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謝如岑一切向好。
程演公司資助了她媽大半醫療費,她通過筆面,到程洵那兒當實驗助理,薪酬尚可。
之後,工作需要,她搬回學校宿舍。
好像我待在鏡水,也沒什麽必要了。
計劃着輾轉下一個城市。
這時,謝如岑要出差,我主動舉手幫着照顧她媽媽。
一天。
我到醫院的時候,謝海流正趴着做作業,柔聲柔氣地喊“姐姐好”。
阿姨支起身體:“喬邊來啦,快坐呀,海流,給姐姐倒水喝。”
“您躺着就好,別動。”我說,“我給您帶了我自己炖的湯。”
“這麽客氣,你來往奔波夠辛苦了。”她說。
“你幫如岑,幫我們太多,我都不知道怎麽謝你。”
我擺擺手:“不用謝阿姨,都是互相幫助,每次我生病發燒她比誰都着急。”
“好孩子,你爸媽有你真是好福氣。”
我咧嘴笑笑:“您有如岑、海流,也是好福氣啊。”
“姐姐喝水。”謝海流捧着杯子。
他伸手一遞,小臂露出一片青紫瘀痕。
也就一瞬間,他扯了扯袖子。
我都看到了。
小孩沒有太多表情,又窩回去寫作業。
到時間我準備走,叫他:“送送姐姐好不好?”
他眼睛透亮,點點頭。
八月天氣燥熱,空氣卷得滾燙。
反觀這小孩捂着長袖,十分怪異。
“寶貝啊,你不熱嗎?”我停在一個賣冷飲的攤位,“我請你吃雪糕,我要巧克力,你要啥?”
他搖頭:“謝謝姐姐,我不吃。”
哪有小孩不愛吃雪糕。
我拿了個一樣的,硬塞給他:“快吃,不然化了,錢就白花了。”
他抿下嘴,乖乖拆開包裝,吃得不聲不響。
“今年考試考得怎麽樣?”
“考了第二名。”他眼裏有了點光。
“這麽厲害,得獎勵你。”我盤算着。
餘光中他眯起眼角,偷偷笑了一下。
接着袖子滑落,他驚恐地朝我看一眼,馬上抓起袖口。
“別藏了,我都看見了。”
我拉過他胳膊,绾上袖子,新傷舊傷,傷痕成片。
“你爸什麽時候回來了?”我沉聲問。
“幾個月前。”他小聲說。
怕他有內傷,我帶他去拍CT,好在檢查沒事。
我開始全天陪護在醫院裏。
孟幻打電話,說想一起吃頓飯。
正好,我也有禮物送她。
相約醫院附近一家餐廳,我提前過去,到窗邊等着。
一場雨後,槐樹翠綠欲滴。
記得通向家的路,兩旁也種洋槐,開花時綠白相映,熱熱鬧鬧。
一輛黑色轎車靠邊停了,孟幻從副駕駛座下來。
本來朝這兒走,估計是忘了什麽,她折返,敲了敲駕駛室的玻璃。
車窗慢慢落下,一個男人的側臉而已,冷冷清清的,甚至沒什麽表情。
我卻覺得眼燙。
他說話,他擡手遞出一樣東西,他的名字翻出來。
賀折。
有多久沒見過他了?五年?八年?
