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跟律師談完出門,漫天雪花寂靜無聲的喧擾。

我打車又去了商場,買了一身黑裙子,再戴一條很長的紅圍巾,圍住半張臉。

臨走前我在鏡子裏照了很久,表演着彎起眼睛的笑。

不知道是不是賀折第一次看到的記憶中我的樣子。

下午三點,快回到公寓。

哦,我還忘了一樣,便去超市買了一袋糖。

返程途中在嘴裏嚼化幾顆,甜到舌根。

結果回去進不了公寓,門是密碼鎖,嘗試了多次都不對。

我發消息問賀折。

他直接回電話來:“你去哪兒了?”

“回來你就知道了,一個驚喜。”

耳邊傳來他一聲淺笑:“好,我大概七點回去,密碼是659780。”

我默念一遍:“什麽含義?”

“是一句話每個字的筆畫數。”賀折稍作停頓,說出答案。

“喬邊、賀折的家。”

“家是10筆,按0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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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愣住,眼睛酸了。

那麽多年我夢寐以求的地方,我以為回不去的地方,就在眼前,甚至靜靜地等待了我很多年,一個家,只有他給了我。

電話裏隐約喧鬧。

賀折說:“好了,我還有事,你記得好好吃飯。”

“嗯。”

打開門,兩只小貓迎過來。

室內森森寂靜。

多希望窗外的雪是瓢潑的暴雨,好借它擋一擋眼淚掉落的聲響。

小貓被裙擺上的扣子吸引,抓來抓去,大貓找了一個舒服的位置,團到我身側。

一個人兩只貓,都縮擠在家的門口。

七點鐘,我往兜裏塞了一把糖。

到樓下,外面已經全白。

雪轉小,零零星星灑着。

我埋在圍巾中,跺着腳,目光追着來的車輛。

路燈底下,積雪微弱閃光,腳踩着,咯吱作響。

總也不見人來。

冷得厲害,我連打幾個噴嚏,打電話問。

等待許久後,賀折接起。

“喂。”

不遠處一輛車緩慢停下。

“你怎麽還沒回來?”

剛問出口,就看到賀折從那輛車上下來,低頭邊走邊聽電話。

燈影在他身上籠了一層薄霧輕紗般的光暈。

我眼底發熱。

“賀折!”

他擡頭,臉上先是迷茫,然後看到我朝他跑去,目光由困惑、驚詫,轉為熾熱。

我從口袋裏掏出一把糖。

“給。”

他看着我,笑得純粹無瑕,好似從未這麽開心過。

慢慢地,他眼裏湧出淚,不斷滾落。

他下意識低頭,擡起手背到嘴邊,想要遮掩,游離着目光,又忍不住望向我。

時間無法往回撥,我能做的,只有盡力擁抱現在的他。

耳畔是低啞的哽咽,和着雪的窸窣聲響,都揉化進心裏。

我問他:“當時我是不是這樣?”

“那時你走的慢,沒有跑。”

“慢不了,實在太冷了。”

他抱緊我:“走,回家吧。”

“嗯。”

雪地上留下交錯的腳印。

“你之前有沒有喜歡過別人?”賀折問道。

我想了想,說:“二年級的時候,我覺得轉來的男學生長得好看。”

他的手在我腰處收緊。

我往他懷中靠:“你最好看,我最喜歡你。”

他輕輕一笑。

關上電腦,我轉頭看到賀折坐在沙發上。

他側面向我,低頭看平板,偶爾指下劃過。

懷裏還睡着小貓,身體随着呼吸一起一伏。

他察覺到我的目光,微微側着頭,手撐在太陽穴,輕垂眼簾看着我:“工作完成了?”

“嗯。”

“來這兒。”他放下平板,拍了拍沙發。

看着他,我想起來一件事:“等等。”

我從包裏翻出速寫本和鉛筆,坐到鄰近他的沙發上,支起腿當畫架。

“說好給你畫一張肖像,都沒來得及。”

他一愣:“你還記得……”

他起身找到錢包,将一張兩折的紙翻出。

紙上的鉛暈開了,他年少的模樣浮現,滿眼笑意。

現在看來,筆觸生澀畫得不好,卻珍藏着他的心意。

“我都不知道,看你的時候我的眼神原來是這樣。”賀折說,“現在呢,還是嗎?”

“我畫給你。”

少年稚氣退去,他目光深邃。

邊畫邊聊着,筆下娑娑作響。

我說:“好多年都沒聽過你拉大提琴,上一次還是跑去你們高中看你演出。”

“琴在鏡園老宅,下次我拿來。”

“我記得當時禮堂有一塊圓的屏幕,懸挂着,上面是月球的影像,黑暗中一束光,你就在月光裏演奏。”

賀折淡淡的笑:“你竟然還記得。”

“結束後好多人送你花,一直送到後臺,都邁不開腿……”

稍作停頓,我眯起眼看着他,說:“其實我之後也送了。”

賀折一愣:“怎麽沒告訴我?”

“我送的是盆栽,是一盆從爺爺那兒偷搬來的鶴蘭望,到你家遇到常阿姨,我說是慶祝你演出成功,她覺得你養不活就讓我搬到了花房。”

我拿起鉛筆蹭去不要的線,說:“應該早就死了吧。”

賀折嘆口氣,無奈地搖搖頭:“現在還在,而且經過分株,已經有不少了。”

我心中驚喜:“真的啊,有機會想看看。”

“嗯,我會帶你回去。”

我點點頭,把注意力放到畫上,勾勒他的鼻梁、下颌。

他後靠到沙發,目光有些漫不經心,問:“那你從什麽時候才開始喜歡我?”

