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章

不多時,素旻複出現,她碰了碰李言宜的杯子,手指一顫,重新為他看了茶。李言宜看她動作,輕聲道:

“素旻,就讓他認為我肯為白郎君,情願失去妻子兒女吧。”

“大明宮中傳來的消息,陛下龍體欠安,有些日子了。”

“哦?”李言宜眉毛微軒,飲下一口茶,素旻點的鹽,鹹而略苦,清香不散。

“王爺。”素旻換了個話題,“這些時日,王爺可有王妃的消息?”

“杳無音訊。”李言宜短促的嘆出一口氣:“一想到她,我就滿懷愧疚,我必須打探到她的下落,可我卻又害怕再見到她。”

“郎君。”素旻長跪于他身前,握住他雙手,柔聲勸慰:“且放寬心,王妃吉人自有天相,即使不能與你相見,她心中仍然感念你,會期望你平安喜樂,你更應如此才是。”

“我不值得她感念,更不值得她托付,是我對不起她。”

“……”

“你也覺得是這樣,對不對?”

“素旻從沒見過王妃那麽好的女子,與王爺又如此般配,本以為王爺會慢慢忘記白郎君,多向着王妃。說來都是緣分,強求不來,只是王妃身為女子,更要多受些苦楚了。王妃現在音訊全無,素旻時常想着都分外揪心,只恨那時無力保她周全。”她俯身向李言宜磕了個頭:“婢子逾越,胡言亂語,王爺不要怪罪。”

“你我之間,又何需講究這些虛禮。”

素旻擡起頭來,端坐如初,細看李言宜面上,過了良久才道:“方才王爺來時,素旻就發現王爺的氣色尚好,想是有順心之事。”

李言宜聞言想起了白未秋,眼角眉梢的愁意便如冰雪消融,他不自覺地帶了笑意:“有一件。”

他的笑容像是初霁的夜雪沉入短暫的夢境:“白郎君現在同我在一處。”

“郎君初心未變,能得償夙願,實在是歡喜無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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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言宜忽而朝素旻行了一禮,道:“素旻,我不知該多說什麽,只望你多珍重。”

素旻忙欠身還禮:“郎君何至于此!”

“我心中愧對的人太多,無法一一彌補。”

“郎君不必想得太多,能讓您覺得愧對的人,都是希望您能歡喜的人。郎君且顧眼前,多珍重。”

與素旻互別之後,李言宜回到了雲州。臨別時他再一次見到嫮瑤,嫮瑤忙着咬糖葫蘆,弄得一嘴糖稀,上前親他,甜絲絲地糊了李言宜一臉。

雲州雖比不上長安,卻也算的富庶繁華,路過白雲寺,路過青箬巷,不遠處就是青石橋。

李言宜勒住馬,馬低頭打了一個響鼻,馬蹄在石板路上踩得噠噠作響。他翻身下馬,将缰繩扔給身後的随從常潇,吩咐道:“你且回去,不用跟随我。”

常潇不能違拗,便牽了他的馬,先行回了王府。

李言宜漫無目的地走在路上,他确實需要一點時間來沉澱。

他走着。

走過了長順門,又走過了禦柳街。

空氣中的水分越來越濃重,天色青灰,風吹起街旁兩旁的青柳,柳枝妩媚而纖長。

李言宜的衣袖染上了濕,暈出更深的顏色,像落雪的微光。這點微光飛動,又像落雨的蝴蝶垂死的振翅。

雨似乎不會停,他繼續往前走。

前面沒有岔路,只能一直走着。

青石板的路,風的聲音,雨的聲音,腳步的聲音。

啪嗒啪嗒,不止他一個人的腳步。

誰會在這樣的雨天,走上這樣的青石板路呢?

李言宜回過頭,那人也停下來,就在他身後不遠,那人舉着一把傘,傘微微傾斜,擋住了半張臉,是李言宜熟悉的一張臉。

白未秋走上前,将傘遮在兩個人的頭頂,李言宜握住他的手,這才開口:“未秋,你怎麽在這裏?”

“我從禦柳街的書齋出來的時候,天開始下雨,我看見一個傻子,不打傘,叫他也不應。只好跟着他,看看他是不是不知道要去哪裏。”

李言宜愣愣的注視着他,忽而嘆了口氣,道:“我确實不知道該去哪裏。”他的眼睛濕潤,脆弱如孩童。白未秋撫過他的臉,關切道:“怎麽了?”

