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自從開始學畫,我從金鶴灣搬出來,在學校附近租了個單間。

最開心的莫過于謝如岑,她才在慘劇中稍微走出,精神脆弱,需要陪伴。

白天待在畫室,吃在食堂,晚上回到出租屋。

兩個人躺着,她分享學業和戀情,我分享在苑洲吃過的美食游覽過的美景。

就像剛認識的時候,相互扶持。

在學校,見到程洵的機會也多了。

他工作繁忙,有時連吃飯時間也沒有。

我和謝如岑經常幫他帶飯。

這一天。

我推開辦公室門,看到程洵趴在桌子上,頭朝裏,不住抽氣。

“程老師,你哪兒不舒服?”

他撐起身體,一張臉慘白,汗水黏濕發梢,一雙眼睛微睜開,目光迷離。

“……胃。”

“辦公室有藥嗎?”我開始翻箱倒櫃,總算找到沖劑。

“不行打120吧。”

他汗如雨下,弓着背搖搖頭。

沖劑化開,我一勺一勺吹得半涼送到他嘴裏。

他的呼吸逐漸平穩。

“去沙發躺着吧。”我說。

他點點頭,我扶他起來,他沒有力氣只能靠在我身上。

沙發不大,他側躺着,微蜷起腿,偶爾因為絞痛皺起眉頭,汗水順額頭往下滴。

我撩起他額前的頭發,把汗擦幹。

他的臉發冷,也許因為我手心滾燙,讓他尋到一處熱源,便如獲甘露般蹭了蹭。

我一愣:“要不要再喝點熱水?”

他搖頭:“好多了。”

過了許久,他總算舒展開身體,睡熟了。

我也跟着在座椅上睡着。

醒來時有些發懵,身上蓋了一件外套。

辦公室籠罩在落日霞光中。

“醒了?”程洵合上書,摘了眼鏡看着我。

橘紅暖光暈染他的面部,一雙眼睛溫柔。

“嗯,幾點了?”我問。

“五點。”

“天,我怎麽睡了那麽久。”我起來。

“餓嗎?”他問。

“有點兒。”

“外面一起吃吧。”

我摸出電話:“行,我叫上謝如岑。”

他走來,伸手把手機拿去。

他站在陰影裏,聲音有些沙啞。

“我只想和你去。”

我僵了僵。

“嗯。”

課上完後,殷老師給我一個地址,讓我送畫給季節夏。

校門口正巧碰到程洵,問明我的目的地,要載我一程。

“原來你們是一個學校的。家裏小姑喜歡她的畫,在書房挂着好幾幅。”

“嗯,她才華出衆,很厲害。”

我想起那時。

她把黑長頭發束在腦後,在空白的畫布上描摹着色,整個世界像都在她手裏一樣。

“我家裏牆上也缺。”程洵說,“但她的畫我買不起。”

我開玩笑:“我的便宜,老板,可以批發可以零售。”

他笑:“行,回頭簽合同。”

過了紅綠燈拐進一條巷子,地方到了。

鏡水市中心寸金寸土,一幢獨棟獨院小別墅估計要上億了。

我啧啧嘴:“真有錢。”拿上畫準備按門鈴。

這時候,有人先開了門出來。

顧游弋打着哈欠,看到我一愕,很快換上笑。

他身後,季節夏穿着絲質睡衣,烏黑長發淩亂,襯得唇紅齒白。

場面暧昧。

“什麽風把大小姐吹來了?”顧游弋往我身後探去。

“喲這不是我們程老師嗎?”

