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章

白未秋在此處住下了,他知道李言宜在王府還要處理一些事宜,不願他煩心,他也就從不過問。

等到李言宜将王府內務徹底肅清,要接他回去時,已經到了深秋時分。

晚雲漸收,淡天琉璃。白未秋着一身淡青色绉綢衣衫,衣帶未系,倚在欄邊,懶洋洋地伸手摘過一片金黃的銀杏葉。

“你喝酒了?”

李言宜湊近他,輕聲問道:“這麽好的興致?怎麽不等我一起?”

“一點點。”白未秋回過身,帶着笑意,紅暈未褪,“我又不知道你什麽時候會來。”

“我正是為這事來的,跟我回王府吧,天氣漸涼,山中濕氣重,這裏可不能久待了。”

“王府的事兒你都處理完了?”

“算處理了吧,烏煙瘴氣的。”

“還有其他事兒呢?”他往李言宜頭上瞧去,說了聲“別動。”順手揪下一根白發,“你才多大?竟連白發也生了出來。”

“其他什麽事兒?”李言宜不解,拉過他一只手,觸手溫熱,也就放了心,只在唇邊輕吻過。他注視着白未秋,發現他的白發少了很多,幾乎看不出來,雪膚烏發,眉目如畫。便笑道:“朱顏君未老,白發我先秋。現在輪得到我來說這句詩。”

“那是這段時間你費的心思太多了,我呢,在這裏作了個不問世事的隐士,又不用操心衣食,自然不會早生華發。”

“我聽素清說你畫了些扇面,還都提了詩,怎麽都沒看見?”

“不是什麽值得一提的東西,你想要的話,我讓素清給你取來,你願意挑哪個就挑哪個。”他捏捏李言宜的手:“不過我說的事兒,你可得放在心上。”

李言宜見他鄭重,便點點頭:“你說。”

“平時我有下山,遠遠近近的去過些地方,也打聽了些事兒,咱們這地方河多,也多水患,但也是就最大的簾江上修了一條堤壩,其餘河流均沒有,更別說那些蛛網密布的支流。今年是天道好,風調雨順,沒遇見洪澇,你若真想保一方安居,就得趁早修水利,做打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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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言宜有些吃驚,沒有料到白未秋說出這麽一番話來。

白未秋見他神色,以為他不喜自己關心這些,唇邊便帶了冷笑,問道:“我多嘴了,本不該在王爺面前談及民生,”

“不不,你誤會了!”李言宜擁他入懷:“你本就有登堂拜相之能,卻一直被困囿于方寸之間,倒是我鼠目寸光,竟忘了這一層。”他松開懷抱,看着白未秋的眼睛:“你之前說我沒見識,那可一點不假。之前左太守也跟我提過此事,但沒有理清頭緒,也不知該怎麽去做,若有你協助,那就太好了!”

“我也未必能提出什麽,也就是建議罷了,那也得是你信得過我。”

“我當然信得過你!只是我原本以為,你只潛心詩文,并不關心其他。”

“詩文終是消遣,讀書是為生民立命,繼往聖之絕學,開萬世之太平。并非空話呀。”他思忖片刻:“我需要将這地方的縣志都翻看一遍,才能着手。”

白未秋這類仕子,是真正的讀書人,聖人的訓誡深入骨髓。李言宜肅然起敬,站起身,深深給白未秋行了個禮:“多謝先生指教,學生受益匪淺。”

白未秋也站起身,往他肩上錘了一拳:“不要拜我,不要自稱學生,不要折我的壽。”

兩人嬉鬧一陣,素清來請用膳。

晚膳擺放在石榴樹下,李言宜随手摘過一只石榴,掰開嘗了幾顆,又酸又澀,難以入口。卻不動聲色地贊道:“還不錯,要不要嘗嘗?”

“這棵是花樹,結的果子是不能入口的。”白未秋不上他當。

晚膳撤去,涼風漸起,在山道上漫步,風吹動白未秋的衣袖飄飛,宛如乘風。

“這裏很好。”

“哪裏好呢?”

“哪裏都好。”白未秋頓了頓,“我在這裏住到冬天再走吧,好嗎?”

李言宜攬過他:“好,不過……”他低頭跟白未秋咬耳朵:“你今晚要跟我一起沐浴。”

夜色旖旎,像是玥唐最華貴的牡丹,層層疊疊的綻放,盛放在這落葉漫天的秋涼時分。

立冬時白未秋才回到王府,李言宜沒有安排他住在曾經的軒室,而是直接帶他住進自己起居的廂房,白未秋也并不反對,兩人堂而皇之的住到了一起。

冬至那天李言宜在知魚山莊,嫮瑤病了,燒的雙頰嫣紅,沒精打采。白未秋站在階下,看着漫天白雪自雲中而來,紛紛揚揚又轉瞬落地消亡,類似芸芸衆生。他還不如雪片,因為他不知自己從何而來。李言宜還有親人,他什麽都沒有。

有雪消融在白未秋的指尖,他将手收在袖中,轉頭去看。李言宜走了出來,神色落寞,走到他身邊捏握住他的手,皺眉道:“這麽涼?你一直在這裏吹風麽?為什麽不到屋裏去?”

