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幾乎所有人都身陷泥潭。
泥潭裏是隐私暴露、網絡暴力、官司談判、造假醜聞。
謊言和報複把孤立的個體聯系在一起,身在其中的人相互牽絆、拉扯,沒有一個能逃脫。
這個泥潭,甚至連給人喘息的機會都沒有。
ZNG被YE牽連,不僅財務上損失慘重,聲譽上也被懷疑與YE一丘之貉,是“明知不可為而為之”,而鐘泉在這次重大錯誤決策中承擔主要責任,備受四方诘難。
我想,他已無暇顧及與QIAO的争鬥,着手處理疫苗之事。
也有好消息,QIAO貪腐指控的證據指向某一財務高層,他暗中收受并造假,父親和喬行所在董事會承擔監管不力之責,事情暫告一段落。
顧游弋腹背受敵,離婚牽扯出GU醜聞,席音利用輿論,和他僵持着争取最大利益。
我以為我躲過前段時間的謾罵成為一個幕後看客,實際上連泥潭的邊緣都沒碰到,鐘泉又把我拉回到深淵。
一些疫苗受害者為了維權,聚在YE總部樓下讨要說法,因YE被調查,現已暫停運營,大門緊閉。
在受害者的痛苦和憤怒無處纾解的時候,網上出現了一則消息并快速傳播。
“還記得喬邊嗎?那個原配撕季節夏,撕出來的真小三兒,我發現她是YE葉叢禮的女兒!!!簡直了!一家人全是畜生!全都該死!!”
接着,葉叢禮的背景被扒出,加上之前的醜聞發酵,大衆視線又被轉移到我身上,ZNG僅僅激起一點水花,就沉默在關注之外。
母親早已離婚,與喬家斷絕往來,公開新聞沒有報道,普通看客不會輕易發現我和葉叢禮的關系。
顯然是有人在背後操縱。
我猜想除了鐘泉沒有別人,然後我接到顧游弋的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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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通後,他立即笑問我:“喬邊,你是不是挺開心的啊?”
“……”
“換做我是你,看着害你的兩個人焦頭爛額肯定開心……”他冷哼一聲,”趁着能開心多開心會兒,不然被搞死了就只能到地底下哭了……”
話到最後,我感覺一團火直接燒到喉嚨。
我不想再聽,直鎖了屏。
漆黑的屏幕上反射出我的臉。
我再明白不過,他們想要的無非是這兩件,一是轉移視線,二是用輿論殺死我。
腳底下的漆黑沼澤沒有邊界,我雙腳仿佛是懸空,密密麻麻的不知什麽東西,從腳底沿着腿線、脊梁爬到後腦勺,讓人激靈一抖,然後戰栗退去,再重來。
我擡頭,面前是霧霾遮蔽模糊不清的一團。
進、退,好似都沒有了路。
在一個趕稿結束昏睡的午後,孟幻聯系我。
電話不斷響起,我怔懵很久,望着亮起的屏幕發呆。
不想接。
接了不知道她會問什麽,也不知道我該怎麽回答。
我弓着背枕在膝蓋上。
手機響了第二遍,我橫下心劃開綠色按鈕。
“喂。”
“有空見一面嗎?”她聲音淡淡的,“我剛從國外探親回來,聽說了YE的事,你怎麽樣?”
