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章
“要他們死也需要一點代價,臨死前若嘗嘗你的滋味,也算死得其所了。”他的手游到白未秋柔韌的腰上,“我要在你這裏刺一個字。我要讓任何人看到都知道,你是我的。”
春雨化作了針,灑在他的側腰,細細綿綿的疼痛,一直不斷。白未秋無心去看,只是沉默。李幼嬰撫摸着、親吻着,啧啧贊嘆了良久。
有人進來了,又有人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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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故空中無色,無受想行識……心無挂礙。無挂礙故,無有恐怖……
白未秋漠不關心,他的靈魂離開了軀殼,飄悠悠地浮在空中,俯瞰着荒涼而污濁的塵世。如水的眸光掃到早已如泥胎木偶般的李言宜,嘆息的剎那,所有的畫面全部消失。
純粹的黑暗。
徹底的黑暗。
“啊——”李言宜爆發出一聲壓抑至極的嘶吼。
漆黑中隐隐浮現出一線光芒,光芒慢慢搖曳,搖成了一朵蓮花的形狀,落在李言宜的手中,是茫無涯際的黑暗中唯一的光亮,這光亮照亮了李言宜的臉。
白未秋的形體漸漸浮現在他眼前,缥缈如他手中的白蓮。
“你還是執意要叫醒我嗎?”
李言宜不語,他伸出手将白未秋緊緊擁在懷中。
“未秋。”他捧起他的臉,手指拂過淺紅的唇瓣,“沒有你的地方就不會有我,我從未像此刻這般确認。你若不願醒來,就請允許我長久留此間。”
白未秋沒有回答,他帶着點嘲諷,看着李言宜的眼睛,有人會這樣對他麽?他見過他所有的不堪與絕望,目睹了他心中最深重的黑暗,情深的依舊像海,甚至舍掉性命,不肯離開。
回應他的是李言宜的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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灼烈的氣息讓他不自覺地回應。
白未秋心裏開始動搖,于是有什麽開始從空中飄落?似楊花,似飛雪。
飛花如雪。
是太液池邊,他第一次看到白未秋的情景。
“欲覓東風無尋處。”
白未秋仰頭看着月亮,轉頭微笑,輕聲說了一句:“十萬春花入夢來。”
落梅無聲蝕綠苔,孤燈殘雪有餘哀。欲覓東風無尋處,十萬春花入夢來。
李言宜再一次看到弦月、清風和春天的早晨。
他手上命燈的光芒已經極其黯淡。
相思似雨不成雪,未許見人先已灰。
他來之前已經做好了這樣的準備。
白未秋一直微笑着,過了很久,很久。久的吹散了晨霧的朝煙,久的隐沒了群山的夕岚,塵土不起,萬籁俱寂,海枯石爛。
誰在誰的夢裏?
誰穿過了千山萬水,經歷了千秋萬載,前來呼喚我?
是你麽?是你在等我麽?是你在茫無涯際的黑暗裏為我點亮了一盞燈麽?
我飄在我的夢中,這麽久了麽?
四周漸漸有了聲音,一滴,一滴。彙聚成了水聲,水聲在他們身旁流淌,淙淙作響,成了一條河流。
河流閃閃發亮,無數的蓮花綻放在河水上。
人生盡如夢,何必言夢中。
白未秋伸出手,輕輕攏住李言宜掌中快要熄滅的光芒。
雙手合住的瞬間,本已黯淡的白蓮光芒突然大盛。
天地絢白,幾點強光從兩人的指縫間迸出,盤旋于空中,進而綻放,如同白日煙花。
李言宜在虛無中重重墜落,于天上落入深淵,埋葬于深淵的最深處。
埋葬了千年萬年,靈魂似乎也要化作虛無,李言宜心中惶恐,于是奮力一掙,竟然睜開了眼睛。
眼前是重重的帷幔,帷幔透進一絲光。他聞到如水的氣息,香爐中有輕煙緩緩漫出。
人間的煙火。
李言宜挪動身軀,只覺得渾身無力,便張口喚道:“來人。”
侍候在側的婢女素雲聽得他聲音,忙上前來,驚喜道:“王爺醒了。”又吩咐左右侍從:“快喚寧将軍與道長來,王爺醒了。”
她為李言宜取過水,伺候着喝下,口中說道:“萬幸,萬幸,王爺昏睡了三日,總算醒來了。”
李言宜喝過水,喉中燒灼感頓解,仍覺無力,便倚靠在床頭,問道:“白郎君呢?”
素清還未回答,一道人影從帷幔後鑽出。
“你是說我嗎?”
白未秋的面容在逆光中模糊一片,李言宜只能看見他是在笑。
是蓮花、清泉和如水的火焰。
李言宜也笑了。
雲靈子和寧行之都來了。
雲靈子只說李言宜既已醒來,那便無礙了。至于傷神太過,靜靜休養幾日便可。說完便着玄元子收拾物事,要回青陽觀。
李言宜客氣挽留,雲靈子借口叨擾已久,執意要走。
寧行之神色怪異,看着白未秋。聽得雲靈子要走,又轉頭看着雲靈子,咳了一聲,道:“本将送送二位道長。”
雲靈子睨了他一眼,并不理會。玄元子朝他拱手道:“貧道謝過将軍。”
素清去為李言宜預備膳食。
一時間,屋中只餘白未秋與李言宜二人。
李言宜柔聲道:“你醒來有多久了呢?”