李言宜抱住他,雙手不住收緊,似乎要把白未秋融入自己的骨血當中。他可以什麽都舍棄,沒有妻子,沒有嫮瑤,沒有篤義王這個身份與權力。只要白未秋,可是白未秋能在他身邊多久呢?沒人知道白未秋什麽時候會想起過去的事,也無可預料當那一刻來臨的時候會怎樣。

這樣虛幻的良辰,終有一日會灰飛煙滅。

李言宜很清醒,即使是深埋在白未秋ti內的時候。目前的白未秋,還是少年時的心性,對于李言宜的依賴,就仿佛當初對于太子。可是,太子的高潔與風度,是李言宜永遠及不上的。面對心愛之人的,他一再的占有,無法做到遠觀。他甚至開始理解皇帝對白未秋的心态。

占有,禁锢,毀滅。

太可怕了。

斂了斂心神,他将懷抱松開一點,看着白未秋的眼睛。

白未秋眼神關切,手還放在他的腰上:“言宜,發生什麽事了嗎?”

“有一件事,需要你幫忙。”

“什麽事?”

李言宜彎腰撿起方才擁抱時掉落的傘,重新舉過兩人頭頂,往回走着:“晚上,我要去一處地方赴宴,宴會的主人是一個文人,特別愛作詩,跟他打交道最是頭疼。”

“既是宴會,作詩算作消遣,又怎會頭疼呢?”

“因為我并不十分擅長啊,你知道,我的詩都是跟你學的。”

“怎麽又扯到了我身上?”

“我想邀你與我同去。”

白未秋搖搖頭:“我可不想跟着你,當你的小厮。”

“誰要你當我的小厮。”李言宜環住他的腰:“你是我王府的師爺,誰都不敢怠慢。”

白未秋瞥了他一眼,見他說着玩笑話,臉上卻毫無笑意,仍是滿腹疑惑,卻也沒再追問,只捏了捏他的手,道:“即使要去,咱們也得先回去換身衣服吧?”

“不換也罷,反正一會兒也會弄濕的。”

話雖這麽說,但兩人還是回去換了身衣裳,素清熬了兩碗濃濃的姜湯服侍兩人喝下。

庭外雨未停,李言宜卧在檐下,看着濃陰幽草,不覺自言自語道:“綠竹扶疏濕花落,幾度春秋竹簾間。”

白未秋沒再理他,只在裏間焚香,又奏了一支古曲。

到了黃昏,雨竟停了,天邊露出霞光,照得府中草樹如金枝玉葉一般。李言宜帶着白未秋上了早已備好的馬車,駛入清明的天色。

赴宴之處是湖中樓。

李言宜二人剛步入畫舫就有人來接。

來人面容白淨,颌下蓄有薄須,年齡三十許,看起來倒是風流俊俏。他朝着李言宜躬身行了一禮,道:“王爺今能賞光前來,簡直蓬荜生輝。”

“左太守實在客氣,咱們今日不論官職地位,只談風月。”李言宜攜了白未秋的手,道:“今日我不怕跟你作詩,我專門請了我師父來。”他無視白未秋對他的怒視,笑道:“熏南先生。”

左太守見白未秋周身氣度風華,仿佛從畫中走出,極是歡喜。報出自己名號:“再下左博,字長風。先生名號常聽王爺提起,詩名如雷貫耳,長風早想讨教。”

“長風兄謬贊,熏南愧不敢當。”

轉眼,湖中樓已至。

樓前除了身穿常服的兩位的官員,另有一班歌伎候在岸邊,見三人下船,紛紛行禮。

李言宜向衆人介紹了白未秋,一陣寒暄之後,衆人入席。

左博愛吟詩,酒還未上桌,便開分韻。

白未秋見狀瞧着李言宜忽而一笑,李言宜明白他笑什麽,眨了眨眼睛,低聲道:“現在你明白我為什麽要求你來了。”

幾人賦詩樂甚,其間對白未秋的才情極是驚豔,甚至左博說熏南先生的才情唯一人可比拟,就是十多年前轟動了長安城的探花。李言宜聽得此言,忙打了哈哈敷衍過去,又是一番歌酒。

有歌伎獻唱。

左博向李言宜解釋道:“此姬名喚瘦梅,歌喉極妙,雲州歌伎無人能出其右。”

那歌伎高挽雲鬓,只斜插一根梅花簪子,面頰秀削,眉如遠山,胭脂輕點,着一襲輕羅白衫褶裙,姿容極美。

她唱的是古越曲,其聲果真曼妙如水。

——今夕何夕兮

藆洲中流

今日何日兮

得與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

不誓诟恥

心幾煩而不絕兮

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

心悅君兮君不知

左博借這首歌表達自己的立場,李言宜當然清楚。歌聲悠遠而曼妙,李言宜只偏頭去看白未秋,白未秋的手指随着節奏在杯上輕輕敲,白未秋察覺到他的目光,轉頭瞭了他一眼。

媚眼如絲。

李言宜心中一動,喝盡了杯中的酒,不知是誰來斟滿,一杯又一杯。

左博見狀心中大喜,只當遂了心願,都放開痛飲,醉意更深。幾人與歌伎劃拳,輸了便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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