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結局(3)

次日, 氣溫驟降,大早上涼絲絲的,姜榆梳妝罷正坐在軒窗前讓人給她抹藥, 聽人說溫絮之上門求見周明夜。

“夫人知曉昨天他趁府中只有小姐在, 意圖強闖的事情, 把人嘲諷一頓就拒了。”牽紅給她抹着藥這麽說道, 完了問,“小姐,還疼嗎?”

姜榆強忍着縮手的沖動,“沒事,你快點。”

昨晚姜夫人說是讓姜之敏打她, 可從頭到尾也沒差人去拿戒尺,夫妻倆一人一句數落了姜榆近一個時辰,沒動手,但是勒令她不準再踏出房門半步,等她哭着重新人了錯, 才放她回去歇着。

夜晚光線暗,拐彎時丫鬟手裏的燈籠被雨水打滅了, 不巧, 連廊裏積了雨水, 姜榆腳下一滑差點摔倒, 急忙去扶牆柱, 手掌心沒被打,卻被伸進連廊裏的樹枝劃破了皮。

抹完藥後,丫鬟給她在新受傷的那只手上裹了層薄棉布, 不多時, 周明夜過來了。

周明夜守了孟氏一整夜, 天将亮時才小睡了一會兒,醒來後看着床邊的鮮豔衣裙恍若隔世,不敢相信事情真的就這麽解決了。

“早上旗哥傳信回來,說侯府一幹人等全都被抓起來了,只等将周遺的罪責一一整核後再行處置。”

“那……”周明夜心中有顧慮,躊躇着不知道該不該說。

姜榆讓丫鬟們都下去,道:“你說。”

周明夜聲音壓得很低,遲疑問:“太後那,當真沒事嗎?”

“這就要看你爹的了。”姜榆笑道,“當初你爹進宮被太後攔下,到底與她做了什麽交易,咱們誰也不知道。不過目前看來,太後連扯這種謊言都願意,應當是不成問題的。”

見周明夜神色不安,姜榆想了想,道:“肯定沒事,有事的話旗哥該讓人提前過來通知我了。哎呀,正好我讓人去問問旗哥昨日陛下與他說了些什麽吧。”

她喊來江鳴讓他去找林旗,安慰了周明夜片刻,說起了溫絮之,“昨日已經說開了,都是周遺在耍他,他還來找你是要做什麽?來與你賠禮的,還是來計較那封密信的事?”

周明夜心中沒底,不知道太後能不能護住她不讓她去和親。若她孤身一人,去和親也就罷了,可她還有個娘,她一去萬裏再也回不來,她娘怕是活不下去了。

她滿心都是這事,思及溫絮之,頓感身上擔子重了幾分,壓得她喘氣都困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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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怕,不理他就是了,他敢欺負你們母女倆,你就來找我,我再去找旗哥,或者咱們直接告去宮中。他有權有勢的大男人,欺負孤女寡母,本來就說不過去,不必與他講什麽道理。”

姜榆見她心不在焉,索性拉她去看姜夫人給備的新嫁衣,“我說過要在十月成親的,趕一趕,還是來得及的。你呢,你以後有什麽打算?”

周明夜順着她的話想了一想,道:“若能全身而退,我打算抄書、替人寫信,或者做個女夫子,等攢夠了銀錢,就帶我娘離開京城。”

“離京?”姜榆有些驚訝,轉念一想,她在京中已無親人,事情傳開後,少不得被人指指點點,孟氏情緒不穩,更有溫絮之這個不知何意的人來找麻煩。

雖說自己與林旗可以護她一二,可周明夜未必會願意接受。

離開了……也好。

姜榆眉眼一彎,拍着手道:“那你可以去江南那一帶,我舅舅在那呢,他約莫還要半年才會回京。我給他寫封信,讓他多照應你們一下……往東面去也行,我家有族親在那邊,聽說那邊有海呢,等以後閑暇了,我還能去找你玩……”