白未秋答非所問:“我似乎睡了很久?我做了個很長很長的夢,可都不記得了。”
李言宜點點頭:“夢中日月長,當然很久。”
“我醒來的時候你還在睡,睡了三天,我以為你不會醒來了。”
“不會的。”
“我姓白?”
“嗯?”李言宜不解。
白未秋面上全是疑惑的神色,他攤攤手:“我醒來便不記得我姓甚名誰,只看見你躺在我身邊,但我不知身在何處。我問他們,他們都不肯告訴我。”
李言宜不料他醒來後會記憶全無,此刻也來不及杜撰他身世,只得強打精神,微笑道:“我才醒來,也有些記不清,等我養好了精神再告訴你,好不好?”
“你們是不是瞞着我什麽?”白未秋嘴角微翹,眉如墨染,宛如少年:“我既然忘了那便罷了,你告訴我的,焉知不是你杜撰的。你也不必告訴我,我忘一日是忘,若此生再也想不起來,那也沒什麽。人生不過幾十年,很快就過去了。”
李言宜聽他說的有趣,不禁點頭輕聲附和:“幾十年确實很快的。”
說話間素清已經捧着膳盒進來了,她走到床邊支起榻桌,将盒裏的東西一樣一樣擺出來。
鴿蛋羹、鴨肉春餅卷、青丸蔬湯。
都是清淡滋補的菜肴,李言宜喝了一口蔬湯,鮮美的人間滋味甫一進肚,便調動的周身毛孔都舒暢起來,他不由贊道:“果然不錯。”素清抿嘴笑道:“是白郎君想的周到,料得郎君睡得太久醒來嘴裏無味,早就讓廚房煨着一鍋湯,郎君喜歡就再好不過。”
“那我得謝過白郎君。”
白未秋負着手,正瞧着牆上挂着的書畫,聽得此話,便回過頭來,道了一句:“正是因為我醒來時,口裏無味,這才想到這一層。”他面帶得色,笑容不改:“所以不必謝我,要謝得謝為你做羹湯的人,你這府裏的膳食算是難得的精細了。”
“是我向來不在飲食一道上心。”
白未秋點點頭,便不再言語。歪頭看了書畫半晌,輕聲吟着畫上所題之詩:“蒼雪落飛煙,黃塵隔綠柳。”不禁出聲評論:“這一句對仗還不錯,不過意境有些雜亂。”又看落款,是言宜二字。
“那是我醉後興起所塗,怕是入不了你的眼罷。”
“言宜是你的字?”
“正是。”
“氣盛,則言之長短與聲之高下皆宜。”他轉過頭看着李言宜,臉上帶着微微的笑意:“我不知道你的排行,可以叫你言宜嗎?”
李言宜一愣,心道:“曾經不管如何求他,他都執意叫一聲王爺,絕不肯叫我姓字。如今他記憶全無,竟不知他本性如此可愛。”
“你不肯嗎?”白未秋見他不語,以為他不願。又看素清面帶驚訝,這幾日他已弄清李言宜的身份,此時随口一說,怕是不合禮數,心中頓生幾分悔意。
“你願這般叫我,我求之不得。”李言宜進了食,覺得恢複了些力氣,便掙紮着起身。素清讓小丫頭們收拾了食盒,上前為他更衣。
白未秋兀自離開了他的寝房。
庭外的青杏小小的匿在葉間,青綠一片,風吹起枝葉翻飛,難以分辨。
發絲也被吹的淩亂,白未秋伸手去拂,低頭瞥見幾縷銀絲。
“我的年紀應該不小。”他的語氣似笑非笑。
“未秋,你的詩文學識似乎都未忘卻。”李言宜出得門來,慢慢踱至他身側。
白未秋随口道:“花褪殘紅青杏小,燕子飛時,綠水人家繞。”随即點點頭:“似乎是如此。”他看着李言宜,眼中閃過狡黠的光芒:“我現在又記起一事,我叫白未秋。”
“這是我說漏,不算你記起的。”
白未秋微微挑眉,“當然不是,姓字本無足挂齒,棄之不用又何妨。此時乃初夏,熏風自南來。又恰有花發西園,草薰南陌。我便為自己起個字,就叫熏南。”
“白未秋棄之不用了?”
“此後不必再提。”
“熏南?”李言宜望着他,又念了兩聲:“熏南,熏南。”
白未秋看着陽光裏李言宜飄飛的鴉青色素紗外袍,面容俊朗,柔和低沉的聲音同南歸的候鳥,頓時面色微紅,眼中仍露出疑惑。
這疑惑随着時光漸漸淡去,在篤義王府中大家都叫他熏南先生。他很喜歡李言宜為他準備的軒室,前臨碧水,後有翠竹。軒室門口的匾額上被白未秋題了“倚風居”三個字。
“我笑白雲無牽挂,行到雲深便是家。”李言宜盯着匾額,念出一句詩來。
白未秋佯怒:“無牽挂甚好,赤條條來去無牽挂。我這是迫不得已的灑脫,王爺莫要取笑我,就算你知道我先前俗到了家,此刻也得裝作不知曉。”他憋不住笑,眉眼還是柔和下來,唇角噙笑:“你說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