哈,哪有那麽長時間。
電視裏才剛看不久,還對謝如岑說他是“高富帥”。
只是沒了屏幕,也還是沒有溫度。
“喬邊。”
我收回目光。
孟幻一身套裝,紅唇黑發。
“坐呀。”我掏出一個小盒,放到桌上。
“送你的訂婚禮物,你湊合一戴吧,貴的讓賀折買。”
打開盒子,一條手鏈墜着一朵小甘菊。
我記得是她喜歡的花。
她定睛看了我幾秒,把鏈子戴上:“好看。”
吉祥話一籮筐,又絮絮叨叨許多。
喝過茶,孟幻低了目光:“聽說鐘泉今年不走了。”
我一愣。
捏着的杯子,熱水潑去手背幾滴。
孟幻說:“鐘翊出事後,鐘泉一家就搬走了,不過每年忌日都回來祭奠。這次回來,估計就不走了。”
“畢竟根基在這兒,終歸是要回來。”
我垂着目光,指甲來回刮着指肚。
等紅了一截才停下。
“去年忌日,我在陵園外面待了一天,沒敢進去……不去也好,去了,會弄髒鐘翊的墓碑,讓她不開心。”
我低下頭:“就算我想去,鐘泉也不會允許,他當時說得明明白白,‘想見她,你只能去地底下’。”
沉默散開,一陣焦灼。
“今年去看看她吧,我陪你。”孟幻微掀眼簾。
她伸過手,甘菊花瓣在燈下反光。
“和鐘泉錯開時間,他不會發現的。”
……
“嗯。”
返回醫院。
出了電梯,走近病房,我聽到一道男人兇惡咆哮。
糟了!
門後面,謝海流被狠踹在地,他掙紮着想站起來,那男的再補上幾腳,直往他背上跺。
“操!”
我沖過去猛推了人一把,将小孩護到身下。
“哪來的臭娘們兒多管閑事!”中年男人吊着眼,兇很怒罵,“我教育孩子輪得着你個小婊.子管?操!滾他媽一邊兒去!”
“謝山你有種沖我來!別打孩子!”阿姨擋在男人面前。
“好啊,你個臭老娘們兒,有錢在這兒躺,沒錢救老子。騙老子呢,把錢給我,我就放過這個小畜生!”謝山扯着眼,滿臉橫肉。
“跟你說了,這是捐助,直接做手術用,我們手裏拿不到錢!”阿姨哭喊着。
“你把我當我傻子呢?!我他媽會信?卷老子那麽多錢,你他媽今天必須我吐出來!”謝山猛掐向阿姨的脖頸,再一掌将她往牆上甩去。
謝海流哭嚎着要去打他,他猛一擡腳,我攔在前面,腳踹在我腰上。
一陣頭皮緊。
馬上謝山再掄起拳頭,我大喊:“你住手!錢在我這兒!”
他果然停下,癟嘴冷笑:“你他媽誰啊?”
“我是謝如岑的朋友,錢她委托給我了。”我掏出随身攜帶的銀行卡。
他眼珠從下翻上:“我怎麽知道卡裏到底有沒有錢?”
“樓下大廳有ATM,可以取現。”我盡力直視他。
“敢他媽騙我你也別想活。”
他姑且一信。
人來人往,我如果呼喊,估計沒用,還有可能惹怒謝山。
怎麽辦。
ATM前只有兩個人排隊,我攥着卡,汗流浃背。
謝山排在我身後盯着。
插卡,輸入密碼,選擇餘額查詢,緩沖兩秒後,數字出現在屏幕上。
謝山抑制不住的笑。
我再選擇取款,輸入金額,錢被一張張吐出來。
謝山急不可耐伸手去拿。
那一瞬間,我猛一狠掼,狠狠卡住他伸到錢箱中的手,開始大聲尖叫。
“搶劫!救命啊!搶劫!”
謝山一聽不好,扭過臂肘痛擊我的頭部。
他拔腿跑,但大廳人多,還有保安,很快,他被按倒在地。
這一暴打,打得我腦子發昏,被人扶着,一路踉跄着到了保安室。
我又做了那個夢。
黑夜無人的街上,我坐在車裏,草叢中鑽出了蛇,吐着信子逶迤而來。
我推搡身旁的人讓她趕緊走,她一轉頭,沖我笑。
她打開車門,蛇爬過她,爬向我。
一道陽光穿透眼皮。
我醒來,長呼出氣,汗水溻濕了後背。
牆上的表,才過去二十分鐘。
兩個警察推門進來。
我把實際情況原原本本說了一遍。
“好的,我們會做進一步調查。”警察說,“這期間請保持電話通暢,不要離開本市。”
“謝謝。”
我有氣無力,喝過水剛想走,有人急沖沖地闖進來。
他緊蹙眉頭,氣喘籲籲。
他看着我,像是在辨認,認清後釋然似的擡頭笑了一下。
我愣住,堪堪一眼,緊張、恐懼的情緒爆開,我淚如雨下。
“哥……”
喬行捧着我的臉:“不跑了,跟我回家,好不好?”