“屋子裏悶得慌,我才出來不久,我随你走走吧。”

李言宜點點頭,兩人并肩走着。

“你的女兒怎麽樣”

“沒什麽大礙,素旻平常把她照顧得很好,都是她夜裏偷着跑出去看月亮,結果受了涼,小孩子家生了病就來勢洶洶,,現下服了藥,已經睡了。”李言宜垂着眼睛,突然結巴起來:“未……未秋……我有一個孩子,你會不會……會不會……”

“會不會什麽?”

“會不會嫌棄我?”他有點語無倫次:“其實我帶你來這裏,我就是想要跟你坦白,我确實曾經娶過妻子,我總是覺得對不起你。”

“素清告訴過我。”白未秋一雙眼睛黑白分明,注視着李言宜:“你對我如何,我心中有數。”

雪越下越大,兩人重新回到屋內,李言宜為白未秋解下身上鬥篷,白未秋道:“你不必管我,去看着孩子吧,一會兒醒了見着爹爹,她也開心。”

第二日嫮瑤的燒就退了,吃了一碗粥,有了精神,開始在屋子裏溜來溜去,白未秋也見着了這孩子。不過嫮瑤與他二人不熟,只顧黏着素旻。

李言宜與東方蘊密談至深夜,第二日一早就帶白未秋回了王府。

冬去春來,春又去,秋又來。

白未秋的才華在哪裏都能驚豔四座,在雲州也不過一年,熏南先生的詩名已經傳開。

寧行之攜了幾位得力将領候在府中已久,顯是有要事相商。

那年李言宜與柔然打仗向西涼借兵,條件是給西涼納上五年的歲貢,西涼王一直想要再加五萬兩黃金和十萬兩白銀,皇帝不願給,西涼王數次讨要,終于惱羞成怒,向玥唐發兵,要占領平谷關外數百裏地方才罷休。

李言宜坐在為首的梨花木圈椅上,坐姿随意。

“那年去西涼借兵,協議是我簽下的,卻不想哈沙爾這麽不守信。”

“貪得無厭是人之常情。”賀池撇撇嘴:“那會兒咱們跟王爺在西涼的時候,也不是沒見識過哈沙爾瘋起來是個什麽樣。”

賀池當年是王府侍衛,當年随李言宜一同去了西涼八年。

“西涼王哈沙爾,說起來還是王爺的大舅哥呢。”寧行之打趣。

“我弄丢了阿尼娅,人家現在未必還認我這個親戚。”

“親不親戚的倒另說,這仗反正是打起來了,聽說西涼王是志在必得,在關外鬧得很兇,皇帝陛下派了樂甑将軍去鎮守平谷關,末将得了消息,就趕緊來告知殿下,也順便說說這段時日咱們的鋪排。”

李言宜一手支頤,一手舉杯飲茶,若有所思。

“我估摸着得派我去,不過現下這個架勢,皇兄未必這麽打算。”

“那也不一定,王爺忘了,太後還在京中呢。”

李言宜聽了這話,緊緊扣住了茶杯,李言宜的茶杯是厚潤的白玉,紅沁絲絲透入,茶杯微微顫抖了幾下,又平複了,他慢條斯理的說:“也是,不管怎樣,咱們做好打算,未雨綢缪吧。”

等衆将紛紛離開,李言宜将寧行之留下,笑道:“幾個月沒見到寧三郎,倒覺得你滋潤了些?”

“末将成日在新安鎮守操練,哪來的滋潤,王爺可莫拿我取笑。”

“可我聽說你最近老去玉泉山?”

寧行之面不改色,點點頭:“找那個道士。”他忽然想到什麽,不耐煩地揮揮手:“那是個活木頭,什麽都不懂,我找了他那麽多次,總還是對我一副死人臉的樣子。”

“是雲靈子道長?你……對他……”李言宜大驚。

“我也不是……”寧行之欲辯解,忽而皺了眉毛,“哎!”他重重嘆了一口氣:“王爺,以前我看你對白郎君,只是不解,如今我也咂摸出一點什麽來了,算了算了,我真的再不想去找他了。”

他要離開王府,李言宜留他吃飯亦是不肯,出門的時候正好撞見白未秋進來。寧行之向白未秋行了一禮,白未秋亦是還禮,他深深看了白未秋一眼,看見他秾麗的眉眼,心中悲傷起來,只覺得苦,一聲不響地離開了王府。等李言宜追過來的時候,他早沒了人影。

“寧将軍形色匆匆,是要将往何處?”

“三郎這次是為情所困了。”李言宜嘆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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