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有一年賀家的小叔叔結婚,新娘是我的直系學姐,關系很好,她叫我去當伴娘。

前一天彩排,新人還沒到場,籌備的人要計算流程時間,讓我按新娘的路程走一遍,不知從哪兒找來一條很長的拖尾裙子,我穿上,走路都困難。

我等在外面遲遲聽不到音樂,喬行來了,掃了裙子一眼,問:“你這是?”

“替新娘走位。”

他笑了笑:“長輩不在,我帶你入場。”說着擡起胳膊。

音樂響起,門打開,我就挽着喬行進去,笑個不停。

我還記得我和喬行說,我以後結婚可不穿那麽長的裙子。

交響樂典雅隆重,我踩着旋律往前走,把注意力從裙擺移向前方,便看到不遠處臺子下站着的賀折。

他白襯衫黑西褲,身姿挺拔,目光悠遠柔和。

我心跳加快。

喬行啧一聲:“他演新郎啊?還想占你便宜。”

我搖搖頭:“不知道,剛才沒見着他。”

表面淡定,心裏早亂了。

走到相應位置,需要換新郎挽手。

喬行按住賀折,說:“叫聲‘爸爸’,我就把人交給你。”

我笑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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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折淡淡地瞥他:“真的?你不怕我把你的那點兒壞心思告訴鐘翊她哥?”

“什麽心思?”我也望向喬行。

喬行一愣,輕笑:“你不也一樣?要不我先跟喬邊講?”

“……”

兩人相持着,你一言我一語,我夾在其間。

亂成一團,最後被人給轟走。

現在想想,眼前的情況,好似是往事重演。

“您怎麽了?”店員過來,看明白了,“哦,稍等我幫您弄一下。”

“好……謝謝。”

我面對鏡子垂着頭,聽到拉鏈響動,纏繞的頭發脫離了卡扣,散在肩膀上。

“很漂亮,胸口的玫瑰恰到好處。”

店員輕拉我到中央。

我擡起一眼,鏡中人不真實,飄渺無邊。

“賀先生,您可以回頭了。”店員叫賀折。

我從茫然中回神,在鏡子裏尋覓到他的目光。

“把頭發挽起來,戴上頭紗會更好看。”店員說着,給我一根皮筋,再把白紗取下。

我聽她的建議,雙手攏着頭發在腦後,紮成一個發髻。

“您個子高,稍微蹲一下。”

我屈下腿,讓店員幫我戴。

“我來吧。”賀折開口,聲音又清又冷。

未等我反應,他已走近,兩手托住白紗掠過耳際,聽着店員的話,将它籠在我頭上。

他稍作整理,手指無意地觸碰我的後頸、耳廓。

他指尖發涼,襯得我渾身更燙。

我微垂着頭,看到他微動的喉結,再是掩在襯衫衣領後的鎖骨,鎖骨上一粒痣,随着他的動作時隐時現。

一層薄紗被放下,籠罩在了眼前。

好似把五感隔絕在外。

我擡起頭,迎上賀折漆黑的眼眸。

隔層紗,就像籠了一層霧,将顏色都暈散開。

他低頭看着我,視線游離在我臉上的每一處,然後輕輕笑了。

這笑容如短暫的春光,沾着清晨露水的濕氣,一晃而逝。

店員有事先出去,只剩下我們兩個。

賀折捏住頭紗的兩角,緩緩掀開。

霧散盡,他的五官外貌便重新清晰。

在目光接觸的一瞬間,我心底有個聲音。

“下輩子,我想嫁給你,好不好?”

天知道,我多想把“下輩子”這三個字去掉。

“我後悔了。”

賀折打破緘默,捧着我的臉,指尖在我眉眼處輕蹭,說話的聲音低啞。

我迎着他的目光:“後悔什麽?”

“後悔想要放你離開……”他說,“這次不會了,我不會讓你再走。”

“嘉,嘉蘭姐告訴你的?”我問。

他點頭:“有件事我一直想問,我爺爺之前找你,是為了什麽?”

“你怎麽知道?”

賀折低下眼,目光鎖向我胸口處的玫瑰,滾燙的視線仿佛能将花瓣灼燒。

“什麽時候紋的?疼嗎?”他開口問。

我下意識用手遮住,沒有回答,繼續上個問題,說:“我求他幫忙,被舉報貪污那件事。”

他笑了一下:“老人家默許我參其中,足以擺明立場,又怎會幫你,還抽空去見你?”

他探尋的視線如尖銳的刺。

我小心避着,解釋道:“我沒有別的方法,只能試試。”

我問他:“是你看到,還是嘉蘭姐跟你說的?”

停幾秒。

“嗯,張嘉蘭替我辦事。”他眼裏無波無瀾。

我突然覺得好笑。

所有人都在說着謊話,做着遮掩,算着計謀,藏着真心。

賀折如此,我也一樣。

我嘆口氣:“我覺得累,你也很累吧,賀折。”

他微動眼色。

“宋修明告訴了我你在泛江為我做的一切,那些好,我償還不起。”我坦白。

“沒有我,你就不用備受煎熬和折磨,放過自己,行嗎?”