模糊中看到他通紅潮濕的眼睛。
我哭得更兇。
家裏的傳統,重男輕女。
喬行被寄予厚望,從小被教育得不茍言笑,長大後更是嚴酷冰冷。
反觀我,沒人管教,被養野了。
我還記得,每次過生日,喬行穿着西裝,被長輩帶着,游走在大人中間,交際、應酬。
我躲在房間吃蛋糕看動畫片,等人散了,再帶上我四處搜尋到的寶貝到他屋裏。
點一遍蠟燭,祝他生日快樂。
一開始是蠟筆、圖畫書、拼圖。
異想天開送過小雞、小白兔。
再之後送的是游戲機、摩托車、一只金毛。
只有那只金毛,他不聽長輩意見,執意養着。
“小雪球怎麽樣?”我塞了一口飯,問喬行。
“不問我,先問狗。”他淡看着我,伸手撩開我額前的頭發,皺起眉頭,“怎麽有道疤?”
“小事。”我笑笑,“哥,結婚了嗎?生小孩了嗎?”
喬行搖搖頭。
“那有女朋友沒啊,我什麽時候能見見?”
“有。”
“叫啥,我認識嗎?”我實在好奇。
他不想多說,問別的。
“家裏給你的錢為什麽不用?沒有錢,你用什麽活?”
我托着腮:“怎麽不能活,下到工廠,管吃管喝。”
喬行展開我的手,劃痕、厚繭堆在上面。
不好看,我很快縮回去。
他悶聲說:“你怎麽不能學得聰明一點。”
“回家嗎?”我眯起眼,“哥,我害死過人,就算從牢裏出來了,也沒法回去。”
“家裏容不了一個污點。”
他一怔。
“你不應該找我,家裏為什麽給我那麽多錢?”我看一眼喬行,再低頭。
“他們無非是要告訴我,‘喬邊你走吧,這些錢能夠保你衣食無憂,走了就不要再回來,家裏沒有你這個女兒了’。”
空氣凝結不動。
喬行嘆口氣:“家裏你不用管,你只要好好留在鏡水,別再亂跑。”
我也輕嘆,稍點了頭。
謝山被判處拘役。
謝如岑從外地回來後才知道消息,病房裏,小姑娘抱着我又是一頓哭。
程演後腳到。
他看到我,眼神都變了。
事情是喬行幫着處理,雙方認識了,自然也知道我是誰、做過什麽。
我看他,也不同了。
因為沒想到他和我妹妹有婚約。
有婚約的情況下,他還要撩撥謝如岑。
以前覺得他和那些纨绔子弟不同,沒想到感情上都一樣。
留謝如岑一家團圓,程演提出送我回去。
從出病房到坐上車,兩人一前一後,沒半句話。
我降下車窗透氣。
“開空調了。”
他給升上去,語氣裏硌着石頭。
“怪不得呢,謝如岑叫你‘豪門在逃千金’。”他諷笑一聲。
“看樣子,她不知道你坐過牢。”
“嗯,我沒說。”
他啧一聲:“瞞着不好吧。”
“我不會害她……你呢,是不是喜歡謝如岑?”
程演點頭:“喜歡。”
我淡淡地瞥他一眼:“還是別了,有婚約就不要再玩弄別人的感情。”
他一錘方向盤,氣急敗壞:“我他媽沒想和你妹妹結婚,家裏安排的又怎樣?還能架刀在我脖子上逼我不成?什麽年代了,還他媽包辦婚姻。”
“你別激動,我只是不想看她受傷害。”
程演鼻子裏哼氣:“論傷害,我覺得你威力比較大。”
“我不會害她。”我又說一次。
兩人僵持着。
幾個路口後,程演洩了氣。
“行吧,行吧,我不管你,你也別來管我。”
“成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