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撞見

溫絮之來之前特意讓人打聽了姜榆的下落, 知曉她與周明夜都在姜家,侯府裏只剩一個“重病”的周老夫人和上不了臺面的庶子庶女,他就直接找上姜家來了。

他此行是為了宣儀郡主的事情, 見不到姜榆, 見到周明夜也行, 反正他倆是夫妻。

可這二人誰也不出面, 溫絮之想要硬闖,哪知接二連三壞他好事的時和修冒了出來。

時家不如國公府威名赫赫,但時大人是朝中重臣,深得陛下信任,溫絮之還真沒法把他怎麽樣, 可就這麽離開,溫絮之不甘心。

兩相僵持中,門庭外響起沉重的腳步聲,京兆尹與禁軍護衛将兩方人馬圍住。

京兆尹的官員姓方,與林旗點了點頭, 面朝溫絮之道:“如今姜大人與姜夫人均不在府上,姜家小姐尚在昏迷中, 若是硬闖, 恐有失體面, 大公子還是先回吧。”

溫絮之當然知道硬闖朝廷大員府邸不合适, 但他此時怒火中燒, 只覺得肩上舊箭傷隐隐作痛,當日被人狼狽地射下馬背,以及前日火中逃生的情景重新映入腦海。

先前自己受傷的事已抓了周意辰, 但是表妹宣儀郡主的死沒頭沒尾, 唯一能确定與這件事有關的人, 就是姜榆了,他是無論如何都要找姜榆讨要個說法的。

遂怒道:“今日我便是硬闖了,你又能奈我何?”

他無視周圍護衛,甩袖便要朝裏走去。

姜家下人從未見過這種場面,一時具看向時和修,方才時和修還凜然拔劍阻攔,這會兒卻突然沒了動靜,偏頭看向與方大人一道過來的林旗。

方大人皺眉,也去看林旗。

林旗開口道:“再往前一步,別怪我不客氣。”

聲音淡淡,什麽情緒也沒有。

溫絮之猛然轉頭,怒目道:“姜榆背信棄義轉嫁他人,你不僅要護着她?如今還要為了她與我為敵?”

林旗擡目,漆黑的眼眸沉靜如深潭,淡然道:“我與你說過,不準動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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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溫絮之氣極,冷笑道,“我倒要看看你能怎麽不客氣。”

說罷,他轉身大步朝裏踏去,周遭衆人目光在他與林旗中間搖擺不定,均未做出反應。

溫絮之走動數步,将要踏過門檻時,一道尖銳聲音從斜刺裏襲來,利刃撕破風聲,貼着他面頰劃過,“篤”地一聲刺入門框。

一旁的護衛手中只餘了個劍鞘,劍身正橫在溫絮之面前,顫顫而動。

溫絮之怒不可遏,一聲爆喝,對着帶來的人手道:“動手!”

眼看沖突一觸即發,方大人忙上前打圓場,道:“大公子息怒,且待太醫給姜家小姐把過脈後……”

溫絮之根本不聽,一掌将他推開,就在此時,遠處有人策馬而來,距離府門尚有一段距離,已高聲喊道:“大人!不好了!”

劍拔弩張的氣氛被打斷,轉瞬,來人已到了跟前,迅速下馬,急聲道:“大人,監獄遭劫,周二公子被人帶走了!”

一語出,震驚的除了方大人就是溫絮之了。

當日禁軍将周意辰帶走後,徑直送去了京兆尹,不算是審理還是關押全由京兆尹負責。

方大人受了禁軍的協助,覺得面上無光。溫絮之則是對周意辰恨之入骨,不止一次想弄死他,上前拽住傳話人的衣襟,惡聲問道:“什麽人做的?”

“屬下不知,那夥人具遮着面,雖沒殺人,但個個身手矯健,出手幹淨利落,咱們的人攔不住。那夥人帶着周二公子一路殺出,直朝着城西而去。”報信人掙紮着道,“侍衛已追出去……”

溫絮之将人狠狠甩開,沖着帶來的下人道:“走!”

大步往外,路過林旗跟前時看也未看他一眼,冷着臉離開了。

“這、這……”方大人欲哭無淚,天子腳下,他京兆尹的大牢被人劫了,簡直是把他的臉放在腳底下反複碾壓!