我對季節夏說:“殷老師讓我送畫來,還有這個,需要你簽字。”

遞給她一張單子。

她垂下眼,藏起萬種情緒,又擡眼看我。

“進來吧。”

室內冷色調,裝修簡單、精致,和她一樣清冷。

她遞給我一杯咖啡,坐下簽字。

長發搭散在胸前,露出的脖子上,有幾道紅痕。

咖啡苦到舌根。

我張口:“夏天,顧游弋不是什麽好人。”

她低頭笑:“從小一起長大,我能不知道嗎?但……我也不是啊。”

“我聽說他已經結婚了。”

“嗯。”

“你年輕漂亮,才華橫溢,何必要糟蹋自己。”

“喬邊。”她轉頭,冷眼看着我。

“咱倆沒有那麽深的感情,多少年不見就跟陌生人一樣,你有空管好自己,別到處操心別人的事。”

她一停:“更何況,你現在和我有什麽兩樣?”

“賀折訂婚,你不也和他搞到一起了嗎?”

我眼皮一跳。

她把單子遞給我,打開門:“不過,那是你自己的事,我管不着,不會告訴別人,也請你不要在外面說三道四。”

我點點頭。

六月,謝如岑保送本校讀碩士。

校內一團熱鬧,畢業生在忙畢業典禮。

我是大學辍學。

謝如岑細心,幫我從藝術學院借了一套學士服,拉着我照相。

一路從校門口逛到最南邊。

有一瞬間的恍惚,以為噩夢醒了,我完成在環美的學業,順利進入人生下一階段。

程演打電話來,說要帶謝如岑吃飯。

那會兒,我們正一邊吃冰棍一邊翻照片。

傍晚氣溫冷卻,晚霞把夏日鋪得溫柔。

快到宿舍樓,遠遠地,看到程演從車裏下來,招招手,笑容清爽。

“難怪把你迷得神魂颠倒。”我對謝如岑咬耳朵,“酸了。”

她笑:“那我把程演給你吧。”

“可別,遭天譴。”

“那是誰?”謝如岑一揚下巴,“看着眼熟。”

“嗯?”

我順着望去。

賀折站在那兒,指間點着煙,薄暮鋪在眼底。

“喬邊,幫我們拍一張照片。”程演說着,站到謝如岑身邊。

我站遠了。

相機還是自拍模式,只有一瞬間,鏡頭中,賀折垂眸,盯着我看,像是察覺到什麽微掀開眼簾。

下一秒,我已經調回正常模式,屏幕上是一對般配的情侶。

連拍幾張,程演盡興。

“幫我和她也拍一張。”賀折說。

我還在愣,他已經攥着我手腕過去站定。

然後五指交錯,緊扣到手心。

程演愕然,還是照做。

“喬邊,你笑一下。”

偷情被抓,誰還能笑得出。

賀折靠得很近,輕聲說:“畢業快樂。”

我一怔,彎起眼睛。

謝如岑翻看照片,看着看着,想起來什麽。

她在賀折臉上一陣打量,說:“我想起來了,您上過電視新聞。”

“可不,賀總大名人。”程演見怪不怪。

賀折一笑。

謝如岑解釋:“以前喬邊總看您的新聞,印象深刻。”

我裝聽不見。

一秒的尴尬。

程演搡我:“愣着幹什麽,上車走吧,去吃飯。”

我推脫晚上有課。

賀折看我一眼,沒說話,坐到車裏。

一行三人開出了校園。

暑假開始,殷老師休假,我搬回清池花園。

學校清宿舍,謝如岑來和我住,謝海流也從寄宿學校放假回來。

小公寓熱鬧了。

程演三天兩頭跑來,送吃送喝,我也跟着沾光。

喬行偶爾也來,待不久,囑咐一些便走。

很快到了程演生日,謝如岑苦惱,讓我陪她去挑禮物,最後看中一副袖扣,價格不低,她咬牙買了。

我也順便買一對送喬行。

生日宴設在海樓頂層,我們提前到了。

程洵坐在我旁邊。

“程老師什麽時候的生日?”我随口問他。

“一月七號。”

“屬什麽?”

