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酒店通知退房事宜,連帶收拾行李,換新的房間,用了兩天。

兩天後我再去醫院,門大開,程洵那間病房空空如也。

我腦子一片白,呆愣幾秒後才知道去問護士。

“你說201啊,家屬辦轉院了。”

“轉院?轉到哪個醫院?”

“抱歉這個無法透露給您。”

“好,謝謝……”

我打電話給程演,對面無人接通,謝如岑也一樣。

我呆坐在醫院走廊的座椅上。

來往的人零丁幾個,我再次重撥程演的號碼,微微偏頭,見遠處走來一人。

看清了,是鐘泉。

目光對視上,他眼神錯愕幾秒,只字未言,朝病房裏走。

我立即說:“裏面沒人,程洵轉院了。”

他還是踏進去,沒一會兒傳出說話的聲音,許是講電話,提到了程洵。

他知道程洵的去向?

鐘泉出來,折身走向電梯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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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慌忙開口,問:“程洵去哪兒你知道嗎?”

他僅僅身影微頓,将我視為空氣,繼續邁起步子。

“我沒有害鐘翊。”

話脫口而出,連同我自己,整個人慌亂一震。

鐘泉轉身回來。

他極力抑制着火氣,一雙眼睛冰冷刺骨。

他微微閉一下眼再掀開,緊皺了眉頭。

他居高臨下地盯着我:“你再說一句試試。”

我掩下目光,說:“我沒有想害她……”

下一瞬,他擡手狠狠一推。

我跌坐到椅子上,碰撞出巨大聲響。

經過的人被吓一跳,停住腳步朝這邊看。

“沒有想害她?”鐘泉冷哼,“故意朝人行道開,你說你沒想害她?酒精檢測含量那麽低,我他媽就不信你沒有意識!現在跟你多說一句我都想吐!”

“程洵……”

他輕抖了一下眼皮,低了聲音:“是,我找的人鬧事,計劃假人之手害你,沒想到無辜連累程洵,不過這能怪誰?是你自己種的惡果。”

“……”

他自眼底望着我,唇邊諷笑:“我早就說過,站在你那邊的人,我一個也不會放過,程洵的結果你滿意嗎?”

“哦,說起這個,還要謝謝孟幻。”

我一愣。

“沒想到?”鐘泉眸中陰冷,“呵,她不僅參與了整件事,房間號還是她提供的。”

我屏住呼吸。

我陡然想起賀折問房間號,是不是就和這件事有關?

看到我的反應,鐘泉咋舌:“還是得怪你自己啊喬邊,如果不是你介入她和賀折的感情,她怎麽會想害你?想想一年前她還護着你……”

他搖搖頭:“如今背後暗算,真夠諷刺的……不過你在乎嗎?小翊對你那麽好你都狠心下得去手,終究是你活該。”

我攥緊手指在掌心。

“至于賀折……哼,早在之前出手救你,我就對他産生懷疑。他倒好,跑來質問我,為了你和孟幻取消婚約……”鐘泉呵出一口氣,乜來一眼。

“兄弟一場,不是因為你又怎能反目成仇?先是喬行,再是程洵,下一個,賀折?”

他突然俯身靠近,面孔放大到眼前,露出狠戾的眼神。

我縮到椅子尾部。

“我勸你別連累他。”

話從齒隙間擠出,字字是刀,就停在我眼前,好似下一秒就能刺穿瞳孔。

他說完要走。

我下意識阻攔,想也沒想按住他的手臂。

“等等。”

他皺起眉,甩開我。

我吞了一口氣,懇求他:“我求你別傷害雲舟行嗎……”

鐘泉眼光忽閃,然後定睛,嗤笑出聲:“她現在對你恨得咬牙切齒,你大可不必操心,好好選選是喝藥還是上吊吧。”