周明夜被她說得心神激蕩,越想越是心動,恨不得即刻出發離了這是非之地。

兩人将大江南北都列了一遍,還拿出了地志書,就為了選一個最合适的居住地,這裏濕冷,那裏太偏僻,說了一大堆,都忘了先前擔憂着的事情了。

等晌午姜夫人過來了,也沒人察覺。

姜夫人在窗外聽了片刻,吩咐丫鬟待會兒喊人過去用膳,就回前廳去了。

待到午後,太監來傳太後懿旨讓周明夜與姜榆入宮一趟。

兩人由太監領着入了宮門,行了約半柱香時間,到了太後居住的延福宮,隔着裏間的錦帳就聞到一陣淡淡熏香和淺淺的對話聲。

“……你哥哥與你說的?”是太後在問話。

“哥哥沒有說,但是我知道。”這個聲音很耳熟,是林玖。

姜榆精神震了一下,行輕紗錦帳旁,又聽見林玖強調道:“她本來就該是我嫂嫂。”

毫無疑問,方才兩人就是在說她了。

“禀太後,姜榆與周明夜帶到。”太監低眉道。

“進來吧。”

錦帳被從裏面掀開,左右各一宮女讓出路來,讓兩人進去。

姜榆沒擡頭,規規矩矩行了禮,聽太後道:“沒外人,不必拘禮。”

昨日見得匆忙,到今日姜榆才看清了太後的長相,她滿頭銀發,臉上已經長滿皺紋,然,精神矍铄,若非周身裝扮奢華,乍一看就像是一個普通的富貴老人家。

姜榆借着坐下的動作微微掃了一眼,餘光順勢看見了她身旁的林玖,林玖似乎早已習慣了在太後身邊,見了她也不再遮掩,脆生生喊道:“音音姐姐。”

姜榆擡頭朝她微微一笑。

“行了,我也不拘着你了。”太後說話前嘴角先微揚一下,更顯親和,然後把身旁的林玖朝着姜榆輕推了一下。

林玖順着她的力道起身,噠噠幾步跑到姜榆跟前,正要坐下,忽地疑問道:“你手怎麽啦?”

姜榆臉頰微紅,小聲道:“不許問。”

林玖“哦”了一聲,挨着她坐下,避開她手掌,小心地挽住了她手臂。

她二人說話和小動作盡入太後眼中,她輕輕笑了一下,轉目看了眼端坐下後就再沒有動靜的周明夜,道:“都是聰慧的姑娘。”

三人不知她是何意,都沒答話。

“哀家今日喊你們兩個過來,其實沒別的事,就是想讓你們放心。周明夜……”

突然被點名,周明夜渾身一緊,擡頭看去。

太後慢悠悠道:“不必擔憂,和親的事落不到你身上來。”

周明夜急忙站起,想要說幾句好聽的話,可她嘴笨,張口幾次沒能說出口。

姜榆見狀正要開口,太後似有察覺,輕飄飄看了過來,眼中意思很明白了,不允姜榆多嘴。

姜榆心中微急,看向周明夜,見她吞吞吐吐半晌,最後吐出一句:“多謝太後娘娘。”

殿中靜了會兒,太後意味深長道:“明昌侯果真有遠見。”

周明夜聽她提及生父,渾身一震,直直看着她,被姜榆抹了口脂的雙唇顫動着,想問但不知如何開口。

這時幾個宮女奉上了茶點瓜果,太後坐在榻上,微微側身依着背後軟墊,道:“他說他那夫人沒有主見,膽小懦弱,教出來的孩子必然算不得多機靈。等他走後,母女倆就要在老夫人和周遺手底下讨生活了。周遺呢,又是個锱铢必較、心狠手辣的……”

她忽然想起來似的,問:“你可問過周遺,他為何要如此針對你與你母親?”

周明夜僵硬搖頭,“沒有……”

“确實不機靈,你爹當初病得走不了路都能想到的,你二十餘年了也想不通。”

周明夜被說得羞愧,咬着唇低下了頭。

“明昌侯府三兄弟,老大要承爵,老侯爺覺得恩人那蠢笨的女兒不配做侯府夫人,就想把她許配給老二,你若是老二,心中可會有怨恨?”