林旗點點頭示意自己來負責姜榆這邊的查問,方大人面露感激,又窘迫道:“那夥人既然敢劫牢獄,定然不好對付,不知将軍可否派些人馬……”

林旗嘴角微動,側身對身邊的護衛道:“帶人随方大人去,務必将人捉回。”

将這幾人打發了,府門外只剩下時和修與林旗,以及來給姜榆診脈的太醫了,二人對視一眼,時和修遲疑道:“将軍……”

不知想起什麽,他頓了頓,改口道:“旗哥,進來坐吧。”

時和修神色略緊,說完就緊盯着林旗,想看他是拒絕還是接受。

林旗察覺他的異常,側目看了看他,緩緩擡步向裏走去。時和修臉色似喜似憂,幾番變化,最終還是跟了上去。

時和修在姜家算半個主人,往廳中去時,邊差遣下人準備茶水待客,邊道:“旗哥,你與太醫先在廳中坐會兒,我先去看看音音。”

“帶太醫去歇息。”林旗比他還随意,吩咐下人後,對着他道,“我與你一起。”

時和修一怔,險些以為自己聽錯了,他凝目看了看林旗,心口止不住地咚咚直跳。

等太醫被人領走,兩人并列往後院去。

廊外景觀竹被風吹得簌簌作響,前方丫鬟看見兩人,急忙轉身去給姜榆傳信了,時和修想着姜榆久不見林旗了,怕她失态,想讓姜榆先做好準備,就刻意放緩了步子。

“今日多虧了你幫忙解圍,我先替音音謝謝你。”

林旗偏頭,随意道:“不用你謝,我應該做的。”

時和修腳步一滞,心下不由得多想了些,他駐足讓身後下人退開,沉思了片刻,躊躇問道:“你當真不怪音音?”

林旗沒答話,他又問:“那你可記恨明……我姐夫?”

“你想說什麽?”林旗察覺他在試探自己,對上他閃爍的眼眸問,“你知道些什麽?”

時和修被問住了,停了會兒才道:“沒什麽,只是想起我以前救過一個姑娘,我好心帶她從腌臜地方逃走,看她衣衫不整還送她去成衣鋪,結果她一聲謝也不說,拿了衣裳就偷偷跑了,連銀子都是我幫她付的。”

時和修瞄了林旗一眼,聲音嚴峻了些,道:“我是最不齒這種背信忘義的人的,現在想起來還是很生氣。”

“或許她有什麽難處呢?”林旗笑着答道。

“你是說音音她有難處?”時和修立馬接上。

林旗斂起笑,直言道:“你想确認什麽,自己去找她本人确認,你試探的那些,就算我知道,我也不會未經允許就将別人的事情告知于你。”

他不再等時和修,兀自往後院走去。

而時和修望着他熟門熟路的樣子,心中怪異感更重,将先前周明夜落馬時那蒼白驚懼的面色,和那聲低低的女子驚呼聲細細回顧,喃喃道:“這怎麽可能……”

原地停了會兒,他又自言自語:“可是那個青樓姑娘當時拿的也是男子衣裳。”

周明夜落馬那回,他攬着周明夜從馬蹄下翻滾開,聽見了女子聲音,還當是自己産生了錯覺。

可後來再一聯想當時,姜榆不準人靠近周明夜的怪異舉動,時和修怎麽都覺得有問題,現在再看林旗這種反應,心中疑慮幾乎已能确定。

可是為什麽呢?他想不懂。

眼看林旗身影将要消失不見,時和修搖了搖腦袋讓自己清醒,急忙追了上去。

穿過垂花小門就聽見姑娘家嬉笑的聲音,盛開着的繁茂柳葉桃後面,本該在“昏睡”中的姜榆正跟丫鬟們玩着鞠球,姿态靈活,提着裙角笑鬧着,好不快活。

時和修當即就來了氣,高聲道:“我又是擔心你,又是在外面攔人,你倒是玩得開心!”

姜榆聞聲停了鞠球,她剛跑動過,呼吸略急,微微喘息着朝他二人看去,道:“你就是不攔,外人也進不來。”

在時和修看來,舊情人相見,多少應該有□□味,再不濟也該是欲語淚先流,結果這兩人好像從未分開過一般,一個比一個鎮定,姜榆甚至還有心思擠兌他。

這就更明顯了,倆人鐵定是暗中見過很多次了。

他在這邊默然,那邊姜榆接了丫鬟手中的帕子,讓人都先下去了。

而林旗走近後自然地接過了帕子,姜榆也很配合,仰着臉讓他給擦汗。

姜榆這會兒正是輕衫薄汗,嬌靥緋紅,纖纖細指搭上林旗手臂,嬌聲問:“你不是說十日就解決侯府嗎?那怎麽還有空來找我?”

