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林夫人一怔,到底是緩緩向着陶令身後走去,那位婢女被人打橫抱着,幸而她身子輕盈,那衙役方才沒有體力不支将她丢下。

林夫人走近後,先是瞧見她的面容,立時就被吓了一跳,慌亂着就要逃離一般。陶令走過去,不動聲色的沖她低低道:“林夫人,您看她的小腿。”他的嗓音極低,也就他們三人能夠聽見,至于幾步外跪在地上的林向自是不曾聽聞。

林夫人大驚,整個人險些站立不穩,幸而陶令手掌運氣将将扶住她,這才又是低聲道:“林夫人,可還記得二十八年前的那個夜晚,發生了何事?”

林夫人顫抖着掀開青荷的衣裙,果然在她的小腿上瞧見一塊紅色的胎記。這胎記仿似荷花,可她生産後身子虛弱睡了許多天,醒來後林向卻說,孩子身上并未有胎記,連那日的接生的産婆也是如此說,她便想着,多半是她的幻覺,卻不想,果真有這樣一個女孩子,且是一模一樣的胎記。

她的指甲狠狠地扣入掌心,往昔種種,仿佛突然沒了遮掩。

當年,嫁予林向,原是她的自作主張,她看中了他的驚世才華,受了蠱惑,偏要嫁給他不可。後來很快有了身孕,臨盆那日,孩子落地很是順暢,只是不知為何,她竟暈厥多日方才蘇醒。

林向說,是個兒子。他歡天喜地,他們林家有後了。可她分明記得,是個女兒,且小腿上有個紅色的胎記。然而所有人都說是個兒子,她便漸漸也信了。

今日女兒突然出現在眼前,擊潰了她往昔的所有自我欺騙。

兒子并非她的兒子,女兒卻是不知為何竟遭受了這樣的折磨?

陶令睨一眼那衙役,示意他可以帶青荷出門了。這才沖林夫人低緩道:“林夫人,這些年林向在外有多少的女子,你不是不知。當年懷有身孕的也并非你一個。他忌憚你的家世,但他更想要他的兒子,而不是你所誕下的女兒。”

“當然,他一開始也沒打算讓青荷死,交由你兒子的親生母親撫養便是。但那女人丢了自己的兒子,且無名無分的被人養着,你以為她會對你的女兒好嗎?”

“青荷在她手下,幾乎被折磨致死。若非被望岐山先主所救,林夫人這一生大約也認了那個兒子吧!”

“她叫青荷?”林夫人急切地抓住陶令的手臂,慌亂地向他确認着。

陶令卻是忽的轉眼看向地上跪着的男子,朗聲道:“夫人可知青荷經歷了什麽?”

“林大人身居高位仍不滿足,為了讨好王上想要更進一步,将青荷關入刑部大牢,鞭笞,上老虎凳,烙鐵打在臉上,再收拾幹淨,從街上找了幾十個乞丐,然後玷污了她幾個日夜。”

“你別說了!”林夫人慌亂地大叫,怎麽都無法接受這便是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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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令冷眼看着這一切,只覺得可笑,他湊近那林夫人,低低道:“林夫人,這便是你的相公對你的女兒所做之事。”

“他為了自己的高位,舍棄了她一次還不夠,還要這般折辱要她生不如死。”

許是人崩潰到極致,反而能夠恢複清醒。

林夫人踉跄着跌倒在林向面前,眼角的淚水未幹,神色竟已恢複了鎮定。

她深吸一口氣,呼吸不穩道:“告訴我實話,那女子那般模樣,是你做的?”

林向原本覺得此事不過是件小事而已,只是偏巧那女子時陶令的婢女,此事才算是個事件。然此番他想扯謊告知夫人,他并非如此陰損手段,但陶令就在眼前,他只得嚴謹措辭道:“夫人,我受了王命,必要問出望岐山的機關要害,那些……不過是程序罷了。”

林夫人顫抖着仰起臉,淚水無聲的滑落,林向就跪在她眼前,幾乎能夠看見她的每一根發絲都在微微抖動着。

他的公事她從未問過,但她怎能想象她的相公竟是如此殘忍之人?且那受害人,還是他們的親生骨肉。

“她是我們的女兒!”林夫人尖聲吼叫着,擡手便拔了發簪,直直的插入林向的心口。

林向陷入巨大的震驚,腦海裏百轉千回,最後直直的盯着那衙役抱着女子離去的方向,陡地懂了陶令口中的“誅心”。

這才是真正的誅心啊!

當年,他為了自己的兒子能夠認祖歸宗能夠更加體面的長大,便舍棄了自己的女兒。但當那個女人說女兒走丢的那一刻,他也是難過的,只是無力改變而已。

現下,女兒終于再次出現在他的面前,他卻是最殘忍的那個。如此死了,倒是解脫了。

林夫人眼睜睜的看着林向直直的倒下,轉過眼看見陶令正要離去,慌忙站起身追上來:“你是……望岐山的陶公子?”她曾偶爾聽過他的名聲,并不好。但他救了她的女兒,并有那望岐山的先主将女兒養大,這份恩情她卻是放在心裏的滢。

“林夫人,”陶令姿态雖是恭敬,但口中始終帶着那份疏離冷清,“青荷受此大辱,我便是勉強能夠救活她,想來日後她也不會想要記得從前,您說呢?”

