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章
這一夜,皇帝翻來覆去睡不着,最後起身在屋裏踱步,心中焦躁,直覺有事将要發生。侍寝的豔姬不知所措,也随之下榻。皇帝粗暴地将她揮開,皺眉叫道:“尚翡。”
沒有回答,皇帝提高聲音喚道:“尚翡!”
連叫了三聲,“陛下……”尚翡跌跌撞撞地從外間爬進,狼狽不堪,似是受到極大的驚吓,他顫抖着叫道:“不好了!陛下,篤義王……他……他謀反啦!”
“謀反?”
尚翡戰戰兢兢:“從幾天前開始,禁軍就以操練為由,陸續調出皇城。新換的禁軍都是何胥将軍的部署。玄水門如今四下伏兵,由寧行之帶領。”
玄水門是大明宮的北門,宮廷衛軍部署的重地,拿下了玄水門,就等于控制了整個大明宮的兵力。
李言宜早已經将皇城中的兵力大換血,并暗中買通了玄水門的屯軍将領。
皇帝卻仿佛渾不在意,甚至冷笑一聲,沖尚翡勾了勾手指,尚翡附耳過來,得了令,匆匆地從偏門溜走了。
“更衣。”
衮服冕旒,是皇帝上朝時的裝束。
李子嬰走上那镌刻着龍紋的白玉石階。
一步,一步。
站在中心的最高處,他能看見,黑夜的掩護下,影影幢幢的黑影與火光起伏交錯,窸窸窣窣的腳步聲與盔甲碰撞聲漫卷如潮,辨不清究竟有多少人馬。
“皇兄。”
有人先他一步到達此處。
他回過頭去,看見李言宜。他認真端詳着李言宜,這麽多年,他好像從來都沒有認真地看過這個弟弟,在他的印象中,李言宜好像還一直是個孩子的樣子。不知從什麽時候,倏地一聲,站在他面前的已是一個英挺俊秀的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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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言宜年輕清俊,灑脫不羁,如今他身着白底百花錦袍站在這裏,也不過是要去參加夜宴的皇族貴胄的樣子,哪裏像是心機深沉,企圖逼宮篡位的狂徒。
“呵呵呵……”李子嬰笑了起來,眼神森冷如玉石,他說:“七弟,來得好。”
“來,你看。”他轉身指着宮中的某一處。
那處火光沖天,有尖叫聲被風遙遙送來,隐約可辨。
“走水了——”
是白未秋的住處。
“你想要的是什麽,你以為我不知道麽?”
李言宜見狀,迅速從袖中掏出一支煙火點着,金光迸射。
信號已發,殿側突然沖出數十人,狂奔而來,從四方左右包圍了李子嬰。
帝王的影衛毫無聲息的出現,與突然沖出的數十人纏鬥起來。
李言宜見狀點着了第二支煙火。
埋伏在屋頂上的弓箭手,此時現身布陣,箭若流星,密如春雨,影衛們措手不及,頃刻身中數箭,紛紛倒地。
李子嬰見狀卻哈哈大笑,忽道:“七弟,真可惜,你都沒見過你的兒子。”
李言宜猝不及防,當場愣住:“你說什麽?”
“你身邊的那個婢女素旻是知魚山莊的人。”李子嬰說道:“我知道我身邊安排有你的人,是父皇的意思,本來我也不是他心中最佳的太子人選。當初李乾元被廢時,你遠在西涼。要不是這樣,太子之位又如何輪得到我?”他嘲諷地笑了一聲:“你早該想到了,若她不是知魚山莊的人,哪來的三屍蠱的解藥?”
“阿尼娅她們怎麽了?”
