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章
時間是甜蜜而漫長的,因等待而甜蜜,漫長得令人感傷。
一連幾日,李言宜都去了芸湖湖畔,沒有見到白未秋。每日深夜,他便在離湖最近的得月樓臺歇下。其餘的時間,他在行宮漫無目的地瞎逛,希望有預料之外的偶遇。
他懷揣着白未秋年少時的詩集,每一句都熟稔,是心中銘刻的思念。
這日雨水敲窗,李言宜望着濛濛一片的芸湖,舉傘信步雨中,沒走多久,雨便停了。已是黃昏時分,卻突然天晴了,霞光絢爛,一彎彩虹橫跨湖中。一直到夕陽隐沒,月光浮現,長虹才逐漸消失。
天地間有如此靜穆,卻又如此寂寥。
李言宜等了那麽久,才又一次見到白未秋。
“我來晚了。”白未秋手裏挎着一個籃子,舉着傘。他沿着石徑走來,石徑狹窄,布滿青苔。
遠處煙氣缭繞,籠罩着芸湖。湖水被風吹得微皺,一兩只魚兒躍出湖面,蕩碎了月光。
白未秋的籃子裏裝滿了杜鵑的花瓣。
李言宜不解。
白未秋将滿籃的杜鵑花瓣傾到湖中,引得魚兒紛紛前來搶食。“杜鵑花瓣微毒,魚吃了會醉,像這樣。”他一邊解釋,一邊指着水裏。果然,搶食了花瓣的魚都靜靜地沉在水下,只有尾巴不時擺動。
魚已經醉了,那麽人呢?
“我有詩句了。”
“哦?”
“秋水銜落月,池魚醉飛花。”他一臉期待地看着白未秋。白未秋正除去了鞋襪,赤腳走到水中,彎腰撈起一尾沉醉的魚,放入籃中。他的襟袍下擺沾濕,便騰出一只手去撩,不小心将手中的籃子掉入水中,濺了一身的水。
李言宜見狀,忙步入水中,替他撿起籃子。白未秋微微一笑,低頭接過:“王爺見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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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水寒涼,早些上去吧。”
“無妨。”白未秋拈過籃上沾着的一瓣杜鵑,放在魚頭上,“秋水銜落月,池魚醉飛花。王爺這句詩的意境很好,只是你不講究格律,于是缺乏詩句特有的韻律感。”
“應該如何改呢?”
“落月銜秋水,飛花醉夜魚。”白未秋轉頭看着李言宜:“你覺得如何?”
“我是夜魚。”李言宜喃喃。
白未秋抱袍上岸,李言宜還在水中,水紋帶着冰冷的幽藍游動在他年輕俊朗的面容上,如同一場久遠的記憶。白未秋朝他伸出手,李言宜呆呆地望着,緊接着,他的眼睛亮了,好像星光落入了眼中。他握住那只手,頰邊露出酒窩,緩步上岸。
手很快松開,只是李言宜的指尖微蜷,還似留戀。
“未秋,你抓魚是要做什麽嗎?”李言宜和他并肩走着,舉着傘,夜空中有疏落的星子。雨是早停了,但茂密的枝條葉片間仍然蘊藏着大量的雨珠,不時落在傘上,發出輕微的“噗嗒”聲。
“杜鵑醉魚,王爺應該沒有聽說過吧。”白未秋自顧自的說:“倉郡盛産杜鵑花,魚也肥美,當地有一道叫杜鵑醉魚的名菜。最近看到杜鵑盛開,故而想起了往事。”
李言宜聞言微驚,心念一動,忽然想起先太子李乾元。李乾元的罪名是謀反,死在倉郡時不過是庶人的身份。白未秋一直是太子身邊的人,先是伴讀,而後是侍中,他陪太子一路流亡,在倉郡生活過一段時間,不難想象,那是一段怎樣的相依為命的時光。
“如果那時我在……”李言宜情不自禁:“會有不同嗎?”
白未秋輕描淡寫,“都已過去了。”他認真看了李言宜一眼:“更何況,王爺那時尚年少。”
“我母親常說‘出生于皇室,往往身不由己。擁有與生俱來的尊貴,必然伴随着揮之不去的險惡。’自古皇室中手足相殘,兄弟阋牆的腥風血雨發生得太多,反倒不如當一個庶民來得輕松自在。”
“庶人未必覺得自己輕松,農人帶月荷鋤歸的時候會羨慕士族子弟不事農桑卻能錦衣玉食;商人風餐露宿背負賤名,也會羨慕貴族不需抛頭露面便可獲得美宅良田;寒門學子苦讀多年只求出人頭地,熬白了頭,仍舊一貧如洗,他會羨慕皇族的嬰兒擁有與生俱來的尊貴榮華,覺得那是多麽地輕松自在。生而為人,自然苦楚良多。腥風血雨還是金風細雨都在于人心的分辨,并沒有什麽區別。”
李言宜本想勸慰,沒料到白未秋有這一番話,他對自己的遭遇似乎混不在意,可李言宜卻總是能感覺到他的絕望與冷漠。他無法觸碰,更無法給予溫暖和愛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