“龍。”

我眨眨眼:“咱們也算親戚,我屬小龍。”

“原來你比程演還大一歲。”他輕笑。

我也笑:“可不,他應該叫我姐姐。”

這邊兩人竊竊私語,那邊有客人來了。

賀折,後頭是顧游弋、孟辛澤、燕揚。

到鏡水後,還沒見過燕揚,他點頭示意我。

程演在作介紹,謝如岑一一招呼。

“弟妹簡直是天仙。”顧游弋說,“程演,你從哪兒找到的寶貝?”

“你都結婚了,還想惦記呢。”孟辛澤揶揄。

“也是,再好寶貝不如自家老婆。”顧游弋撇嘴,後看到我,“大小姐怎麽坐那兒?”

他拍一拍賀折身邊的座椅:“來這兒,多少年不見,跟哥哥們聊聊。”

“不用,你們聊吧。”我皮笑肉不笑。

“害羞什麽。”他按住燕揚的肩膀。

“以後和燕揚是一家人,得先培養一下姐弟感情。”

燕揚低頭吹着茶水,雙目斂着,置身事外。

我剛想開口。

賀折沉聲:“顧游弋,你擋着人上菜。”

服務員正好卡在門口。

顧游弋落座,傳菜、上菜通暢,宴席有了宴席的樣子。

觥籌交錯,把酒言歡。

程演這個東道主有模有樣,在座都是他親近的弟兄,彼此知根知底,從公司股票到生意場上爾虞我詐,從八卦消息到變遷變動,侃侃而談。

我聽着雲裏霧裏,漸漸覺得無聊,擺弄着盤子裏的螃蟹。

程洵好心,幫我剝好,剃幹淨,蟹肉漂漂亮亮地擺在跟前。

“喬家和萬家一聯合,兩家股票要漲爆了吧。”

突然聽到有人提,我豎起耳朵。

“我看未必。”有人搖頭,“萬氏勢頭是挺猛,但QIAO是什麽?一條巨型大船,龐然大物,冗餘太嚴重,要想轉向靠一艘快艇?簡直癡人說夢。”

“頂多像條死魚,死前蹦跶蹦跶。”

“聽說鐘家交給鐘泉後,正在阻截供貨商,還挖走了QIAO高層陳進斌,不知真假,看來這是要進行內外聯合絞殺啊。”

“等這季度財務報告出來,利潤再降,估計大股東都會坐不住。”

“喬行這位置坐得不穩啊,小子終究還是不如他老子,用的招都小氣。”

東西在嘴裏,我吃着,味同嚼蠟。

“得了吧。”顧游弋突然開腔,“你們再怎麽嘲諷,人QIAO多少年基業,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實話說,我家倒了人也未必能倒,外人看的只是冰山一角,山下邊多少隐形的東西,咱們也不知道。”

我一愣。

“別看喬家落寞,就算現在這樣也比你們那小作坊強。”顧游弋吐一口煙,“你說是吧折哥。”

煙霧迷蒙,賀折眯起眼睛。

隔着一個圓桌,他無遮無掩地直視我。

“喬氏主盤在海外,鐘家瓦解它的國內供應鏈無異于拳打在棉花上,甚至有可能幫喬氏整肅業務,剔除爛賬,弱化監管。鐘氏動作頻頻,總會引起各方注意,如若步子邁太大,內耗就會産生。”

他微彎唇沿,目光冷了:“QIAO國內市場牢固利潤高,不光鐘氏,我們也在看,想要分得一杯羹,甚至把它擠出市場,單打獨鬥不行,明争,也不行。”

“怎麽,你們要聯手了?這麽冒險?”

賀折淡淡回應:“還在考慮。”

一熱一冷,什麽意思。

施壓?

他晃着酒杯,眼神慵懶。

食不下咽,只顧着喝酒,一杯換一杯,喝得也沒多舒服,還暈。

又倒上一杯,程洵攔住:“可以了。”

他把酒杯挪到左手邊。

我也不争,一手撐着臉,半眯眼睛,悄悄和謝如岑說八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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