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小乘務話音未落, 擡頭便看見二樓玻璃護欄處的霍欽, 他一邊看表, 似乎在等人。
霍欽不管出現在哪裏,穿什麽制服,大概永遠都是人群中的焦點。
周邊的旅客連在路過他身邊時, 都會情不自禁慢下腳步。
“這麽近看果然更帥。”小乘務定足欣賞了幾秒,才追上寧佳書去乘扶梯。
“話說霍機長今天是跟咱們一班飛吧?每天跟他飛同一班機我感覺自己都能多工作幾年……”
寧佳書單手插進褲兜,安靜聽她叽叽喳喳。
“上次開會時候我近距離看過一次,一個男人, 皮膚怎麽能好到那個程度, 都不知道他用什麽牌子的護膚品……”
“大寶。”
“嗯, 啊?”小乘務才反應過來, 這句是回答她的。
她一直以為公司裏那些傳言并不可置信, 沒想到寧佳書連霍欽用什麽牌子的護膚品都知道。
“大寶效果真的那麽好啊?不然這次飛回來我也買一套?”她傻乎乎頓了半秒, 才憋出一句來。
“逗你的。”
“我就說嘛……”她松一口氣, “要是大寶那麽好用,我不是白用這麽多年貴婦牌了。”
這世道, 有時候說真話反而沒人信,寧佳書心想着,霍欽已經在護欄前看見她了,清冷的眉眼輕揚起來,便是叫人心髒驟停的笑意,溫柔細致,恍若三月春風拂面。
“不行了不行了, 越走近殺傷力越大。”
小乘務壓低聲音實時播報,霍欽就在這時候朝這邊招了招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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絕殺!
小乘務的腳步慢下來,忽然注意到,寧佳書已經與霍欽并排去了。
這是理所當然的,飛行員們要在起飛前确認飛行計劃,去拿簽派的放行許可,她不是沒見過霍欽和其他副駕并排走,可今天,一旁的人換成了寧佳書,總覺得那一尺寬的距離裏,有幾分說不上來的默契和暧昧。
這是寧佳書進申航後第二次跟霍欽搭檔,巧的是,目的地還是羅馬。
只不過上一次她還只能戰戰兢兢靠後排,這一次已經能和霍欽并肩坐副駕了。
距離起飛還有兩個小時,寧佳書剛剛和霍欽聊了沒兩句起飛事宜,電話便響了。
是寧母打來的。
寧佳書昨晚剛接過一通,現在實在不是很想接,肯定又是羅圖她爸撺掇寧母給她打電話。
羅圖父親是個銷售經理,不知道什麽急事要去羅馬出差,但附近幾天的直飛航班就只有寧佳書這一趟,票價一萬多塊人民幣。
舍不得花錢的乘客通常會選擇其他國家的航空公司,在印度、莫斯科或者荷蘭轉機,左右不過是多坐一天飛機,飛行時間越長,票價自然越便宜。可她那個繼父不願意,又要趕時間又舍不得高價,非要寧母問她要免費票。
不知道是誰給了世人錯覺,總覺得在航空公司工作,坐飛機就是免費的。
說實話,大公司審核的程序繁瑣,人生地不熟,寧佳書乘自己公司的航班都不好意思申請加機組,自己買的機票,更別提幫直系親屬免票了。
申航的規定裏,就算正式員工,親屬一年才有一次享受往返免票的機會,寧佳書進申航工作還不到半年呢,他做銷售的倒是會精打細算,不知道誰給他這麽大臉。
寧母面皮薄,耳根子軟,估計又是被纏得不行才給她打過來的,鈴聲響了好幾遍,寧佳書本打算直接挂了,可見霍欽眼神看過來,又只能落後兩步接通。
“又怎麽了?”她壓低聲音,頗不耐煩。
寧母趕緊安撫,“佳書,你別生氣。他不提昨天那個免費票的事了,我昨晚說他了,你工作那麽不容易,他還給你添麻煩。”
寧佳書好歹舒緩些,“那還有什麽事?”
