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山水相映成趣的水面上劃過輕舟,山巒在水面落下一半的倒影,那小船便在倒影之外悠然劃過。遠遠望去,竟似一幅絕美的畫卷。
劃船的是位頭戴鬥笠的農夫,他并不十分高大,但看來極是硬朗。小船在逆流中緩緩行進。帷幔随風飛起,望見船內姿态慵懶的一雙璧人。兩人皆着白衣,與這波瀾的水面正是一樣的澄澈清透。
女子墨發及腰,唯腦後一根玉簪插在精簡的發髻之上,男子玉冠束發,氣質清冷如霜。
女子單手托腮,一眨不眨的凝着眼前的男子道:“師兄,你是如何找到這樣的地方的?”這個時間的王城大概已入了冬,漫天風雪。而這裏,卻還是溫暖如春,就連河邊的柳樹還是翠綠的顏色。
“當年執行任務天南地北都走過,這裏是西楚邊界,氣候适宜也算适合長居。”或者,是這裏隐蔽些,可保他們無憂。
蘇夭夭單單這樣坐着,凝着簾外風景和夕陽撒下的餘晖,便覺得歲月靜好。尤其,還有師兄在她身邊。
“你很喜歡?”陶令凝着她,滿眼皆是寵溺。
“對啊!”蘇夭夭心滿意足地點點頭,“這裏溫暖如春,我很喜歡。”
“若我和溫暖,只能擇一呢?”下山後,他變得愈發不像他,這樣幼稚的問題竟也問的出口。可眸中執着,偏還一心等着答案。
“當然是師兄你了。”蘇夭夭未有一絲猶疑,這問題連想都不必想。
陶令眼中瞬時閃過歡喜,但轉瞬又是頗有些怨念的凝着她:“那你還锲而不舍的非要離開望岐山?”
“我……”蘇夭夭一滞,随即伸手去抓他的袖擺,手指不停地摳着,“都是過去的事了嘛!況且,我從未想過要真正離開你,往常不過是嬉鬧,反正你總會把我拎回來的嘛!”
在她的觀念裏,逃跑不過是貪戀望岐山外的溫暖。可若是真到了必須擇一的地步,她願意忍耐。
陶令凝着她一臉可憐巴巴的模樣,到底是無奈地搖搖頭。
及至岸邊,蘇夭夭一眼就瞧見那個身着灰色長衫的男子在河邊徘徊,分明是在等什麽人。四目相接,那男子亦是直直望來,然他此生終是從未見過如此驚豔的女子,尤其,她身旁那男子遺世獨立竟似仙人一般清冷孤寒,要他以為一切仿佛是錯覺。
那一雙人緩緩向他走來,他這才慌忙垂下頭,正要以表歉意,那女子卻是率先開了口:“柳如風?”下山前師兄便同她說過,此處會有舊人相候。她還以為會是夏澤之也跑到了這個地界,卻原來竟是柳如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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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如風一驚,猛地擡起頭,目光直直的落在她的臉上,将記憶中着面紗女子的眼睛同眼前的女子融合,才算确認。這才慌忙垂下頭:“小生從不知蘇姑娘容顏淑麗,卻是絕世佳人,是小生冒犯了。”
往日她一直戴着那面紗,他只能瞧見那雙眼睛,機靈狡黠。這時陡地瞧見她的面容,不能不驚。
“無妨無妨,”蘇夭夭本就不在意這些俗禮,她歡喜地走上前,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在這裏,想來楊姐姐也在,如此說來,我今日能見到你倒真覺得頗為親切。”
柳如風被她拍得一個趔趄,倒不是她掌中力氣,而是那男子的目光似要殺人一般令人膽寒。
他将将後撤一步,轉了身道:“婉婷正在家中等候,兩位且随我來吧!”
“好!”蘇夭夭應着,就要與柳如風并排向前走,熟料突然被人扯了手腕,她立于師兄身側,這才瞧見師兄的臉色委實不大好看。
“師兄……”她低低道,不知何以師兄竟突然變了臉色?
陶令薄唇緊抿,目光直直地盯着走在前端的書生,直瞧得柳如風脊背發寒,極想快步走回去。他頓了頓,才悶聲道:“你原本不喜歡他,現在怎與他這樣親近?”
“親近?”蘇夭夭低低笑了笑,頗是不以為意道,“這怎麽能算親近呢?只是熟識些,況且楊姐姐嫁予他……”蘇夭夭倏地頓住,眸中閃過一絲警醒,“師兄,你怎麽知道我原本不喜歡他?”
下山前,師兄卻曾說過,楊姐姐因了她的緣故被關入刑部大牢。師兄已然着人将楊姐姐救了出來,且許了楊姐姐和柳如風一個安穩。
但安穩既是安穩了,楊姐姐斷不會連這些細枝末節的事情,也細細的同師兄派去的人說上一番。
陶令下意識輕咳一聲,說漏嘴了。
然他一慣不喜扯謊,到底是悶着聲音道:“當時你在姜德鎮,我不放心,遂……”
“你着人暗中保護我?”