賀折微愣,一聲悶笑。

“沒有你……你一聲不吭離開瓊山,回去找不到你,知道我什麽感覺嗎?”

他突然抓住我的手放在他的左側胸膛,胸腔下面心髒跳動如擂鼓。

他一字一字輕聲說:“這裏,疼得要裂開。”

“比之前遭受的折磨痛苦百倍。”

“我已經把心剝給你看了,你呢?你要守到什麽時候?”

他眼底有淚。

我好想捧着他的臉吻他。

可往前一步,就在懸崖之下。

這時,店員進來,說訂單做好。

她看到我們站在一塊,又問:“需要我幫你們拍張合影嗎?”

我想說不用,賀折卻點頭應一句:“麻煩了。”

他握住我的手。

“新娘看鏡頭,笑一笑。”

我聽到稱呼一愣,朝前方看,始終定不住目光。

草草拍完,去更衣室換衣服,我聽見外面賀折和店員在交談。

“兩位什麽時候辦喜事?”

賀折輕笑:“快了。”

“那先提前祝賀你們。”

“嗯,謝謝。”

我聽着也想笑。

什麽快了,又怎麽可能。

一前一後走到店外。

寒夜中,繁華街道被燈光鋪陳,來往穿梭的人結着伴,匆匆而過。

我停下腳步,賀折轉頭看我,皺了皺眉。

我解釋說:“還有別的事,我去那邊打車。”

“哪兒,我送你。”不等我回答,他直接來牽我的手,朝車停的地方走。

我掙了幾掙,他索性五指緊扣,掌心貼合着掌心,指下用力。

随便他吧。

車內安靜,徒留呼吸。

窗外是綿延的夜景,燈和燈的影子混作一團,光色陸離。

“喬行要結婚,你知道嗎?”

我愣住。

他目視前方,淡淡的說:“選在這個關頭,萬家的意思再明顯不過,估計很快QIAO又能重整旗鼓,喬行也能走出困境。”

“嗯。”我扭頭向窗外。

“以前他喜歡鐘翊,還想過要給她一個什麽樣的婚禮,被你誤導的,竟然計劃要在現場放些小白兔。”賀折微微眯起眼睛,輕笑。

“好在因為脾氣冷,鐘翊并不喜歡他,不致于讓婚禮成了動物園。”

聽着,我心裏絞出一片痛楚。

漫長的停頓後,他不再笑,說:“鐘翊也不喜歡我。”

“……”

我糊塗了,迷茫地望着他。

“她出的主意,幫我追你。”賀折目光微顫,“舉止言語暧昧,我對她好,全都是演給你看的。”

所以……

所以……

那些有關他的事,也是鐘翊故意講給我聽的……

我……

記憶像是被打碎了重新拼合。

車緩緩地停穩在路邊。

賀折向後靠在座椅上,閉上眼,又用手遮住,他的聲音在抖。

“鐘翊的死,我難辭其咎……如果沒有那麽多彎繞,你不會到今天這個地步。

他頸項修長,因為說話和哽咽微動着喉結。

“是我害了你。”

時間像泥沙堵塞了河流,凝滞不動。

我就站在河這邊,望着對岸的他,我拼命喊他,呼喊裏卻毫無聲音。

“喬邊。“

賀折露出眼睛,望着我,眼底發紅:”這件事我已經告訴鐘泉了,現在我和你一樣,都是他要報複的目标,你可以不用再逃,讓我保護你,好不好?”

他語氣帶着小心翼翼的懇求,從未如此卑微過。

我看着他,想起鏡湖的月亮。

很久之後,我魔怔般,點了點頭,說:“好。”

他眼中滿是愕然。

頓了幾秒,他如釋重負般淺笑,笑中有一片潮濕。

他傾身,伸手攬住我腦後把我帶到他眼前,迷離地看了一遍再一遍。

帶着眼淚鹹澀的吻,壓了過來。

呼吸變得灼熱,我覺得冷,極力向他索求着溫暖。

親了一會兒,他停下穩住喘息,額頭抵着額頭,鼻尖蹭着鼻尖,啞着嗓子問:“你愛我嗎?”

“嗯。”我點點頭。

他低聲一笑想說什麽,我已經捧住他的臉回吻過去。

……

汽車重新啓動,沿途景色正變得陌生。

“這是去哪兒?”

賀折回答:“上次帶你去的那套公寓。”

他眸中深藏欲望,嗓音暗啞,看了我一眼。

“想要你。”

交錯着呼吸和心跳,迷離夜色中一室旖旎。

指尖缭繞,掌紋糾纏,骨頭磕碰着骨頭。

汗液滴濕玫瑰,兩段靈魂兩顆心相互交疊。

喑啞的氣,夾雜了貓似的破碎嘤咛,從細微縫隙間流淌到夜的暗河。

河中潺潺,蕩着漣漪漾出了堤的兩岸。

外面的貓“喵”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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