“剛剛他把票買了,就是你飛的那一班,你也知道,你叔叔他這兩年支氣管不好,哮喘越來越嚴重,前段時間才發作過一次,這次又飛這麽長時間,想叫你幫忙看着一點……”
“那他應該提前跟航空公司申請,跟我說有什麽用。”
“他也打聽過,可聽說還要向航空公司出具健康證明什麽的,時間來不及,病也沒嚴重到那個地步。”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寧佳書煩不勝煩,匆忙掐斷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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乘客登機時,寧佳書果然在廊橋上瞧見了她的繼父。
男人五十來歲,白淨的身材發福,眉毛挨得緊,有股市儈氣,模樣上差寧父很多。
寧佳書對這個繼父感官不太好,除了一張能說會道的嘴巴,她至今也不知道寧母看上他哪一點。
才見寧佳書,他便欣喜地招手,迎過來,“佳書啊。”
周邊的乘客都被他的呼聲吸引看過來,寧佳書胸前別了飛行勳章,穿了三道杠的制服,明顯是這一次航班的副駕。
她一擡頭,帽子下漂亮的臉實在讓人一驚。
女飛行員本來便少見,更別提比空乘還漂亮的女飛。
“你媽媽跟我說這趟航班是你執飛,我特意買的這一班,沒想到有生之年還能坐上你開的飛機。”他哈哈笑起來,仿佛他昨天示意寧母要票的事情全然沒發生過,他是再慈祥體貼不過的長輩。
寧佳書挑唇似笑非笑應一聲,她會信才有鬼。
她這個繼父能做銷售不是沒有原因的,永遠嘴巴上說得動聽,半分的關切能吹出十二分,其實骨子裏還是極端的利己主義。
寧佳書不願多言,男人卻在廊橋駐足,大有要和她多聊幾句的架勢。
“……你有空就多回家看看,你媽她多想你啊,你愛吃甜的,她就每天做甜的,我讓她換種口味做,她還說怕你忽然回來。”
話裏若有若無的讨好,不禁讓寧佳書生出狐疑。
寧母又不在,這個男人沒必要說到這個地步,她到現在還記得當年急性闌尾炎發作被羅圖父女倆丢在家裏,最後穿孔差點感染的事。
“我最近哮喘發作,還多虧了你那個朋友,那孩子又是介紹醫生,又是送我到醫院的,還幫圖圖介紹工作,也不知道幫了我們多少忙。”
寧佳書心中立刻有了不好的預感,臉色一變。
“哪個朋友?”
“博聞啊,他做這些事沒告訴你嗎?你看看,現在這樣實誠的年輕人,真是越來越少了……”
果然。
宋博聞和大學時候比起來性情大變,現如今連寧佳書都猜不透他在想什麽。
她只覺得頭疼,心頭一股無名的火氣猛地蹭上來。她不想搭理使勁往外推的人,他們倒是半點不客氣拼命占人便宜,根本不想他們現占掉的便宜要她用什麽代價去還。
“你們怎麽和他認識的?”
“這……”男人見她神情不對,言語頓時便吞吐起來。
不必說,這個中間人除了羅圖,寧佳書不坐他想,帶她去了一次聚會,竟然還能生出這種意外。
飛機就要起飛了,也容不下時間想這些亂七八糟的,她深呼吸半晌才咽下這口氣,轉身便走,打算把這筆賬押後再算。
關艙門時,認識的乘務長問她,“佳書,是認識的人嗎?反正頭等艙空着也是空着,不如我去問問機長給他升艙好了。”
“可千萬別,不熟,沒必要。”寧佳書說起來都忍不住咬牙切齒。
今天第一次和霍欽單獨執飛,本來是個好日子,卻被這個不速之客給破壞得徹底。
無論心裏再多想法,寧佳書進艙門時,已經将自己的情緒整理好了。
霍欽是個認真的人,這種認真執行在他從工作到生活中的每一個細節裏,他從不用囫囵馬虎的态度過日子,詞典裏也永遠不會出現馬虎、大概,對待自己如此,對待下屬也一樣。
他低頭幫寧佳書輸入CDU ,修長的指尖在鍵盤上跳躍,速度很快,起飛的程序繁瑣,他卻不見半點錯漏,顯然已經完成過不下千百遍了。
“怎麽去了這麽久?”
“出了點意外。”
“嗯?”
機場有減噪程序,寧佳書需要先把速度預調好,擡頭便見霍欽疑惑朝她看過來,“怎麽了?”