“事情都安排好了,不需要我出面。”林旗輕柔地給她擦着臉,道,“溫絮之會把事情做好。”

姜榆有點疑惑,“不是說溫絮之都快要和你決裂了嗎?怎麽還會去幫你?”

她說話時臉微微動了下,避開了林旗手上的帕子,林旗便擡起一只手扶在了她下颌處,把薄汗拭去後,又用手理了理她微亂的鬓發,道:“他不是去幫我,是給自己出氣。這最多叫借刀殺人。”

溫絮之剛吃了癟,這會兒正是怒火沖天,若是碰見明昌侯府的人,只會往死裏弄。

“哦——”姜榆想明白了,拖着長長的嗓音道,“我就知道你背地裏可會使壞主意了,我娘還不信,哼。”

林旗瞧着她這樣,還停在她下颌處的手微微擡起,在她頰上輕捏了一下,姜榆頓時在他手臂上還了回去。

一旁的時和修聽得雲山霧罩,但毫無疑問,溫絮之的反應是在他二人的預料之中。

只待被救走的周意辰撞見溫絮之,屆時畏罪潛逃的罪名就坐穩了。只是他是怎麽确定周意辰今日會被劫走呢?

時和修越想越是心驚,再看這兩人打情罵俏了起來,起了身雞皮疙瘩,他揉了揉胳膊,轉身就走。

……這府裏是一刻都待不下去了!

時和修招呼也不打一聲就往外走,走出不遠被搖晃着的海棠花枝在臉上打了一下,憤然将花枝拂開,就見一個清麗姑娘匆匆趕來。

她低着頭看不清面容,但顯然不是丫鬟,身上衣着首飾一點兒也不輸姜榆,看着像是哪家的千金小姐。

時和修沒來得及多想,那姑娘似乎對身上的衣裳很不習慣,低着頭扯着裙子埋頭往前,走得很急,險些撞上了他。

他往後退着“哎哎”了兩聲,提醒道:“當心。”

姑娘下意識擡頭,看清他的瞬間,一張臉倏然變得慘白。

姑娘正是周明夜,她太謹慎,聽說溫絮之已經走了也不敢出來,在屋裏又等了會兒,确定溫絮之不會再回來了,一個人待着又不安心,就出來找姜榆,誰知竟會直接撞見時和修。

時和修幫過她許多次,她很感激,可這是周明夜第一次穿着女裝見成年男子,心像是被被利爪抓住,陣陣心悸,又想起幾年前那狼狽的時候,一時間面色煞白,雙唇顫動,喉間幹澀得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對面的時和修也怔住了,先前試探林旗的話在這一刻得到了肯定的答案。

此時看見周明夜這樣懼怕的模樣,他來不及整理雜亂震驚的思緒,幹咳了一聲,道:“你是哪家小姐?我怎麽不知道音音有了新朋友?”

他裝作沒認出來,見周明夜仍是冷汗直流,默默往後退兩步,朝着她客氣地作了個揖,聲音也放輕了些,道:“她就在花圃那邊,你去找她吧,我這就走了。”

說罷,往旁邊走去,隔着數尺距離繞過周明夜,一下也未再看她,頭也不回地大步走開了。

周明夜一個人呆呆伫立着,直到一陣風吹來,她打了個寒顫回神,無措地擡目四望,只見小院中花枝搖曳、綠樹成蔭,時和修的人影早已看不見了。

她愣愣看了會兒,低頭攏了攏衣裳,順着方才時和修指的方向走去,一擡步才發覺雙膝癱軟,打了個踉跄扶住了一旁的花樹。

原地急喘了會兒,她方恢複正常,急步往前不遠,見姜榆與林旗二人正相依着坐在花架下說笑。

姜榆剛聽了林旗說的周二爺的事情,正想着告訴周明夜好讓她有個準備,一扭頭就瞧見了她,笑着朝她揮手,高聲喊道:“快過來,我有事與你說呢。”

周明夜遙遙看着她與林旗,心神一陣激蕩。

時和修以前就見過她,這會兒又是剛從這邊離開,定然是知曉他倆的……

近年來的種種遭遇一一從眼前閃過,周明夜心中湧上種種複雜思緒,這時候她恢複女兒身的想法比過去任何時候都要強烈。

“沒什麽可怕的。”她想,“不是所有人都……都要為難我的,總會有人仗義相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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