他不耐煩地離開,電梯門開啓又關上。

憋的難受。

我彎腰枕到腿上。

好像。

好像只有一條路了。

十二月深冬,鏡水湖在寒風中蕩漾着波紋。

暖色地環繞一周,也把光亮撥一些給深暗的湖水。

夜晚便不那麽可怕了。

湖畔零星幾個人,細微的笑聲被風挾着傳到耳邊。

我望着遠處夜晚的綽約燈光,它們和星星相接,好似銀河零零碎碎灑下的,一半在天上雲層間,一半在城市縫隙裏。

這麽多或明或暗的窗戶裏,卻沒有一個是我該回去的家。

我靠在長凳上拿着手機,用僵硬的指尖不停地按下一個個字母,字母再組成拼音,拼音成字,字遇到字成詞,成句子,成為我想說的話。

我告訴喬行,他是世界上最好的哥哥,往後好好生活,不要再為我擔心憂慮。

告訴程洵,把身體養好,一定會遇到一個深愛的人,和她并肩在世界每個角落。

我告訴謝如岑,她是我心裏獨一無二的小妹妹,溫暖可愛,從來不是誰的替代品。

告訴張嘉蘭,即使是聽從安排,也要謝謝她的挽留,把我從泥潭中拖拽出來。

我告訴孟幻,抱歉沒有坦誠相待,從小一起長大,無論如何也希望她幸福健康。

告訴季節夏,她才華橫溢,勇敢地走下去,會擁有一個閃閃發光的未來。

我告訴賀遷,當年擅自為她做決定,也許到頭來是一場錯誤,但已經無法回頭。

告訴鐘翊,等一等我。

最後是賀折。

兩個字打出來許久,光标不疾不徐地閃爍。

我面對暗了又亮的屏幕,呼出一口氣。

擡頭看天,月亮行走在雲層背後,時隐時現。

它伶仃一個,不知走去哪兒,也不知去向誰心裏。

它只是懸置着,誰也摘不到。

我重新把目光鎖向屏幕,那些字猝然虛無缥缈,變得毫無意義。

于是,我長按着按鍵,看字一個個消滅。

心裏滿了,又空了。

只留下“賀折”的名字,被眼淚浸透。

然後回車鍵空出很多行,直至翻新的一頁,我小心翼翼地打出一行字。

“我很愛你,但是對不起,我要走了,你要開心一點,再見。”

再翻過很多張新的空白頁,停了很久,留下最後一個問句。

“下輩子,我想嫁給你,好不好?”

遇到張嘉蘭是在商場。

我剛從一家毛絨玩具店拎着大包小包出來,就看到她帶着紛紛過來。

她打量了打量,驚詫道:“怎麽買這麽多東西?”

我随便敷衍過去,跟紛紛打招呼。

她甜甜地沖我笑,說:“阿姨,你累不累?我可以幫你拿。”

我蹲下摸摸她的小臉,也笑:“謝謝紛紛,我不累。”

我從袋子裏拿出一個剛買的毛絨小綿羊,送給她。

張嘉蘭便推辭:“你不用送,我本來就打算帶她進去逛逛。”

我擺手:“不礙事,我買了好多個。”

紛紛抱着小綿羊愛不釋手,向我道謝。

“這麽多玩具,你哪來那麽多小孩可送?”張嘉蘭看了看袋子裏的東西。

我回她:“送給我哥的小孩兒。”

“啊?你哥有孩子了?”

“沒,以後會有。”

她困惑不解,随手挑出一個來看了看,說:“等出生了再送不遲。”

我笑笑。

她搖搖頭,問我怎麽回去,要不坐她的車,我說還得再逛逛。

“我們也得一會兒,你三點能完?到時電話聯系你。”

我想了想,也有東西要送她,便答應了。

車平穩地行駛在開闊的馬路上,我坐在後排,幾乎要淹沒在購物袋裏。

“你和程老師分手了?”張嘉蘭突然問我。

我手下一慌,本來要從袋子裏拿出的東西又落了回去。

我說:“那麽多事發生了,想不分都難。現在他家裏人為了不讓我見他,匆匆轉院走了。”

“去了哪兒?”