“我哥生日那天,你發燒燒傻了,親我。”

再擡頭看他的眼睛,他已然凝聚起視線,回望我。

“可你之後見到我就躲。”

“你還不是一樣,我以為你燒糊塗了。”我說着,做完最後的調整。

紙上是鉛灰描繪的賀折。

“好了。”我拿着畫坐到他身邊,遞給他看。

兩三秒後,畫紙打翻,鉛筆跌落。

我被擁到沙發上。

賀折垂眸,眼裏燃起了星火。

我伸手去觸碰他的臉頰,說:“都怪你。”

他喉結一動,彎起眼睛:“嗯,怪我,我當時錯以為我惹你讨厭。”

“沒有,我喜歡你。”我擡頭親他一下,再躺回沙發。

他眸中暗下,回吻我,動作輕緩溫柔。

呼吸溶在呼吸裏。

突然他把我抱起,我一時失去重力,下意識摟住他脖子。

他眼光迷離滾燙,抱我離開沙發。

我微皺眉,問他去哪兒。

“床上。”

一室旖旎,貓又被擋在外面。

以為逃避就可以不去面對痛苦,等到無處可躲,痛苦就會成千上萬倍予以返還。

這就是我和賀折的現狀。

短短幾日,宛如暴風驟雨之前的風平浪靜,誰也不知道觸碰它的開關在哪兒。

和出版社談完合同終止,我回到公寓睡了一覺,醒來洗了個澡。

水聲中隐約聽到開關門的動靜,估計是賀折回來。

這是個風和日麗的一天,天空無雲,澄碧透徹。

陽光照射下,未化的冰雪波光粼粼。

我從浴室出來,看到外面的景色,也看到景色裏的賀折。

他背對我,聽到動靜也沒有回頭。

我內心隐隐不安,問他:“怎麽中午回來了?”

發梢滴着水,掉進頸窩,激起點點冰涼。

賀折置若罔聞地站着。

喉嚨幹的厲害,我叫他名字。

“賀折。”

一聲冷笑之後,他側過身斜睨着我,眼底猩紅。

我看清了他手裏攥着幾張機票,明白了,心裏的火焰被一盆冷水突然澆滅。

夢那麽快就要破碎了。

他一步步走近我。

他一把将機票擲到我面前,話從牙齒間傾出。

“這是什麽?你說。”

我根本不敢擡頭。

地面翻開的票面上,一行行英文小字,如同瀕死的螞蟻,扭曲掙紮在一起。

“你根本就沒打算留下來,是嗎?”

“那些甜言蜜語也全是緩兵之計,為了讓我放松警惕,對嗎?”

“是為了程洵?”

他平靜地發問,情緒都壓抑在不穩的氣息中。

他一手捧住我的臉,指尖隐隐透力,眼裏濃霧慘淡。

“說話。”

我在慌亂中閉上眼,點了點頭。

他掌中一顫,接着如同力氣喪盡,五指順下颌骨滑落,放到我脖子上逼我擡頭。

“我做那麽多還不夠是嗎?是不是我也要被捅一刀,你才肯留下?”

他微低眼簾,把痛苦縮在眉心裏,目光在我臉上流轉,突然淺淡半分。

“你不能這麽對我。”

“你不要跟他走,好不好?”

“你不是愛我嗎?只要你願意,我可以什麽都不在乎……”

本該是天上的月亮,卻被碾到泥土中。

他懇求的語氣越發卑微,目光狼藉地追尋着我。

我仿佛置身在荊棘叢林。

四面湧來的全是舔血的尖刺,我還要親手把這些刺紮到賀折心裏。

“難道你看不出來嗎,遇到程洵以後……”我屏住氣,抑住顫抖的聲音,說,“我早就變心了。”

“暫時答應陪着你哄着你讓你開心,是因為……”

我吞咽下一口氣,看着他通紅的眼睛,把最後的話血淋淋地扯出腹外。

“我可憐你。”

他的臉色瞬間慘白,視線渙散開,眸中漾出波瀾,淚水奪目而出。

“你可憐我?”他冷冷發笑,扯着衣領拽把我拽到他面前。

“你以為這樣說我就能放你走?太天真了,喬喬。”

他嫣紅的舌尖抵上牙齒,輕輕一拭,然後将自己的領帶撕開,拖拽着我朝卧室走。

頸口勒得發麻,我抗拒地掙紮,他便手中用力。

我陷在柔軟的床鋪裏。

他欺身而來,像一頭發狂猛獸。

感覺到疼痛,我梗緊眉頭,卻把整個人攤開了,讓他宣洩。

他詫異我的不反抗,停下垂眸看着我,眼裏還是濕的。

“這也是你可憐我?”

我沒說話,撫過他的眉梢,擡頭吻他。

他愣住,恍然間似乎想到了什麽,伸手掐肩将我按回床鋪,眸子裏沉澱着無邊的幽怖漆黑。

“給我生個孩子,你是不是就舍不得走?”

我一愣,心全亂了:“你瘋……”

話音被吻吞去,他緊掐住我手腕,肆虐到夜幕降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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