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是不是餓了,小貓?”我伸手輕輕刮蹭賀折的眉間。

他微微睜眼,月光灑在睫毛上,像降下了一層薄霜。

“哪一只?”

我搖頭:“分不清楚。”

他輕笑,把臉貼近,被子底下腳碰到踝骨,手攬住腰。

他聲音很低,問: “你呢,我喂飽沒有?”

我臉上一熱,照着他脖子輕咬。

他将我摟緊,再松開。

兩人相對,目光交彙,手指繞在一起。

我和他說:“你那塊丢了的手表,是在清池花園公寓裏,現在放在我哥那兒。”

賀折微愣,然後想起來了:“難怪一直沒找到。”

“你在那兒住過?”

“嗯,因為想你。”他眼裏滿是溫柔,“一開始只是偶爾,後來沒想到越住越久,甚至不想走。”

我心間緊皺,蜷成了一團。

我看着他,他像湖中的月亮,一觸即碎。

“原本我只想看你在泛江平安過一輩子,但你的情況越發不好,服藥、酗酒,然後就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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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好房東發現,幸好當時我在,幸好……”賀折望着我,輕嘆。

我不敢看他,伸手蓋住他的眼睛,哽了一下喉頭。

我說:“如果我死了,你不要浪費太多傷心的時間,人死不能複生……或許,或許是一種解脫呢。”

他的睫毛蹭在我手心裏,略帶癢意。

他攥住我的指尖:“不要說傻話。”

“泛江太遠,要保護你平安,只能讓你在我能看到的地方。”賀折說。

“張嘉蘭本來是為我爺爺辦事,之後她妹妹坐牢,我托她照顧你,後續她家的麻煩也是我在處理,所以她出于感謝,慢慢開始替我做事。”

原來是這樣,幫張嘉蘭的是賀折。

他繼續說:“我托她把你留在鏡水,看你慢慢好轉。後來孟辛澤認出你,喬行找到你也是遲早的事,想着你會搬回清池花園,我着手處理留在那兒的生活用品,多停留了片刻,沒曾想和你重逢。”

“不過也好,我不需要再躲藏……我也終于能光明正大地看着你。”

一滴淚從我的眼眶湧出,跌落,再埋到枕頭裏。

賀折伸手來輕撚去,徒留一點濕痕。

“可我沒想到你會那麽快碰到鐘泉,也沒想到你輕信他的話,以為死就能解決一切。”

“終歸是害怕,我知道張嘉蘭母親受傷,請她幫忙引導你去了瓊山,先遠離鐘泉,再用照顧老人的理由,讓你暫且安置在那兒,有人在,我能放心。”

我一愣,背過身,淚水止不住地掉落。

每一個轉折,每一步,我一直以為只有我獨自一人。

我從沒想過他在黑暗中,悄無聲息地牽着我的手,避過風雪,躲過荊棘,步入平坦。

河水走在橋的兩側,随它左右。

我的身邊,他一直都在。

胳膊攬來,他緊貼着我後背,将下巴抵在肩膀上,輕聲哄着:“好了,好了,不哭。”

“之後泛江的事重演,我看着你放縱堕落,看着你在街上和男人旁若無人的接吻,我氣到想殺人。”

“我恨你自暴自棄,恨我得不到任何回應,壓抑了那麽年的感情在那一瞬間爆發,我瘋了一樣,什麽都不在乎,只想得到你。”

“那時,我都已經想好,要帶你回去。”

他的吻又輕又淺,印在頸肩,掀起一層一層熱淚。

“可當我回去,你已經走了,音信全無。”

“我們一同長大,我等了你二十多年,我不怕,因為我知道你在哪兒,你不來,我可以去找你……可你走得堅決無聲,像一粒沙子沉入海底,我開始害怕,心都空了,不知你去哪兒,更不知你是死是活。”

我聽着他的一字一句,埋頭在他臂彎中,把哭聲極力壓抑到齒縫。

賀折嘆出一口氣,将我摟緊:“對不起,是我的錯……”

“之後你終于回來,我不敢再去見你,聽說你在照顧朋友的弟弟,聽說你去金鶴灣住,為了靠近你,我也搬去那兒,多少次路過卻只能遠遠地望一眼。”

他低笑:“我只碰巧見過一次,是你和小雪球在院子裏玩。”

“後來,有一天,張嘉蘭給我打電話,她聽程演說你要去朝會。我去了,看到你坐在涼亭裏,頭發長了也瘦了很多,那一刻,我才覺得心不那麽空。”

他的心不再空蕩,我的心卻要炸開。

火熱的氣流從腹內燒起,燒着了四肢百骸。

我翻身回去,滑出他滾燙的懷抱,然後肘部支在兩側,塌着肩。

我和他,一上一下。

長發垂落,掃在頸窩,他順勢撫上我的脊背,望着我,眼裏柔和一片。

“怎麽了?”他嗓音啞着。

我垂下眼簾。

“我也想要你。”

他輕笑:“好。”

最後的餘音被吻入夜中。

又聽外面貓“喵”了一聲。

天際灰白,隐約有光。

賀折還在熟睡,我小心地掀開被子下床,光腳在地毯上毫無聲息,只是腰腿酸痛,走起路吃力難受。

開門後,小貓在窩裏睡覺。

大貓又在乖乖等着,看到我蹲下,直接爬到我懷裏。

夠黏人的。

我回頭看床上的人,心下笑了笑。

洗過澡,我抱起貓回到卧室,發現賀折醒了,睡眼惺忪望着我。

他探手摸了摸貓腦袋,問:“怎麽起那麽早?”