我以為她問的是這個,回答:“我沒事,但我知道的也只是從新聞裏聽來的,具體不了解。”
“嗯……我其實不是想和你說這個。”她輕輕咳嗽一聲,說,“是賀折……”
“……”
“他取消了婚約。”
感覺身上的骨頭磕碰一下,我沒動。
她好像也沒期待我反應,問今天晚上酒店見面是否合适,聽我答應就結束了通話。
到晚上,我等到了敲門聲。
開門後兩人照面,對視了幾秒相互錯開,孟幻表情不自然,我也尴尬。
“随便坐吧。”我去洗了一盤水果。
她說了不知什麽,聲音在水流聲中隐隐約約。
我端着果盤出去,只見孟幻站在衣櫃前面,櫃門打開,她神情複雜。
我順着她的視線。
賀折的幾件衣服清洗後送來,就挂在裏面。
孟幻眼神暗了暗:“抱歉,我只是想找個衣架,不是故意要看。”
她緊接着擡眼望來,說:“衣服是賀折的吧,我記得那件襯衫,他最常穿……”
我低下頭。
洗過的葡萄晶瑩圓潤,一顆靠着一顆,看得人眼暈。
孟幻怆然一笑:“把貼身衣物給你……我算是知道他為什麽突然說要取消婚約了,呵,你再怎麽不堪,他整個心還是在你這兒。”
“你誤會了。”我壓低語氣,“當時我正好遇到他,天冷我穿的少,求他幫個忙……”
她輕輕搖頭,緩緩眨了一下眼:“別編了,家裏阿姨都說你們倆在卧室待了很久,無論做什麽,無論你想不想,他和你共處那麽長時間,就代表他不是真恨你。我猜,只要你先低頭認錯,只要你對他有一點感情,他照樣會把你捧到手心。”
我愣住。
“我不懂你怎麽想,但我知道你對他來說,是執念,更是災難。”她目光堅定地望着我。
“只要鐘泉在,他就不能選擇站到你那邊,一旦兩人反目,以鐘泉睚眦必報的性格會發生什麽?最近這些事就是最好的例證,你想讓他也經歷一遍嗎?”
玻璃桌面上有一點煙灰,我用手指輕抹去,瑣屑沾入甲縫。
孟幻深吸一口氣,她的目光含着濕氣,游移過我的視線,散在遠處,然後低下頭,她說:“我小時候膽怯,不像鐘翊那樣直白坦率,錯過很多,也在不斷後悔……”
“我已經不想後悔了,當年出事後賀折崩潰,我執意中斷學業跑去陪他,兩個人在異國他鄉相互作伴,雖然過得不快樂,卻是我最珍惜的一段時光。”
“我追了他,得有五年吧……他終于松口,然後交往。我以為雲開月明,直到我無意間看到他錢包裏折起的畫,才明白鐘翊只是個幌子,他從小到大藏着的一顆心,都在你那兒。”
我顫了顫眼皮,胸口縮了一下。
她自嘲一笑:“我也看明白了,他突然提訂婚不是因為我,而是得知你回來,他想通過這種方式死心……我都懂,也願意配合他。”
“人生短暫,能留在愛的人身邊,哪怕多一分多一秒,都足夠了。”
我不敢再看她一眼。
“希望你理解。”
孟幻說完,見我不做聲,推門離去。
延宕的聲音消失後,我拿了顆葡萄到嘴裏,把酸楚灌了個滿腹。
“留在愛的人身邊……”
我慢慢咀嚼着果肉,暗忖這句話。
葡萄真酸,酸的人掉眼淚。
程洵的出國流程還差一項,他要到圳州看完外婆再走,所以想臨行前約我一頓飯,這次吃飯很有可能是最後一次。
我穿戴整齊準備出門。
我看了一眼手機,上午十點,天氣陰轉小雪。
天邊隐隐染了一團烏色。
走廊裏傳來陣陣喧鬧,雜亂腳步交織人聲沸騰。
接着,咚咚咚!!
我身後的門被猛地拍響,沉悶的喊聲緊随其後,喊的是我的名字。
“喬邊!喬邊!你媽是葉叢禮吧!你給我趕緊滾出來!”
聽清後,我在催促的喊聲中原地冷靜了幾秒,去開了門。
來的約莫十來個中年人,橫眉側目,幾乎是一擁而入,把我擠到後退幾步。
“就是你啊……”
打頭的女人上下掃視我一通,目露憎惡鄙棄:“穿得人模狗樣,實際跟你媽一樣肮髒龌龊!我們孩子打了假疫苗,現在情況未蔔,葉叢禮我們是找不上,只能來找你,你說該怎麽辦吧!”
其他人也急聲附和。
“你說你們怎麽這麽喪盡天良!為了錢對孩子下手!萬一孩子有事,我也不會讓你們好過!”
“對,一命償一命,夠槍斃一萬次了,你想跑?沒門兒!”