姜榆眼眸微亮,經她這一提醒,忽地就明白周遺為何要處心積慮折磨這母女二人了。

老侯爺當年覺得孟氏撐不起家業,就想讓周遺迎娶她。這裏,已經是要周遺為侯府犧牲一次了。

雖然後來沒成,但這個想法已經傷了他的心。

“老三在迎娶國公府嫡女當日棄人而去,逼死了新娘子,與國公府結了仇怨……”

他與情人一走了之,直接死在了外面,把爛攤子留給了餘下的人。周明夜的父親好歹有爵位在身,周遺當時只是一個平平無奇的二公子,所受掣肘甚多。

後來周明夜的父親去世,爵位沒了,但侯府重擔、孟氏母女,甚至是國公府的仇恨,卻全都要由周遺來承擔。

活了大半輩子,好事一件沒輪到,憋屈的事情全是他來遭受,哪能不心有埋怨。

周明夜想要辯解:“可這不是我爹害的,和我娘更是無關,他沒有理由憎惡我們……”

“那他要憎惡誰?”太後輕瞥她一眼,反問道。

周明夜噎了下,老侯爺與自己父親,包括周三叔都早已離世,明昌侯府中除了周遺自己的子嗣與周老夫人,就只剩下她母女二人,何況她們有把柄在人家手上,不折磨她們,還能拿誰出氣?

太後見她終于明白了,面色露出一絲不耐,很快就隐藏了下來,繼續道:“不過我也是昨日才知道,原來他早就觊觎你爹的爵位了。可惜他費盡心思殺了你兄長,又抓了你的把柄,結果你爹出乎意料地把爵位還了回來,讓他竹籃打水一場空。”

于是就變本加厲地折磨她母女,也因為溫國公府與太後的關系,更家憎惡皇室,以至于後來自暴自棄,勾結了敵國暗探。

大概是周明夜神色太過頹喪,太後瞟她一眼,端起茶盞潤了潤喉,冷聲接着道:“你爹當初進宮來是想用爵位換你娘無罪,換你們倆脫離侯府,是哀家攔住了他。”

她語氣中帶了點怒意,“哀家十六歲的侄女兒,求娶的青年才俊從宮門口能排到北城門,被你們家周老三在成親當日當衆羞辱,死後都不知該入哪家的墳!哀家從中做梗又如何?是明昌侯府虧欠我溫家在家!你爹既是當家做主的人,那就該把帳算在他頭上!”

越說怒氣越重,到最後一句話說完,年邁的太後已經急速地喘了起來。

殿中的年長宮娥急忙上前給她順氣,姜榆見狀,一手牽着呆住的林玖,一手拽住了周明夜,三人并列跪在了殿中。

周明夜轉頭看她,蒼白的臉上擠出一個難看的笑來。

突然手邊的林玖掙開了姜榆,快步走上前去,端起茶水遞到太後嘴邊,太後眯着眼飲了一口,氣息稍緩後微微睜眼,将她攬近了,嘆聲道:“好孩子。”

又過了會兒,她恢複了正常,吐出一口濁氣,朝下方瞥去,淡淡道:“都起來吧。”

重新變回了那個慈眉善目的富貴老太太。

“當日明昌侯交還爵位,我答應他不會動你們母女倆,相反,哪日你的身份暴露,只要你不曾犯下殺人放火十惡不赦的事情,我都會為你遮擋一二,并為你母女二人争取自由,如今我答應的事情做到了。此後,再也沒有明昌侯府了,國公府的恩怨也一筆勾銷,誰都動不了你與你娘,你不必再有任何憂慮。”

她這一句說得很長,說完就沒再看周明夜一眼,只把她當做一個隐形人。

姜榆也不知道該為周明夜喜還是憂,只能無聲地碰着她手臂安慰她。

“姜家丫頭,你膽子倒是不小。”

太後忽然提了姜榆的名,姜榆心中一凜,飛速思索着,臉上則是露出柔和的笑來,細聲道:“臣女是幫了明夜一把,但也算是幫了太後,了結了這樁舊事,以後太後也能安心了。”

太後沉默了下來,就在姜榆打算再說些什麽時,她語氣一松,道:“不錯,我記恨了許多年,也看了他侯府許多年的笑話,到今日明昌侯府徹底瓦解,我才真的出了那口憋了二十多年的氣。”

姜榆微微笑道:“是太後心懷慈悲,否則完全可以不認當年說過的話。”

“哀家不至于做出那等不齒的事情來。況且你們幾人不是早就猜出此事了嗎,哀家若是不承認,豈不成了背信棄義之人?”

她還以為周明夜将她供出是因為猜到了當年往事,根本就沒往宣儀郡主身上想,姜榆面色不改,腼腆地笑了一下。

太後仔細打量着她,突然問道:“林旗知曉你轉嫁他人後,你二人再見,他是如何待你的?”