“我得回去改一張畫稿,出版社今天晚上就要用。”

“拿東西來這兒工作,我開車過去。”

“嗯。”

他坐起身,光裸的脊背有幾道紅痕,我下意識低頭看自己,也發現胸口紅的幾塊,不自然地別過身去,耳根發熱。

走之前,賀折幫我吹頭發。

他的手指穿過發梢,輕柔地梳理。

暖風吹拂,懷裏貓咪昏昏欲睡。

一切都像身在夢境,美麗纖細,不知道延續到哪裏,才會破碎。

到酒店,我把東西裝進袋子。

賀折看了一圈,說:“我看東西不多,不如收拾一下搬去我那兒。”

“過兩天吧,等我忙完,等你有空,雜七雜八得花不少時間。”

“嗯,也行。”

他拿過袋子,牽着我的手回去。

兩個人體溫都涼,十指觸碰着十指,相互取暖。

車到半程,天上開始飄雪。

雪屑紛紛揚揚,由疏轉密,落到窗戶上的被雨刮刮去筋骨,落到地上的被迅速碾成泥水,只有落在高處的,聚集成一片。

“每次下雪總讓我想起第一次見你的時候。”賀折的視線散在窗外。

“那天也下雪,我和喬行在連廊底下,看見你戴着紅圍巾,很長,拖在地上,穿一身黑裙子,慢騰騰地走來。”

我聽着,記憶裏一團模糊。

“走近了,沒什麽精神,半張臉都藏在圍巾下,笑起來眼睛彎着很好看。”

“喬行做了介紹,我叫你‘喬喬’,你從口袋裏掏出一把糖塞給我。”

賀折輕輕一笑:“大概是被糖收買了心,從那以後我的目光都只在你身上。”

我一愣,低頭道:“可我只記得你叫我名字。”

他笑笑:“已經足夠了。”

雪繼續在下。

帶着一身寒氣回到公寓,我催賀折去洗澡。

浴室中水流作響,腿邊大小兩只黑貓“喵喵”直叫,讨要早飯。

沒養過貓,不知道多少量,也不知道怎麽搭配,只能先試着給少一點。

不夠再加。

難得是給人做飯,折騰來去,煮出一鍋米飯炒出了兩盤菜,一盤西紅柿雞蛋,一盤魚香肉絲。

貓又叫幾遍,貓糧我再放一點兒。

賀折穿着浴袍走來,額前濕發滴答幾粒水珠。

許是剛洗過澡,他眼睛、嘴唇都帶着濕氣。

見我蹲在貓身邊看它們吃飯,他也并肩蹲下,輕緩地撫過小貓的後背。

“你來以後,它得改名了,你想叫它什麽?”

我想了想,說:“喬小喬。”

“嗯,大的呢?”

大的脾氣溫柔又克制,有些随主人。

我看着賀折,彎起眼睛:“叫‘小賀’。”

水光在他眼中閃爍,吻落在我嘴上,帶着熱水的霧氣碾了又碾。

小貓以為是什麽好吃的,探頭湊上來,親了親我臉頰。

我忍不住笑場,拭去他臉上的水漬,說:“走吧,去吃飯”。

賀折坐到桌前。

見他發稍還濕,我去拿了塊毛巾,站在他身後幫他擦幹。

“有沒有覺得有些不真實?”他突然問。

我動作一頓,再恢複如初。

“好像第二天醒來,一切又是原樣。”

我一愣,環住他肩膀,側臉隔着毛巾貼在他的發頂,說:“我在呢,不會的。”

落地窗外幾乎沒有風,雪花靜靜飄下,形成巨大的雪白簾幕,如夢似幻。

吃過飯,賀折接了兩個電話。

我在靠窗的桌子前拾掇好設備,打開了未完的稿件。

貓咪跳上桌,就趴在我手邊,追着筆玩,我只好把它按到腿上,輕撫幾把,它打起了盹,呼呼嚕嚕。

賀折換好衣服,走過來對我說:“我要去趟公司,會要開一整天,得晚上才回來。”

“好,雪很大,注意安全。”

“嗯。”

他俯身親我,沒喝酒,卻滿眼醉意。

門合上,房間寂靜如死灰,只剩我一個人。

我看着屏幕上的筆觸一筆一筆,眼淚啪嗒啪嗒,停不下來。

腦裏萦繞的全是他的訴說,全是他的溫柔。

我呢?

捧了希望給他,然後親手打翻。

他剝開了心,我卻要把這顆心摔碎在他面前。

一片混沌不堪。

我起了煙瘾,卻摸不到煙。

我攥緊發根,想從腦子裏傾倒出一個正确的答案。

如果豎起耳朵仔細的聽,能聽到雪花簌簌。

睡醒的貓跳下膝蓋,在屋子裏和另一只追逐打鬧。

鐘表走到十點。

我打電話給賀老,說想見他一面。

他讓我想通了就找他的律師,留了一個聯系方式。

望着電腦愣了很久,我終于還是打算約律師面談。

一路經着風雪,落得我滿頭瑣屑。

拍了兩拍,我擡頭看見一個戴眼鏡的中年男人沖我揮手。

他出具了賀老給我的補償,海外房産、留學計劃、賬戶基金,細到接下來一個月每一天的機票,都提前預定好。

“如果您同意,就在這裏簽字。”他說,“等您飛機落地,這些手續會進入下一個流程。”

我喉嚨一哽,問:“那我要是不走呢?”

“聽聞您哥哥婚事将近,要娶萬家的女兒?賀老守信不動喬氏,但萬家?就不好說了。”

守信?

我聽懂了,賀老明面遵照以前的“交易”約定,實際釜底抽薪,從一旁慢慢瓦解。

我擡頭問律師:“最晚什麽時候?”

“這周末。”

我心裏數着日子,還能騙賀折幾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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