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陰雲密布勢要下雨,天氣又潮又悶。

我在涼席上翻了個身,袒露半個背在外面,汗水蒸發出絲絲涼意。

這時候有人輕輕敲門。

“醒了嗎,喬邊?”是謝如岑的聲音。

我應了一嗓子,蹦下床打開插銷,連她人影也沒瞧,又飛快滾回床上。

夜班實在又困又累。

“小燕家裏有事,張姐讓我今天替她。”

我睡得懵,好一會兒反應過來:“等着,我跟你一塊兒。”

謝如岑不好意思:“我看你挺累,就在家休息吧,我自己能行。”

“不,我不放心。”我搖搖頭,“聽說姓孫的狗東西今天也在。”

朝會是什麽地方?夢裏鄉、銷金窟,眩目糜爛。

謝如岑剛來的時候,因為長得漂亮,孫石對她虎視眈眈,屢次騷擾。

她不肯就範,孫石便從中撺掇,讓他姘頭帶頭排擠、作弄。

我實在看不下。

“群裏說孫石辦事不來了。”謝如岑說,“你放心,而且最近朝會搞慶典,忙裏忙外,他抽不出閑空對付我。”

“反正閑,我去跟阿姨們聊天。”說着,我脫掉背心。

風扇掀起一股風,吹拂胸膛的山谷,谷底是一道疤痕,綿延到山口。

謝如岑詫異道:“這怎麽弄傷的?”

“心髒病。”我雙手反剪在後穿上內衣,又套了T恤,見她面色一驚,忙說,“開玩笑的,沒事,小時候不小心摔玻璃上了。”

“疼嗎?”她竟然眼淚汪汪。

舌頭舐過幹燥的嘴巴,我說:“不疼,就是難看。”

她眼裏黯淡又突然點亮,說:“可以去紋身,我陪你,你紋朵花,我也紋一朵。”

漂亮姑娘笑起來甜的像蜜,往我心房澆上去。

我起身抱她:“啊好愛你。”

“我也愛你呀。”她說。

早上的朝會,進進出出的,除了要做開業準備的,還有過了夜要離開的客人。

我和謝如岑剛到的時候,就看到張嘉蘭帶着幾個人送走一位。

“嘉蘭姐,難得白天看見您。”看車走了,我去打招呼,“知道您漂亮,沒想到白天更好看。”

張嘉蘭挑挑眉毛:“嘴甜頂什麽用,調崗都不願意,少往我跟前湊熱鬧。”

“得嘞。”我笑着,轉身要往側門走,“您先忙着。”

她停了腳步,叫住我:“你等會兒,既然人來了也別閑着。有一批酒中午運到,你跟着小李總打個下手,別出錯。”

“行!”我彎彎眼睛。

張嘉蘭便帶上一幫人風風火火的走了。

“調去做行政多好,你怎麽不答應?”謝如岑問,“你這麽年輕,不能總一直做清潔吧。”

我嘆口氣,擺擺手:“這樣挺好。”

擡頭,天邊是密滾滾的烏雲。

一個呵欠連着一個呵欠,我催她:“走啦走啦,我去看看廚房有沒有東西吃。”

現在能有個容身之所就已經足夠。

像我這樣吃過牢飯的人,合該像老鼠一樣茍且偷生。

謝如岑忙進忙出,不見人影。

我偶爾幫這一下幫那一下,聽阿姨們講八卦,樂樂呵呵。

接近中午,送酒的車快到了。

我困得不行,提早到後門抽根煙。

煙霧袅袅,一些舊事浮現其中,又很快跟着一同消散,留下一些依稀能辨認的面孔、模樣,想仔細看了,卻總不能看清。

身後大門被人推開,我回頭看見一個年輕男人。

他拿着煙盒,也是出來透氣的。

“勞煩借個火?”他睡眼惺忪,一根煙已經夾在指間,送過來。

仔細一看,是個熟客。

“程總早啊。”我掏出打火機給他點上。

“你認識我?在這兒幹活的?”

“您是貴客,從上到下哪有不認識的。”我笑。

程演也不屑理我,叼着煙,跟我一同面朝北,默默抽了一根。

沒多久,謝如岑打電話給我,說要給我送塊藍莓蛋糕。

我告訴她地方,她很快推門出來,沒料到還有旁人,笑臉瞬間灰下去。

“快吃吧。”她把蛋糕送到我手上,作勢要返回。

程演的目光逡巡在來人臉上,發話了:“等等。”

謝如岑一臉茫然,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他。

“這兒服務生?”

謝如岑點頭。

“你認識我嗎?”程演突然問。

謝如岑搖頭:“不好意思,先生您是……”

程演乜我一眼,擺擺手放人走了,把煙蒂往地上碾又碾,燃燒的火光迸進水泥地裏。

“還貴客呢,還從上到下哪有不認識的。”

他學我。

“她初來乍到,請您多包涵。”我立即解釋,“我打包票,見這一面,她指定能記住您的英俊偉岸,夜裏夢白天想,忘記都難。”

程演撇嘴一笑:“你可得了吧。”

不像是生氣,又重新叫我點上煙,緩緩呼出一口。

“這姑娘倒長得漂亮,看樣子人也善,還送你吃的。”

我一怔,住了口。

“謝了。”程演也沒再說什麽,送了我根好煙就走了。

這時送酒的車從大門拐進來。

果然下起了雨,起初淅淅瀝瀝,逐漸濃密,澆頭下來。

午休過半,謝如岑才回到休息室,接過我給她帶的盒飯。

“這雨下的,也不見涼快多少。”

謝如岑附和一聲,嘴裏塞口米飯,問:“早上跟你一塊抽煙的那人,誰啊?”