林夫人顫顫的收回手,良久方才默默低喃道:“也是,也是。”這樣生不如死的苦楚,竟全都來自她的親生父親,還是忘了好。

她顧自回轉身,一步步向外走着:“不記得了好,不記得了好。”

然她這一路走出去,身後的婢女慌忙去追,卻是再也沒有回林家的宅院,縱是兒子三番四次去請,也再沒有請回。此後青燈古佛,全是為了女兒多些修行。

陶令顧自出了林家的院子,便同站在馬車旁的衙役道:“将這一身衣裳換了,送她去江南,找一位黎老先生。”

“醫仙?”宋萬勇眼見得他分毫沒有殺他的意思,林大人也已然殒命,不由得直了直腰板,多了些底氣。

“正是。”陶令說着,便取出幾錠銀子交給他,“這是你路上的盤纏。”

盤纏?宋萬勇看着手上的銀子,夠他好幾年的花銷了。

陶令凝着他,頓了頓又道:“在王城,你可還有家人?如是有,便一并帶走吧!”他同他兜轉了這麽幾圈,他逃得掉,家人必會受了牽連。

“我父母早年亡故,我暫未娶親,倒是沒什麽親人了。”宋萬勇收了銀子,徹底放下心來。只默默琢磨着,都說陶公子殺伐果決陰冷淩厲,他瞧着明明還算是個不錯的人啊!

“那便好!”陶令沉沉道,“趕忙出城吧,一日不可停歇。”

“好!”他應下,跳上馬車後到底多嘴道,“那你……”

“王城出了這麽大的動靜,我一時半刻不能離開。你且送她去吧,到時問黎老先生要十倍的酬勞便可,他若是不肯,他日我再給你。”

宋萬勇讪讪的笑笑,随即趕了馬車離去。這陶令倒是眼尖得很,一眼便瞧得出他別無所求,不過想多掙些錢罷了。不過是否還有十倍倒是不要緊了,手上這些錢,也夠他用上幾年了。

這一路山長水遠,宋萬勇原想着這女子受了如此重傷,萬一撐不到見到那位黎老先生該如何是好,且她一路昏睡着,無法進食,他只好時不時地喂她喝些水。幸而找到黎老先生那日,她還存了些氣息。

黎老先生一瞧見那女子的臉,不由自主的就露出來嫌惡的表情:“這丫頭的臉怎麽成了這個樣子?”

“您認識她?”宋萬勇頗有些激動,原想着将這女子送來是為了救她一命。但若是醫仙本就認識她,這女子活下來的希望不就更大了。

“不認識。”黎老先生搖搖頭,轉而又是死死地盯着他,“不過我說你小子,這好端端的丫頭落到如此下場,該不會是你做的吧?”

“不是不是不是!”宋萬勇本是個粗壯的漢子,這會兒被人指摘的連連後退,生怕白擔了罪名,“真的不是我,我也是無意間撞見,是望岐山的陶公子讓我将她送來的。”

“陶令?”

“嗯嗯!”宋萬勇重重的點頭,“您認識他?”

黎老先生重又轉過身:“沒聽說過。”

“沒聽說過你怎麽知道他叫什麽呀?”宋萬勇小聲哼唧,一擡頭瞧見黎老先生冷冷的眸子,立時好聲好氣道,“那您救是不救啊?”

“救!”黎老先生冷哼,滿是不情願,“把那丫頭抱來吧!”

“好嘞!”宋萬勇應下,心想着折騰了這數日總能睡個安穩覺了。誰料,這老頭慣是個會折磨人的,放着好幾個藥童不用,偏要指使他幹這幹那,宋萬勇為着那女子能早日醒來,也只得生生忍着。

直至幾日後,黎老先生終于調配好了所有要用的藥,該熬的藥膏也已然熬好。這日就要将那女子剝了幹淨上藥。宋萬勇趕忙推門出去避嫌,卻是走了一半就被人叫住:“醫者不分男女,回來!”

宋萬勇雙拳緊握,總覺得不大妥當。當日這女子被人玷污,雖說他不曾參與其中,但那些人總歸是他和別的衙役一同找來的。且他還未娶親,這時瞧見她的身子,總是不妥。

但那老頭的性情委實不大好,此番被人喝住,也只得回身。

“将她的手腳捆住,摁住她的頭。”黎老先生攪動着手上的藥膏,一面面無表情道,“此藥塗在臉上身上劇痛無比,你好生摁着。”

宋萬勇便是專注地盯着她完好的半張臉,直至聽着那老頭突然悶悶地哼唧聲:“好端端的,腿上畫朵荷花作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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