那目光裏似乎是關切,他察覺到寧佳書語氣比平常稍低。
她垂眸回答,“我繼父在飛機上,說要去意大利出差。”
寧佳書并不常對人提起她離異的父母,那對她來說是并不體面的事,霍欽算是鮮少清楚的幾個人之一。
他擡手拍拍寧佳書的頭,“你這麽不高興的樣子,是想叫我把他降級到貨艙嗎?”
今天的貨艙裏帶了一對到中國授種的種豬,寧佳書意外聽到這話,噗嗤一聲便笑出來。“你認真的啊?”
“如果艙裏的小動物同意的話。”
她沒想到霍欽居然還有這麽促狹的時候,眼睛都笑彎了,“我今天也會好好工作的,機長。”
“嗯,我記住你的話了,寧佳書副駕。”
霍欽滿意點頭,“跟地面申請離場吧。”
難怪別的情侶都喜歡玩職業扮演,兩個身處各自角色中的情侶心靈相通,在工作上神交,确實有種別樣的快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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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圖父親的哮喘不知道是什麽時候患上的,寧佳書大學幾年在外讀書,工作後也不常在家裏住,從沒見過他哮喘發作,原本還覺得寧母電話裏那幾句話純屬多餘,卻不想,航程過半時,經濟艙的乘務長忽然匆匆忙忙進機艙來報告。
“機長,有乘客哮喘發作了,他現在咬字不清喘不上氣,看起來不太好。”
“先廣播,看看同行的旅客中有沒有醫務人員,翻翻看他的口袋,應該會有救急的藥物。”
寧佳書心中一跳,回頭問,“那個乘客叫什麽名字?”
“羅紀中。”
果然。
這個人可真會找麻煩。
寧佳書閉眼暗罵,又想起寧母那張哭啼的臉,只得偏頭朝霍欽申請,“機長,我跟她們出去看看。”
飛機在巡航高度,飛行平穩,只需要一名駕駛員操作,霍欽很快點頭同意,“要是情況不見好轉,馬上回來通知我。”
飛機在飛行時候,機艙的氧氣濃度普遍會比海平面低四分之一左右,很容易誘發呼吸系統的疾病,夜間又是哮喘的高發段,男人上飛機前沒有事先向航空公司申請,乘務們完全沒有準備被打個措手不及,一個個手忙腳亂把他四肢擺穩,解開領扣方便呼吸。
“飛機上沒有醫生,這可怎麽辦?”
戴上氧氣面罩也不見效果,眼見患者呼吸越來越粗重,幾乎能聽到胸膛裏的鳴音,小乘務翻遍了他的口袋也不見什麽應急藥物。
寧佳書想起什麽,擡頭打開行李架,取下他的行李,徑直打開最外層,果然找到了噴霧。
男人對外界的反應越發遲緩,有人叫他,也只是微擡了擡眼皮,被動地吸了點噴霧下去,急救藥劑果然稍微有些效果,他的臉沒這麽紅了,戴上氧氣面罩,呼吸也安靜了一些。
“這樣下去不行,我們得和地面聯系,他得盡快送到醫院。”乘務長向霍欽報告。
寧佳書一言不發坐回副駕駛上,系好安全帶,卻不防霍欽忽然回頭問她,“你怎麽看?”
“沒有符合備降條件的機場,航程已經過半了,我建議和費尤米西諾機場地面的急救人員聯系,讓他們準備好擔架和救護車。”寧佳書公事公辦。
“但費尤米西諾機場現在的天氣狀況不佳,如果到了那邊不能立刻落地,一定會比返航耽誤更長時間。”
“也許等到了那邊天氣就好轉了呢?你知道這種情況不少見,總不能因為“可能”,就讓這麽多乘客白白勞頓十來個小時吧?如果返航,他們肯定會有怨言,”寧佳書據理力争。
“但我們更不能因為乘客的怨言,而耽誤可能的搶救時間。”
“我覺得他的病情沒這麽嚴重,”寧佳書不高興,語氣也越來越重,“我從前也沒聽說過他身體有什麽危及生命的毛病,既然急救噴霧确實有效果,就沒有返航的必要。說不定等落了地他還埋怨你耽誤了他的生意。”
“佳書。”霍欽皺起眉來看她,“你能不能把他當做一個普通的乘客再下判斷。”
“準備返航。”霍欽做下最後的決定。
在飛機上,機長有絕對的權利,無人能置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