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姑娘
侯府上下任由姜榆作威作福, 誰也不敢吱聲,可姜榆不喜歡那些人,偶爾捉弄一下還好, 久了就沒了興趣。
送走時和修時天已見暮色, 姜榆閑得無聊, 把周明夜拉進屋中裝扮了起來。
房門緊閉, 外面有牽紅與護衛守着。
周明夜被迫換上了姜榆的衣裳,銀白細紗的上衫搭在身上,露出一小截頸下肌膚,腰間束着暗紅錦緞,再往下, 是淡茶色的亮緞穿花摺子裙。
周明夜個子高一點,姜榆的衣裳稍短,穿在她身上不是很合身,但這樣也足夠讓她驚異的了,摸着身上的錦繡織錦久久移不開眼。
姜榆立在她身後, 一手托住她長發,一手拿着梳篦。
她打小就喜愛漂亮衣裳首飾, 也會打扮人, 手指靈巧, 擺弄幾下就給周明夜绾了個高高的發髻, 斜斜地簪上鎏金翡翠的步搖, 再把小釵和花钿補上,最後也沒忘記周明夜唯有的那支簡單的金簪。
裝扮完畢,她拍着手退後半步, 道:“好啦, 就差胭脂了!”
周明夜身着從未穿過的輕軟飄逸的衣裳, 讓她覺得整個人都輕飄飄的,手臂擺動時寬大的衣袖帶起微微的風,好似僅着一層薄紗,讓她渾身不得勁。
她面上盡是窘然,根本不敢往鏡中看。
“還沒完呢,先別動。”姜榆把她按下,用細細的墨筆蘸取了石黛,扶着她的臉為她把眉毛描好。
然後嬉笑着開了妝匣,取出幾個肥胖扁圓的精巧胭脂盒,一一打開後擺在周明夜眼前,問:“你喜歡哪個?”
周明夜頭一回近距離看姑娘家的胭脂,瞧着各個都好看,但是做什麽用的她不懂,也不知道怎麽選色,她眼神飄忽,好半晌沒能挑出一個來。
姜榆想也知道她挑不好,道:“我先幫你選吧,等以後你見的多了就會選了。”
她換了幾盒胭脂給周明夜暈染了眼角、抹了腮紅、點了唇面,躬着腰細致地忙碌了好久,而周明夜全程不敢睜眼,一直到姜榆将東西放下,才在她的喚聲中顫抖着睜眼。
她猶豫着好不容易攢夠勇氣要往鏡中看,眼神瑟縮着剛擡起,門外響起了敲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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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明夜如驚弓之鳥,騰地一聲站起來,擡手就去摘發間朱釵,被姜榆一把拉住。
“不許摘!”姜榆給自己打扮都沒這麽費心,現在成果剛出來,怎麽能讓她就這麽毀了。
她按住周明夜,朝外喊道:“誰呀?”
外面響起護衛的聲音:“小姐,該放三少爺回去了。”
姜榆冷哼一聲,道:“說好的是來保護我的、給我支使的,結果成了監視我的,都跟旗哥一個樣子,小氣鬼!”
護衛不說話,就守在門外,不斷地敲着門。
“我回去吧,這……”周明夜兩手虛虛地碰了下自己的面頰,手足無措道,“這怎麽辦?會讓人看見的。”
“就要讓人看見。”姜榆氣鼓鼓說了這一句,心頭忽地湧上壞主意,眼眸一閃,道,“對啦,咱們就這樣去給老夫人請安,讓她瞧瞧她孫女兒是什麽樣子的。”
周明夜吓得連連擺手。
府中畢竟人多口雜,姜榆也就是說一下,見她拒絕也不逼她,卻還是不讓她拆發髻,道:“不想讓你娘看看嗎?”
周明夜一愣,心中忽地湧起一陣熱潮。她被姜榆說動了,兩手落在身側,抓着裙子看向了鏡中。
鏡中的姑娘神色僵硬,許是胭脂點綴過的原因,眉如煙霧籠罩着的遠山,眸若夜星,雙頰紅粉,五官還是熟悉的,但整體看來,與她以前的樣子判若兩人。
“我去喊你娘過來,正好出去待着,不然護衛馬上要破門進來了。”
姜榆拍了拍周明夜的肩膀,道:“我讓人在外面守着呢,誰也進不來。”
說罷,轉身輕快地出了房間。
孟氏過來看着周明夜這裝扮,呆愣着不敢認,好不容易接受了眼前人真是她女兒的事實,心酸地哭了半晌。
姜榆不愛看人哭,出了房間就沒回去過,等到天黑時,孟氏紅着眼眶回了自己住處,周明夜則是在姜榆屋中洗漱。
姜榆屋子被人霸占了,只能在庭院閑亭中吹着涼風逗貓。
梅戴雪今日有些不聽話,扭着身子轉來轉去想要往外蹿,姜榆一個不小心讓它跑了,追至亭外,眼睜睜看着梅戴雪跳進迎面走來的男人懷中。
姜榆悠悠擡頭,視線從下往上爬着,沒好氣道:“養了你這麽多年,你倒是跟別人親,那你跟他走了好了,不要回來了。”
抱着梅戴雪的就是林旗了,他腳步沉穩,踏着青石板走近,托起梅戴雪遞還給姜榆。
姜榆不接,撅着嘴轉身,走到亭中小桌旁坐下,道:“壞貓,我才不要抱它。”
餘光偷瞄見林旗走過來了,又道:“壞人,我也不要與你說話。”
“那正好,我也不是來找你的。”林旗手臂一松,放梅戴雪跳了下去,微一垂眸遮住眼中情緒,再看向姜榆時,不急不緩道,“我是來找周明夜的。”
姜榆倏然回頭,“你找她做什麽?”
