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不遠處的樹蔭底下,鐘翊和賀折坐在桌前。
鐘翊手裏拿着一個冰激淋盒,正用小勺一口口填到嘴裏。
兩人不知在說什麽,一個笑得甜,一個眼裏溫柔。
冰激淩盒子泌出水,冰涼涼地沿着手腕流向手肘。
我換了另一個手拿,也挖了一口。
藍莓的味道酸中帶甜,到舌根,竟然還有點發澀。
我皺起眉頭,看到賀折瞥來一眼,迅速移開。
他重新看着鐘翊,撚去掉在她頭上的樹葉。
“真騷。”
賀遷趴在欄杆上,突然吐出兩個字。
我一愣,轉頭看着她,以為我聽錯了。
“鐘翊啊,真騷。”賀遷重複一遍,懶洋洋地看着遠處的人,“見着男的就往前貼,挪不開腿……你瞧。”
她啧一聲。
我順着視線望去,鐘翊把勺子遞到賀折嘴邊,将冰激淋喂給他。
賀折略一擡眼,張開嘴吃了。
藍莓真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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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小兔子和你哥相互喜歡,挺正常。”
“我可不要鐘翊當我嫂子。”
“啊?為什麽?”
賀遷側頭看着我,眼裏濃蔭漆暗:“我讨厭她。”
苦夏蟬鳴。
早晨醒來,賀遷躺在床上,裸露着大半個背,我才發現她紋了條蛇在上面。
面積不大,蛇身蛇骨各半,盤繞猙獰,藏在花裏,濃豔又危險。
我推一推她,問:“什麽時候紋的?還挺好看。”
賀遷剛剛轉醒,咕哝着不清不楚:“生日那天。”
“有什麽含義?”
“賀遙死的時候是蛇年,蛇身是我,蛇骨是賀遙,她死後和我成為一體——我是這麽想的。”
我心中一顫,再看向她背部靠近左肩的圖案,“好看”已經不足以形容它。
“活着好累啊。”她嘆息着,聲音沙啞。
我靠過去抱着她,聽壓抑的哭聲徐徐傳來。
賀遷近來總提到賀折。
“我哥昨天回家帶給我的蛋糕,草莓慕斯,比這個好吃多了,我問問他從哪兒買的。”
“說起來,我哥睡眠淺,一點兒動靜都能把他吵醒,估計這輩子他只能自己睡了,哈哈。”
“聽我爸說,剛出生的時候我哥來看我,我抓着他手指就啃。”
“我哥有一件襯衫,外表看稀松平常,實際領子下面繡着一節松樹枝。”
“…… ”
從舞池下來,賀遷連着灌了幾瓶酒,開始有了醉意。
燈光迷離,她微微眯着眼,托着下巴笑着。
“我哥他怎麽這麽好啊,他從沒怨過我害死賀遙,他顧及我的感受,心疼我愛護我,恨不得把全世界最好的東西都給我,他怎麽這麽好……”
“我根本無法想象他有一天會離開我……”
“怎麽辦啊喬邊,我見不得他對別人好,我嫉妒的發狂,恨不得叫那個人去死!”
“鐘翊想當我嫂子?呵,我嫌惡心。”
“沒有女人能配得上我哥,我不會讓任何人搶走他。”
我窒住氣,怪異的感覺在心中盤旋。
賀遷醉眼迷離,突然抱住我,靠到我耳邊,用顫抖的聲音說了一句。
“只有我最愛他。”
禁忌的愛傷人傷己,世俗難容,走進去就是地獄深坑。
我無法眼睜睜看着賀遷走到那一步,勸着攔着,期間争吵過不下數十次,吵到兩人關系冷到極點,甚至要鬧到最後絕交。
賀遷的行為不斷越軌,壓抑的情緒無法宣洩。
她玩的更瘋,找一個又一個賀折的替代品。
她自傷自殘,發起狂來亂砸東西,人生正在一步步滑向深淵。
這樣的折磨,消耗着她,也消耗着我。
我管不了其他,基本上所有的時間都用來陪她,她哭,發瘋,都是我守着、等着。
很累,但我做不到不在乎。
從小一起長大,十多年朝夕相處的真摯感情,我割舍不了,她痛苦,我一樣心如刀絞。
我想拼盡全力拉住她。
大一下學期,賀遷穩定交往了一個男朋友,陽光開朗,是隔壁學校的體院學生。
那男孩對她很好,悉心照顧、關懷備至,她的情緒愈發平穩,精神狀态也在變好。
這時賀折回國了,還見了賀遷男朋友一面。
然而那一面之後,死灰複燃。
有一天,我去找賀遷,推門進去滿室狼藉。
東西砸的砸,摔的摔,撕得撕。
賀遷坐在地上仰面靠着床,呆愣愣地望着天花板。
看得我心疼,攬着她到肩頭,輕聲問:“怎麽了?”