“是!”
蘇夭夭立時雙手挽住他的手臂,滿眼柔光的笑起:“我就知道,師兄從未放下我。”她極是心滿意足,自是不曾瞧見陶令一閃而逝的心虛。他确然是保護她,但更怕她被什麽不長眼的人給惦記了。
蘇夭夭想起她先前在噩夢中驚醒那次,十六道她又做噩夢了。那時她一心牽挂着師兄不曾細問,現在想來卻是師兄一直知道她的近況,從未真正放心。
他們跟在柳如風身後,走了不多遠,便瞧見兩個院子緊挨着,其中一個院子前正站着一個女子翹首以盼。
蘇夭夭急急地跑過去:“楊姐姐。”
楊婉婷那時只聽說她為了救陶公子吃了不少苦頭,現下見她無礙,一顆心總算放下來。直至陶公子也走了過來,方才和柳如風一道跪下,正經叩謝:“多謝陶公子救命之恩!”
陶令身姿筆挺的站着,眼裏瞧見的只是夭夭對這兩人的過分親昵。
蘇夭夭見他們的猛地一跪,着實吓了一跳,忙伸手去扶:“楊姐姐,你這是做什麽?如果不是因為我們,你也不會受我們牽連被關進刑部大牢,應是我和師兄同你們道歉才是。”
兩人起身,随後進了院子,招呼他們進門,後又将一早做好的飯菜端上桌。
楊婉婷的手藝一貫很好,蘇夭夭這頓飯吃得極香,心下只覺得這樣的時光,實在圓滿極了,倒是師兄的臉色一直不大好。然而當着楊姐姐的面,她不好問,及至同楊姐姐道別,回了他們自己的院落,方才不解的凝着他:“師兄,你今日……這是怎麽了?”這一餐飯,筷子沒動幾下,就連楊姐姐誠心誠意的道謝也只是簡單“嗯”了一聲。
原本,能與楊姐姐做鄰居便是師兄給她的驚喜,怎麽驚喜到了眼前,卻是師兄不大歡喜了?
陶令顧自走到廚房,不顧自個白衣潔淨如雪,當即便彎下身燃了竈火,開始燒水。
及至水開,又将熱水盛到盆裏,摻了一些涼水方才徑自端至她的房間。蘇夭夭亦步亦趨的跟着他,眉目緊鎖,頗是不解師兄到底是要如何。
仍是師兄拎過她的手腕,将她摁在凳子上,冷冷道:“洗腳。”
“哦。”她悶悶地應了聲,正經是頭一回如此琢磨不透師兄的心思,但眼瞧着師兄就要做,慌忙叫住他,“師兄?”
陶令身形一滞,遂轉過身,一眨不眨地凝着她:“明日起早,我來做早飯。”
“呃?”蘇夭夭一怔,遂想起師兄原先說過的,日後他來叫她起床,為她束發,給她做飯,教她練劍。然她還不曾回過神,師兄輕飄飄的撂下幾個字便走了。
他道:“我的手藝并不比楊姑娘差。”
“啊?”好壞又如何?蘇夭夭一時不解,遂彎下身脫了鞋襪,然她剛把腳丫子放進洗腳盆,倏地就後知後覺的意會出個中含義來,卻原來,師兄這是吃醋了呀!
她立時手舞足蹈,歡喜雀躍的不行,水花濺得四處都是。
這一夜,蘇夭夭睡得極其好,似乎只要确認師兄就在身邊,她便能睡得安穩。過去那一年,她時不時就要做噩夢,不是夢見師兄出了意外,便是他們兩人長劍相向,你死我活。
次日清晨。
蘇夭夭起床時,師兄果然已将飯煮好。她洗漱過後,便捧了碗預備喝一口便大加誇贊。結果,那一口粥單是落在口中便有些不大想往下咽。然而師兄正直直的瞧着她,她立馬仰起臉,将剩下的悉數喝了下去,然後像小雞啄米似的不停地點頭。
“真的很好喝!”她竭力誇贊着,頓了頓又是慌忙補充,“比楊姐姐的飯做得好吃多了。”
陶令冷冷地瞥她一眼,這番恭維未免說得太有痕跡了。
“我去釣魚。”說着,便是拎了木桶拿了魚竿就要往外走。這裏靠近河,自是靠釣魚營生。雖是他們不缺銀子,但過日子總要打發些時間。
蘇夭夭難得瞧見師兄如此別扭又竭力冷清的模樣,當然要多看幾眼。當下便跳到他身前,擋住他的去路,一面眨巴着眼睛感慨:“師兄,昨晚你是吃醋了麽?你吃醋的樣子真的好可愛呀!”
陶令嘴角一抽,當即便錯過她直直的向河邊走去,唯留下她一人原地雀躍的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