“A國。”

“這麽遠?”張嘉蘭驚呼,鏡子裏映出她皺起的眉頭。

似乎想起什麽,她擡了一眼,說:“對了,上次在你電腦上看到的旅游攻略,也是A國……”

我嗯一聲:“他本就打算去那兒教書。”

“所以……其實你之前也想跟他一塊去?”

“沒有。”我嘆口氣,見她專心開車,小心的把盛着項鏈的盒子塞到車座下,繼續說,“但現在我想去,我知道應該是見不到他,但離得近好歹心裏踏實。”

張嘉蘭瞥來一眼:“要等他好了再回來?”

“嗯。”

“那估計得有一年半載,什麽時候走啊?”她問。

“這兩天吧。”

我垂眸看着手心。

縱橫交錯的紋路糾纏在眼前,每一條都打着死結。

遇到紅燈,車緩慢停歇。

張嘉蘭回頭望向我:“那估計很久都無法見你,走之前我也就只能請你吃一次飯了。”

“好啊。”

很快到酒店,作別之後,草草解決了一頓飯,我又重新出門。

深冬的天黑的很快,沿途燈光迷幻。

車裏放着廣播,在播報新聞。

“後頭那輛奔馳是不是跟一路了?”司機師傅啧一聲。

我一直恍惚着,沒注意,回頭看到後窗外一輛紅色轎車并入車道,不是奔馳。

我開玩笑說:“可能順路吧,您是不是警匪片看多啦。”

師傅笑了笑,倒真開始聊起了電影。

一路聊到目的地,我朝預約好的婚紗設計工作室走去。

店裏燈光大亮。

“您好。”一位店員招待我。

她右手邊不遠處還有一對新人在挑婚紗。

“你好,我姓喬,預約好來看婚紗。”

她記起來,端着禮貌的笑容,說:“喬小姐,您是幫朋友挑對吧,您需要的幾個款式我們已經調來了,請跟我去裏面看看。”

“好,謝謝。”

我邊走,腦海中描繪着謝如岑身穿婚紗的樣子,她站在婚禮殿堂,璀璨奪目……

“就是這三件。”店員停下。

我看到雪白的拖尾、晶瑩順滑的緞面、花紋精致的頭紗。

其中一件讓我眼前一亮。

羽毛點綴,雪花編織,燈光下粼粼有波紋。

我指給店員:“麻煩幫我訂套這件。”

她一愣::“您不看看其他的?”

“不了,這個有眼緣,我覺得适合我朋友。”

她低頭填着單子,笑了:“您和朋友感情真好。”

“嗯。”

我看着另一套婚紗。

裙子剪裁利落幹淨,沒有繁複的蕾絲。

第一眼注意不到,第二眼便挪不開了。

“喬小姐?喬小姐?”

店員拍拍我。

她笑笑:“您要不要試試那件。”

有點尴尬,我搖手說不用。

她說:“難得碰到喜歡的,不試一試多可惜,等下次您給自己訂婚紗,也能大概清楚想要什麽樣式的。”

嗯,倒也行。

我答應了,到更衣室去試裙子。

婚紗略略穿上,勾勒出身體曲線,抹胸位置剛好,露出的一朵玫瑰,仿佛是從心口長出來。

鏡子裏的人陌生遙遠,紅着眼角。

我背過鏡子,反剪雙手,想把到拉到一半的拉鏈拉上,卻不料纏住頭發,卡住不動了。

試了幾次不行,我打開更衣室的門,求店員幫忙。

“你好,我……”

外面有光,四下一片空寂。

我擡頭迎上賀折的雙眼。

他望着我,目光迷離,像七月而過的風,帶着灼熱的浪,澆起一層濕痕。

他喉頭輕動。

一眼之後,他倉皇地錯開視線,立即轉身背朝我。

他低下頭,将手撫到臉上。

他在發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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