“他不喜歡我。”
“誰?”我以為說的是她男朋友,“傻瓜,他怎麽會不喜歡你。”
“他祝我們幸福甜蜜,他不吃醋,他不喜歡我。”
我猛的愣住,意識到她說的人是賀折,又重複一遍說了上百次的話。
“那是你哥哥。”
“現在你有一個愛你的男朋友。”
賀遷搖頭:“分手了。”
我呼吸一停。
“我是個變态,我在床上喊賀折的名字。”
……
她笑起來聲音冷涔涔。
我收緊了手臂,牢牢抱着她,說:“再邁出一步就,會害了你自己也害了賀折,我們出去玩好不好,離他遠遠的,你不是喜歡海嗎?我們馬上去好不好?”
我已經想好了,等賀折走了我們再回去,然後再帶她去看一次病。
臨走前在賀遷這兒聚了一次餐,來人不多。
賀折說:“難得回來一次,你們又要走。”
“要不我們也一起去玩?”顧游弋笑嘻嘻的。
我回他:“你變成大美女倒是可以考慮。”
杯子裏的酒空了。
“還要喝?”喬行問賀折。
“不了,頭疼。”
賀遷皺起眉:“哥,我給你倒一杯蜂蜜水解酒。”
“嗯。”
賀遷起身去了廚房。
賀折微微眯起眼睛看着我,笑了笑。
“你們倆形影不離的,整天黏在一起。”
“是啊,親如姐妹。”我說。
他輕擡眉稍:“那你也應該叫我一聲‘哥哥’。”
喬行冷哼:“我在這兒,你算老幾。”
“我也去拿杯蜂蜜水喝,你們誰還要?”我問。
顧游弋舉手,我走去廚房。
……
“賀遷。”
她吓得一激靈,渾身哆嗦。
我連忙上前安撫她,卻看到桌上一層白色粉末,還有一些迅速溶解在杯子裏。
“你!”
我心裏猛然一驚,壓低了聲音問,“這是什麽?”
賀遷雙眼出神:“迷……迷藥……”
?!
我驚得說不出話。
怔了幾秒後,我立即将桌上的東西處理掉,直接将那個杯子扔進垃圾桶。
“剩餘的藥呢?”
“在卧室。”
我冷汗直冒,沒再繼續說話,重新翻出杯子沖了蜂蜜水端出去,直到聚餐結束,視線都沒再離開過賀遷。
人都走後,我立刻抓着她去卧室,翻出了兩瓶藥。
“這個呢?”
她臉色灰白,緘默許久,低下頭說:“催情劑。”
我頭皮發麻,火氣猛一起來,将瓶子砸個粉碎。
“賀遷!你是不是想毀了自己!再毀了賀折!”
我從沒大聲呵斥過她,她有些被吓到,驚恐的看着我,顫動着下巴。
“是不是拖他下地獄你才甘心!是不是最後釀成悲劇你才甘心!你不在乎,那賀折呢?他的下場是什麽?你有沒有想過?!有可能是一條命啊!”
“你這樣根本就不是愛,是可怕的執念!是占有欲、控制欲!會殺了你,也殺了他!”
“我知道你背負着對賀遙的愧疚,活得很辛苦很累,但是能救贖你的不是賀折,只有你自己才能救自己。”
“我拼了命拉想住你,因為再踏出一步就走到了懸崖下面……賀遷,我求你好好想想,我知道你痛苦絕望,甚至無法抑制自己的感情,我陪着你,你不要害怕好嗎?有我拉着你,我不會讓你掉下去……”
話到最後,我已經泣不成聲,恸哭盈滿整個房間。
漫長的沉默過後,賀遷抱住我,不停地說着“對不起”。
這件事後,賀遷開始配合看醫生,按時服藥,情緒趨于穩定,一切都好似慢慢步入正軌,她說她心裏舒服很多,得知我寒假出國看喬行,央求跟我同去,我答應了。
然而這個決定是錯的。
賀遷躁郁複發,不久之後,鐘翊的慘劇便發生了。
我幾乎做錯了所有的選擇。