“我本想接她們來長安與你作伴,阿尼娅又有了身孕,你若知道那不知多高興。可現在她們還沒到,誰知道去了哪。”李子嬰擡頭環視着直指他的箭尖,嘆道:“你應該并不在意她們,你想要的一直是大明宮裏的東西。你跟當初的我一樣,必須要奪得權力,才能得到他。只是我沒想到,你能這麽快。”他的聲音很輕,“不過,七弟,你要知道,我一直等着這一天。現在他住處的殿門封死了,火這麽大,北木帶着他出不去的。我還可以告訴你一個秘密——”李子嬰的話語,像毒蛇的信子,“那個人,他是沒有心的,他一直在利用你,看到你我兄弟反目成仇,正好遂了他的心意。”
李言宜默然片刻,忽而笑了,是春日的陽光綻放于他唇角:“但凡我對他有一絲一毫的價值,讓他能夠利用我,我求之不得。”他擡起手,“此刻你無需激我,天之将傾,地之将陷,不過是我揮手之間。”
“且動手吧。”李子嬰巋然而立。
舉起的手微微顫抖,數百支箭蓄勢待發。
時間仿佛膠着停止,那手落下的速度極慢極慢,李子嬰是這麽覺得。一千個剎那是紅塵一夢,夢中千年即為永恒。
芥子須彌,剎那永恒。
箭尖刺進了肉體,似要穿透。
“不——”一聲尖利的哭叫響徹耳邊,有誰撞開了箭雨,撲上前來抱住他。
深宮中錦衣玉食的婦人,他沒有忘記,若此刻還有一個人能夠救他,只能是她。
“母後!”李言宜震驚地看着突然沖出的太後,太後釵橫鬓亂,有血跡擴散在她肩頭月白色的绡绫上,她甚至赤着腳。弓箭手們停止了射箭,太後俯身,長發委地,她抱住李子嬰,小心翼翼地避開他的腰側、左臂、肋下三處中箭的地方。
“言兒……”她柔聲叫道,顫抖着手在地上摸索了一支箭簇,緊緊握住。她慢慢擡頭,逼視着李言宜:“若今日你一定要做一個弑君的亂臣賊子,請将你的母親一并殺死。”
“不,母親,你讓開,這與你無關。”說着李言宜走上前來,要将太後扶走。
“李言宜,你若再走一步,流血五步,天下缟素,今日是也。”她将箭簇倒轉,指向自己的咽喉。
李言宜驚惶的眼中流下淚來,“母後。”他哭喊一聲,跪倒在地,“孩兒求您不要這樣。”
“是我求你,不要這樣!李言宜,你真的想讓史官記你的時候,秉筆直言一句‘弑兄篡位麽’?”
“我不管史官怎麽寫。”李言宜喃喃,“我只是想要得到我想要的,母後,我可以答應你,讓皇室中任何一個孩子成為皇帝,我絕不登基。我不殺他,我不篡位……”
“你魔障了嗎?言宜!”太後撕心裂肺地吼道:“你們都瘋了嗎?你們一個個為了那個妖孽……”淚水點點灑落,落在她懷中李子嬰的臉上,“瘋了……”李言宜見狀,忙向她身後之人使了個眼色,侍衛前來奪箭。
太後并不松手,劇烈掙紮,箭尖在她的頸側劃出一道血痕。
“母親,不要!”李言宜驚得魂飛魄散,膝行數步至她面前,淚流滿面地沖她磕頭,哀求道:“母親,不要!不要這樣……您要我怎麽做都行,求您……”
“我要你退兵,退出皇城!退回你的封地!永不得回長安!”太後淚水狂流,和着鮮血,凄豔而悲怆,再不複往昔雍容華貴:“若有欺瞞,我即自戕在你面前。”她用盡力氣喝出:“你走——”
黎明時分,李言宜的軍隊撤出了玄水門,又撤出了長安。寧行之對地形十分熟悉,走捷徑,山林寂靜,樹蔭清幽。林間的煙霧漸高漸薄,陽光普照,荒唐而漫長的一夜過去了。
後方傳來喧嘩。
“來者何人?”與李言宜并行的寧行之斷喝一聲。
李言宜轉頭一看。
只見是一隊輕騎,均着夜行衣,并非戎裝。為首一人下馬,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是江湖的禮節,他說:“在下有要事要見王爺。”
李言宜策馬過去,寧行之皺眉道:“王爺,當心有詐。”
李言宜毫不在意,走到那人面前,打量了他一番,道:“你是蘭汀別苑的人。”
“王爺好眼光。”那人也不廢話,從身後一人的馬背上抱下一個用薄毯包裹着的人來。
毯子裹得嚴實,李言宜心中猜到什麽,心中狂跳,伸手去接。寧行之先他一步擋在面前:“王爺當心。”那人失笑,道:“将軍多慮了,王爺知道是誰。”
李言宜将物事橫抱于懷,微微掀起一角,看見蒼白的面容。驚喜、失落、憤懑、悲傷、愧疚……心中湧起無數的感情,如春潮怒水般擠壓而來,逼迫着他擡頭望天,大喝一聲:“啊———”
聲音久久盤旋于林間。
末了,他跟那人說:“告訴你家主人,篤義王銘記于心,此生不忘。”
那人點點頭,道:“主人也有一句話讓我轉交給王爺。”他翻身上馬,朗聲道:“來日大難,口燥唇幹;今日相樂,皆當歡喜。”抱拳行過一禮:“言盡于此,王爺珍重。”
李言宜緊緊抱住被薄毯包裹的白未秋,也道了一句:“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