“說吧怎麽着?今天得不到滿意的答複我們不會走!”
“……”
我被逼到牆邊動彈不得,腦子又疼又昏,解釋說:“她早就在我小時侯離婚走了,我跟她……”
沒等我說完,就有人截住話,不聽我說,一聲高一聲。
“我管你媽離不離婚,你是她女兒對吧?我們找的就是你!別扯什麽沒關系,都是一條繩上的螞蚱,我就不信你沒有沾點兒好處!”
“就是,別想糊弄我們!趕緊給個說法,怎麽賠?怎麽治?否則今天你就別想出這門!”
說着猛一呼門,準備關上。
這時,酒店經理聞聲趕來,保安把門攔住,問怎麽了。
有人推搡他,嚷着:“我們找她!跟你沒關系,走走走!”
經理說:“抱歉,客戶入住酒店,我們有責任和義務保證客戶的生命財産安全,各位未經登記擅闖酒店,行為已經造成嚴重影響,還請盡快離開。”
“你們什麽惡心人的酒店,保護一個謀財害命的殺人犯?良心被狗吃了吧!”
“今天要不到答案我們就不走!”
理論不通,經理見狀給保安使了眼色,幾個人攔着,他作勢要拉我出去。
那些人意識到不對,一部分使出蠻力向外推,還有幾個扯着我頭發和衣服往屋拖拽。
到底是人多勢衆,門被關上,我聽經理在外面喊他報警了。
他們放開我。
我大口換氣,劇烈地咳嗽,說:“找我沒用,你們這樣是犯法……”
“犯法?欠債還錢、殺人償命天經地義,你肇事殺人的時候,你媽造假疫苗的時候,怎麽不想想法律啊?”一個女人靠近我,手指指着我,滿眼憤恨。
“那麽多孩子,那麽多家庭,全叫你們給毀了!”
一個平頭男人朝我吼,把我猛推到牆邊。
脊梁撞擊牆壁,咚的一響。
接着劈臉而來一道耳光,打得我麻木眩暈,鼻腔湧入一股溫熱。
我伸手摸到血,吸了吸鼻子,問:“你們想怎麽辦?”
“賠錢、償命。”
我嘆口氣:“等事情查明,YE會受到相應處罰,到時候你們也獲得補償,來這兒是白費力氣,我只能說抱歉,其他的我無能為力……”
有個人走近,他表情怪異,盯着我說:“抱歉有什麽用?‘對不起’輕飄飄的誰都會說,有那樣的媽你不覺得羞愧?古人請求原諒會‘以死謝罪’,父債子償,你呢?”
我愣了,後背發冷:“你想……讓我自殺?”
話音落下,門外沖突聲愈演愈烈,有人在喊我的名字。
程洵!
面前的人竟笑了一下,從口袋裏摸出一把刀子。
他劈開刀刃對準我,我腦子一片空白:“你想殺我……”
門板被撞擊得巨響,拿刀的人目光冰冷:“不是讓你自殺,是……”
他靠近我,突然反過手腕把刀子對準他自己,我恍然大悟。
“是讓你殺我。”
他話到一半,我已經死死抓着他的手。
他加大力氣,我幾乎無法撐住,只能拼命咬着牙,十指扣着他的手,恨不得将指甲嵌到肉裏。
有人拖拽我,有人掰着我的手,我只知道不能松手。
松手就完了!
這時,程洵破門而入!
淩亂的步子在耳邊響起,我用上全身力氣,兩頰骨頭咯吱作響,仿佛要把牙齒咬碎。
場面很混亂,分不清是誰的胳膊誰的手,也不知誰舉着刀子要殺誰。
突然面前的人怒罵一聲,手腕扭轉了方向,我雙手滑出。
“小心!”
程洵大喊,猛力推開我,勒住那人胳膊。
那人要躲,手裏攥着刀,被後面的人一推,直接刺向程洵的肩窩。
血流如注,将雪白的刀刃淹沒。
一秒的死寂後,尖叫響起來。
那一刻,我感覺全世界都颠倒了。
“程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