“啊?”姜榆被問住了,完全不懂她為什麽要這麽問。

“哀家聽玖玖說你倆将要成婚,好奇罷了。”

紅暈慢慢爬上姜榆脖頸,她抿了抿唇,仔細回憶了起來。

第一回 見,是在周意辰的晚宴上,都沒怎麽說上話,那個不算。第二回見,如果她沒猜錯,是林旗偷偷瞧見了她沐浴……也不算!

第三回 ,是她讓人送了芍藥花枝去,嗯……他那麽兇,還是不算。

她紅着臉想了好一會兒,低聲道:“他、他放不下我,非要纏着我,還給我采花。”

話音剛落,就聽太後輕哼了一聲,道:“我就知道,他們武将大多粗魯且厚臉皮,就拿這事來說,肯定少不了他的手筆,不然怎麽前幾年都好好的,他回來沒幾個月,所有事情都被翻出來了!”

她語氣不大好,但并非怒氣,被她攬着的林玖仰着臉看了看她,面露猶豫。

這時姜榆小聲道:“是呢,他們武将都是無賴。”

林玖轉頭看她,将替自己同胞哥哥辯解的話咽回去,改口道:“嗯。”

太後聞聲一下就笑了,坐起來一些,捏捏她的臉道:“你‘嗯’什麽?那可是你兄長。”

林玖乖乖地沖她笑,沒多說話。

“哎呀,我就喜歡這麽聰慧乖巧的小姑娘。”太後被她哄笑,親昵地摟着她道,“怎麽就才十歲大呢,再大個三四歲多好啊!”

再大個三四歲,那就跟大皇子歲數接近了……

姜榆心口倏地一跳,臉上的紅暈登時褪下幾分,她臉上挂起笑,緩慢說道:“說起來我就是十三歲時第一次見的玖玖呢,她那時候走路還搖搖晃晃的,特別膽小,除了自己家哪裏也不願意去……”

說到最後幾個字,凝眸對上了林玖的雙眼。

“小孩子都這樣。”太後笑道,“長大了就好了,總是要出嫁的。”

林玖眼睛睜大了一點,轉過身對着太後,清脆的嗓音說道:“我不出嫁的,哥哥在爹娘靈位前說過,要給我招贅的。”

太後愣了下,“招贅?”

“嗯,哥哥說已經找着了,他再考驗幾回,就帶回來給我看滿意不滿意。”

太後頓時無言,垂目思索了會兒,若有所思地看向姜榆,道:“招婿也行,讓你哥哥和……看緊點,別看走了眼。”

這事過後,太後有些累了,給她們三人每人送了些朱釵首飾,就讓人送她們回去了。

宮門口,姜夫人不放心,特意過來接人,已等了好一會兒,見人都安然無恙才将心放回原處,又牽着林玖問了幾句話,聽她說要等林旗一起回府,幹脆就也多等了會兒。

大概一盞茶的時間後,林旗果真也到了宮門口。

他走近,沒有回避任何人,在宮門口侍衛的注視下,大大方方地朝姜夫人行禮問好,稱呼是舊時的“姜伯母”。

姜夫人高聲應了,叮囑他回去後好好照顧林玖,又讓他改日上門來拜訪,寒暄時餘光瞟了眼自家女兒,見她俏生生立在一旁,臉蛋兒嬌紅,好似風中不勝嬌羞的含苞睡蓮。

姜夫人心中暗笑這女兒在外面裝得可真像回事,道:“我瞧着玖玖是不是又長高了點,來,過來給我仔細瞅瞅……”

她拉着林玖轉過了身,周明夜已先一步上了馬車,就剩姜榆與林旗兩個面對面了。

“那只手是怎麽了?”林旗低聲問。

姜榆眼波盈盈地瞅他一眼,捂住昨日被樹枝劃傷的手,嬌滴滴道:“關你什麽事啊?”

林旗一看她這樣就知道這是又想撒嬌讓人哄了,笑了下,正要說話,忽聞馬蹄聲傳來。

寬闊大道上,溫絮之與時和修分別帶着仆從跨馬而來。

姜榆也看見了,眉梢一皺,哼聲道:“我知道了,昨日不是四個男人為我争風吃醋,而且兩個男人争搶明夜!”

“……”林旗緩緩将視線移回她臉上,逐字逐句問,“什麽四個男人争風吃醋?我怎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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