“有事。”
“什麽事?”
林旗不答,轉頭朝屋中看去,道:“她在裏面?”
說完不等姜榆回答,擡步朝着屋中走去。
周明夜剛喊人送了水,這會兒正在裏面沐浴,怎麽能讓林旗進去?
姜榆一下子就急了,匆匆追上他,抓住他手臂道:“你不準進去!”
“我有正事,現在不能和你鬧,音音,你乖乖的別搗亂。”林旗好像什麽秘密都不知道,溫聲細語地勸着姜榆。
姜榆聽他這麽說,感覺好像是她自己無理取鬧一樣,她蹙着眉道:“她在裏面沐浴,你要見她也要等她洗好出來。”
林旗雙目直視着前方,似漫不經心道:“我有急事,等不得,再說了,都是男人,沒關系的。”
姜榆氣得咬牙,繞到他跟前大張着雙臂攔住他,道:“我說了不準進,你要問什麽?我進去幫你問。”
林旗目光一滞,緩緩垂目,看着姜榆,語氣中帶着微微的波瀾,一個字一個字地道:“她在沐浴,你進去幫我問?姜榆,你是忘了男女有別,還是忘了你都和我都說過些什麽了?”
他注視着姜榆,慢聲道:“你說你與周明夜毫無男女之情,只想嫁我,以前只是故意刺激我想讓我吃醋,那你現在想當着我的面,去見正在沐浴的周明夜,你把我當成什麽了?”
姜榆方才是急了,這會兒察覺到自己說錯話了,有點後悔,但找不到合适的理由來解釋。
聽着林旗聲音裏帶着股涼意,她這才知道什麽叫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她遲遲不告訴林旗周明夜其實是女兒身,現在好了,鬧出了誤會。
林旗抓住她手臂往旁邊推,道:“不要太過分了,姜榆。”
姜榆攔不住他,見他往前走了幾步,又急又氣,怒道:“誰跟你都是男人了!她、她是……”
一句“她是姑娘家”盤旋在嘴邊,将要出口,林旗回頭,先一步語氣平淡道:“你該不是要說她是個姑娘家吧?”
姜榆雙目微睜,被他的話弄得反應遲鈍了一下,正要問他是怎麽知道的,林旗又道:“你就是仗着我不能把你怎麽樣,總是胡編亂造些荒謬的事情來騙我。”
“誰騙你了!”姜榆驚怒,她萬萬沒想到,林旗知道了周明夜是女兒身,竟然能不信。
姜榆再次拽住林旗,急道:“她本來就是個姑娘,我、我是想氣你才沒告訴你的……”
林旗神色淡然,道:“別鬧了,姜榆。”
姜榆氣得直喘氣,她是萬萬不能容忍林旗看了別的姑娘的,再說,她也得護着周明夜才行。
一着急,氣血直往上沖,姜榆憋紅了臉,道:“我管你信不信呢,你敢進去……你敢進去,我、我就挖了你的眼睛!”
林旗停住了,卻沒說什麽,只是站立着不動。
姜榆心中委屈且後悔,她鮮少有這麽憋屈的時候,折騰了一頓,沒氣着林旗,反倒自己差點吃了大虧,氣得癟着嘴,眼中憋出了水汽。
兩人立在庭院中,夜風微涼從兩人中間穿過,好似一堵無形的牆将兩人隔開。
姜榆等了許久沒等到林旗說話,不知道他到底是信不信周明夜是姑娘家,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在為那句“我挖了你的眼睛”心寒,更沒等到他來抱自己,越想越難過,眼淚啪嗒落了下來。
第二滴眼淚落下,林旗終于說話了,問:“被威脅挖眼的是我,你哭什麽?”
“我就想哭!”姜榆悶悶地說了一句,喉間嗚咽沒忍住漏了出來,幹脆就不掩飾了,往下一蹲,抱着膝蓋埋頭哭了起來。
林旗低頭看着她一小團的身子,少頃,跟着她蹲下,道:“她若是個姑娘家,那是我被人耍了這麽久。她若是男兒身,那也是你成功氣到了我。你從頭到尾都沒吃虧,你哭什麽?”
道理是這個道理,可是姜榆難過,今日是她碰巧在這裏守着了,她若是不在,林旗可就直接進去了。
姜榆只是想一想就接受不了,臉埋在膝間只哭不說話。
“行,我信了你,周明夜她是個姑娘家,我不進去了,可以不可以?”林旗溫聲說着。
姜榆哽咽了幾聲,把他說“不進去了”這句聽得清楚,擡起挂着淚珠的臉,垂着霧蒙蒙的雙眼,哭哭啼啼道:“那你還叫我姜榆。”
林旗笑了下,伸手去捧她的臉,道:“我喊錯了,音音,方才是我喊錯了,請你原諒我。”
他一開始哄人,姜榆就更委屈了,想着自己做過的種種壞事,眼淚源源不斷,口中卻得寸進尺道:“你是不是覺得我不是個好姑娘?”
“你嬌縱任性,總想把人放在手心裏耍着玩,本來就不是別人口中常說的好姑娘。”林旗道。
說完見她一咬唇又要哭,林旗輕輕笑着,在她臉上抹了一把淚,捏捏她濕漉漉的臉頰,道,“但是巧了,我就喜歡壞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