“程演,這兒常客。”我說,“上面有間房是他的,那人挺奇怪的,來這兒不怎麽玩,總跑上樓睡大覺,有時來通宵工作,煙抽得特別猛。”

“還有這種人?”謝如岑笑笑,“長的倒好看。”

我看她一眼。

工作繁忙,才剛吃完沒一會兒,謝如岑又被人叫走了。

我趁空睡了一覺,迷迷糊糊中聽見有人來了又走。

幾聲悶雷滾過,後背發汗。

夢中又是空蕩無人的夜色街道,草叢中竄出一條蛇。

“喬邊!喬邊!”

聽到喊聲,我激靈一醒。

來人一臉急切:“你快去看看謝如岑,邱繁星她們一幫人又在欺負她。”

“操!”

火氣竄上頭頂,我跟着跑出去。

遠遠看見一圈人圍觀。

謝如岑跪在地上,正在給邱繁星擦鞋。

我跑過去氣息不穩,一把抓起謝如岑,攥着她的手。

“又來給人出頭啊喬邊。”邱繁星靠坐在吧臺上,掐着鮮紅的指甲,并不正眼看我。

“你別先急着罵我,我可沒故意刁難她,是她自己笨手笨腳,把酒撒我鞋上了,不光我的鞋,還有包,都毀了。”

“才買沒多久的。”

“酒有腐蝕性啊。”

“可貴了。”

她小姐妹紛紛附和。

邱繁星說:“我知道她也賠不起,這不就讓她擦擦鞋嘛。”

我聞到謝如岑身上一股酒味,仔細看了,發現她頭發、工作服都是濕的。

她被潑了酒。

謝如岑看出我的心思,拽了拽我,又搖頭:“我沒事。”

人越聚越多。

“你等一下。”我繞到吧臺後,拿了一把刀。

邱繁星顯然被那把刀吓到:“你,你想幹什麽?”

我笑:“怕什麽,衆目睽睽,我還想殺了你不成?你那鞋和包多少錢?我賠給你。”

“你個掃地的,十幾萬,你賠得起嗎?”她放松了表情,冷眼看着我。

“能啊。”我說。

“既然東西已經壞了,我也說要賠……”

“就幹脆再來幾刀吧,省得有人再撿去穿,多不好。”

邱繁星一時沒反應過來,我已經彎腰拿起她的鞋,連同她的包一起,拿刀劃了又劃,踩了又踩。

人群鴉雀無聲。

“你有病吧!”邱繁星指着我,“你他媽哪來那麽多錢?!陪老男人睡覺一晚上值五百塊嗎?十幾萬,你下邊兒得爛成什麽樣!”

謝如岑急哭了。

我瞟着邱繁星:“随你怎麽想……哦,你那衣服還有發型多少錢?”

她傻眼:“你,你問這個做什麽?”

“沒什麽,我有錢啊。”我拿過一瓶酒,晃了晃,“一起賠你。”

說罷把酒灌到她頭上,她掙紮,我捏住她的臉按着,直到把酒潑完。

邱繁星濕透衣服,沒了鞋子,妝也花了。

她怒急,要沖來打我。

眼看要出事,看熱鬧的保安也不敢再耽擱,上來,一邊攔住她一邊攔住我。

謝如岑淚水連連:“這可怎麽辦啊?我們哪兒有錢?”

我眨眨眼:“要不陪陪老男人吧。”

她一愣哭得更厲害,我好聲勸她,玩笑話玩笑話。

錢我真有,還不少,都是牢裏那幾年,家裏人存進去的。

出來以後東奔西走雖然苦,但一分沒動。

覺得愧疚,我不願用在自己身上。

這下用來打別人臉了。

鬧劇鬧到了張嘉蘭那,她黑着臉許久不說話。

“喬邊,你挺厲害啊。”她冷哼,“拿刀?是不是生怕別人不知道你坐過牢?”

我正襟危坐:“您消消氣,我只是見不得謝如岑被欺負。”

張嘉蘭看着我:“邱繁星不會善罷甘休,你想怎麽辦?”

“破財消災啊。”我淡淡地說,“沒有人不愛財吧,不行就多給點兒。”

“……”

這時有人推門進來。

一個年輕男人輕掃我一眼,有事交代張嘉蘭。

說了不過兩三句,他停下來,重新看向我。

雖然七八年不見,但面貌依稀可辨,這人我認識。

“喬邊?”孟辛澤遲疑地開口。

一陣煩悶,湧向腦門。

我彎起眼睛:“孟辛澤,你戴上眼鏡我差點沒認出來。”

他滿臉詫異。

張嘉蘭看看我看看他,先退出門去。

孟辛澤還在發愣。

“什麽時候接手的朝會?”我問。

孟辛澤回過神:“就前幾個月,把這兒整改整改,再回去交差。”

他一笑,一個淺淺的酒窩。

他定睛看我,說:“你哥一直在找你。”

我悶出一聲笑:“還找什麽呀,我都這樣了。”

“你失去消息後,喬行瘋了一樣四處打聽。”孟辛澤嘆口氣,“他嘴上雖然罵你怨你,卻是最疼你。”

我眼前晃過喬行的臉,隔着重重迷霧,他的表情又冷又硬。

孟辛澤拍拍我的肩膀:“你平安無事,喬行總算能安心。”

我擡擡眼:“你先別告訴我哥,也別告訴別人。”

他皺起眉頭,思考片刻:“也行,反正我知道你在這兒。不過,也別讓你哥等太久。”

“嗯,謝了。”

這時敲門聲響起,謝如岑小聲地喊我名字。

“我名片,有事給我打電話。”孟辛澤看看表,又拍拍我的肩膀。

他走後,謝如岑露出個腦袋:“怎麽樣啊,喬邊?”

我吸吸鼻子,伸出手,O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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