,即将頂入時,蘇顏抵住了他,低喘道:“戴套。”
Alpha沉默片瞬,抱着他起身,一路走過咯吱作響木板棧道,赤腳踩在草坪與石板路上,走進別墅,将蘇顏放在了一樓落地窗前的躺椅上。
撐着扶手吻上對方,囑咐聲輕低,“等我。”半分鐘後,明聿年返回再次吻上,熱情分毫不減,反而愈演愈烈。
唇肉相接如同在靈魂中放火,唇舌勾纏火光熊熊。持着腳腕将腿拉起,卡着腰肢抵入其中,蘇顏像雲朵一般貼過來,伏在了他肩頭。
久違的性愛酣暢淋漓,明聿年想要溫柔,卻無法停止難捱的索求,而蘇顏也沒有拒絕,藤蘿般纏着他,打開身體予取予求。
這是一場格外投入也放任的性愛,從中午一直做到臨近入夜。在蘇顏腹中發出饑鳴時,明聿年克制着停了下來。
吻過蘇顏汗津的臉,他從一樓浴室拿來毛巾和浴巾。幫蘇顏擦過後,将其裹進寬大的浴巾中,抱着去了廚房。
蘇顏被放在料理臺上,明聿年煮了碗清湯面,喂着蘇顏吃了幾口,“墊墊胃,我去準備燒烤。”
放下碗準備去冰箱裏拿肉時,蘇顏拉住了他手,撫着他汗濕的發鬓,輕輕望進了他眼裏,目光是反複思量千百遍後的平靜。
“聿年,”他說,“我們離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